大嘴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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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道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人的性格随先天而来，如果没有后天的环境影响，再缺乏自律，那原生态性格将伴随其一生，老张就是这样的例子。

老张原本没人管他叫老张，只因岁月的风霜在其脸上多刻了几道年轮，曾经的小张就变成如今的老张。然而，一字之差仅仅是称呼上的变化，骨子里的东西那是一点都没变，强大的基因令人咂舌。印象中似乎当年也很少有人叫他小张，而是有其它的雅号，不过，我还是习惯叫他小张。

当年的小张刚走出校门步入社会，像众多的年轻人一样，走上新的工作岗位，周身满血，无时不热心，无处不新鲜，在大家眼里，这就是一个热血好青年。然而好景不长，猴子的尾巴终是没夹住，偶尔得意也会忘形，爬高趴低的，那红腚就被人窥到，在众多的指指戳戳之下，窘迫得脸色绯红，总是习惯自扇一个嘴巴。我不知道这个嘴巴扇得疼不疼，因为下次还是记吃不记打。

01

刚参加工作的那年入冬，家家户户都要储备过冬煤取暖，老同事王叔家也不例外。这天刚下班，小张被王叔叫住，问他下班后有没有事。小张一个快乐的单身汉，一个人吃饱一家子不饿，他能有什么事啊，正好随几位同事给王叔家帮忙，干完活还能蹭顿热乎饭，求之不得呢。

那时家家住的都是小平房，拉煤车到了胡同口就进不去了，剩下的最后几十米需要肩挑或者手推车运回小院。

王叔借了辆小推车，几个人开始忙活起来，推车的推车，装车的装车，小块碎渣用铁锹，大块用手搬。活倒是不重，就是飞扬的煤粉有些脏。不一会，人人脸上的汗水流经满面的煤粉，就形成一道道山来一道道沟，不经意间抬手一抹，秒变戏台上的二花脸。几个年轻人精力充沛，干活也不耽误相互调侃打闹，你给他抹一把，他给你蹭两下，匀匀的，妥妥的黑包公再现。

在众人的嬉闹中，一堆煤轻松倒回小院，码得整整齐齐，望着自己的劳动成果，小张得意地笑了，一激动随口来一句：王叔，下次再倒煤的时候还叫我哈！

王叔愕然，愣了两秒，啊？哦！

同事小李反应快，屁股上踹了小张一脚：不会说少说两句能死啊，没人把你当哑巴，就不能换个说词？你就说倒炭，或者说拉煤。

小张这才反应过来，呸！呸！往地上唾了两口，顺手给了自己一个大嘴巴：瞧我这张嘴啊，该打！

02

因为神经大条，讲话大大咧咧不过脑子，小张同志平时没少惹人嫌，彼时已经有人悄悄地喊他张大嘴，敢公开嚷嚷的也就几个小年轻。

同一科室的杨姐那天穿了件崭新的衣服来上班，晃过来，晃过去，却是没引起同事的注意，可能那会大家都在忙。她一边摸着小肚囊一边念叨：哎呀！我都胖了，你们看这衣服好像买小了吧。

小张正埋头工作，抬头扫了一眼：就是哈，以前都没注意，姐啊，你是不是有喜啦，几个月啦？恭喜啊！

杨姐顿时一脸黑线，上前给了小张一个脑瓜崩，接着就是狮子吼：你才有喜了，你全家都有喜了！张大嘴、大嘴张、破大嘴。

此后，张大嘴、大嘴张的雅号便开始在单位泛滥，日益公开化。

杨姐好长时间不搭理小张，背后还说：本来准备把我家表妹介绍给他呢，人家要模样有模样，要工作好工作，哼！张大嘴，门都没啦！

不知道张大嘴得知后会不会郁闷得要死，本来挺好的一次相亲机会，就这样让一张破嘴成功毁了，这个蠢得死！

女人是种神奇的生物，有时听话得听音，她们说什么需要意会，谁顺杆爬谁碰雷，毛头小伙一根筋，他哪里懂得女人这些弯弯绕。

03

生活中的这些芝麻绿豆的事也就算了，人到中年，张大嘴还是个科员，单位本来人就不多，有大学学历的更是屈指可数，小张怎么就入不了领导的法眼呢？有心人终于找到了答案。

单位分房后，小张家住一层，单位领导住同一单元的三层。那会流行“金三银四铜二五”，三层最佳，四层次之，二层和五层只能屈居第三档，自然一层和六层就是金银铜之后不入流的铁了。

住得这么近，跟领导难免低头不见抬头见，尤其在早晨，都要去上班，小张跟下楼的领导时常会碰面。作为下属的小张主动示好，先是问候一声：领导下来啦！然后屁颠屁颠帮领导打开车门。

一开始，领导还意味深长瞅他一眼，嗓子眼挤出一声嗯，时间长了，领导睬都不睬他，直接选择无视，上了座驾，绝尘而去，留下一脸懵逼的小张大摇其头：唉，领导谱大，难伺候啊！

小张的上司曾经向领导举荐过小张，领导不置可否：“年轻人，机会多得是，再历练历练吧。”  彼时小张已步入中年，要说年轻似乎牵强，这话听在精明人的耳朵里，说你年轻，那就是幼稚；还需要历练，那就是你不够成熟。果然领导就是领导，城府深不见底。情商堪忧的小张遇上这样的领导，那就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想提拔？路漫漫兮！修远兮！

04

小张有位多年的铁哥们相处甚笃，有多铁呢？酒正酣处，你妈就是我妈，我娘就是你娘。也不完全是酒话，后面发生的一件事让人唏嘘不已。

小张的老铁开了一家公司，夫妻俩都在公司打理生意。这年冬天，因为家里的暖气管道故障，一时修不好，小张的老铁就在公司腾出一间房给老娘住。老人年纪大了，白天在小屋里一个人待不住，外间经常人来人往很是热闹，老人喜欢坐外间，时不时的还能跟客户拉拉家常，本也是人之常情，无伤大雅。老铁的爱人不愿意了，她嫌老人碍眼，劝老人回屋多次无效，婆媳俩小吵一三五， 大吵二四六，冷战七八九。小张的老铁为此也是很伤脑筋。原本让老人小住一段时间也是权宜之计，租到合适的房子就让老人搬过去。结果还是发生了一场口舌大战，差点掀翻屋顶。

那天正好周末，小张来到老铁公司串门，正好老铁的老娘也在大厅里，姨长姨短，老少俩聊上了。这时，老铁的爱人走进来，二话不说就对婆婆吼：咋又跑出来啦？我说的话就是耳旁风是吧，这里是公司，不是家里，想坐哪里坐哪里！

老人气得手发抖，却是说不出话，只能用拐杖戳地板表示愤怒，咚咚咚，咚咚咚……

小张实在看不下去了，冲着老铁爱人：能不能跟老人好好说话？

两家人关系相处多年，对老铁的爱人，小张自然也不生分。虽是个大嘴巴，但在大是大非面前拎得清，关键时候为老人站台，自然就没给老铁爱人面子。

老铁爱人开始数落婆婆的种种不是：小张，你是不知道，上了厕所经常忘记冲水，出来不知道关灯，说了她几百回了，这是营业场所，她总坐这里不合适，不听啊！

老人终于忍不住：那个黑屋子是人待的地方吗？你咋不去待着？

确实，晚上睡觉无所谓，大白天的，那屋子光线不好，老人视力差，当然想在亮亮堂堂的大厅待着，还能晒晒太阳。

吵闹声惊动了隔壁的小张老铁，他出来打圆场，息事宁人，一股脑往自己身上揽：是自己考虑不周，临时的，就几天，大家都少说两句，相互担待点云云，边说边把老婆往外推。老铁爱人不情不愿，边走边絮叨，大家都不吱声，这一节就算翻篇了。偏偏小张血脉奔涌，义薄云天，鼓起大嘴巴，他要替天行道。

这边讥讽老铁：咱姨耽搁了你几桩买卖？少挣了几百万？那边冲着老铁爱人的背影大声跟老人说：姨，这就是咱家？咱爱坐哪里坐哪里！

本来要熄火的老铁爱人不干了，回转身来冲小张发飙：小张，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战火再次点燃且升级，小张也不怵她，站起身来梗着脖子：怎么？你要吃人啊，告诉你，这就是我娘，欺负老娘就是不行。

老铁慌忙往外推他爱人，这边呵斥小张少说两句。老铁爱人反唇相讥：哈哈，我要笑了，行啊，把你老娘接走吧，赶紧得！我巴不得呢，真要谢谢你哦……话音未落，老铁已经把他爱人推出门外并反锁。

一个在门外跳脚，一个在门里嚷嚷，好不热闹。小张老铁耷拉着一副苦瓜脸，小张余怒未消，冲老铁怒喝：你给老子把腰杆挺直喽，像个爷们样！这种女人不要也罢，老婆可以再娶，老娘只有一个。

一旁的老娘不淡定了，拍打着小张的胳膊：娃你胡说甚了，哪能说散伙就散伙，我这把老骨头还能活几天啊！

清官难断家务事，一般人能躲多远躲多远，他倒好，一竿子插到底，非要搅个鸡飞狗跳，天翻地覆。尘埃落定，人家两口子还是两口子，婆媳还是婆媳，一般人以后这门肯定是没法登了，小张可不是一般人，那就是没心没肺大大咧咧的张大嘴啊，想来就来，该吃吃，该喝喝，仿佛一切不曾发生。

没过几年，老人真的走了。那年清明节，小张陪着老铁上坟，化完纸钱，两个脑袋一起磕到了老娘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