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心熟捻的夹着一支烟,面容妖冶的说,五月那个样子的女人,一看就是年老色衰以后,被男人玩甩手的货色。

(秦心篇)
秦心来到大理的时候,恰逢春风三月,樱花漫天的季节。高速公路旁的苍山如同浮游在天空的云朵,若隐若现。面前是一大片一大片金黄的稻田,在温暖的柔风里摇曳生姿的起舞。
几乎是第一眼,她就爱上了这个桃源仙境般的城市。一如当年,义无反顾的爱上回忆里那个人。
秦心长了一张略显寡淡却干净的脸,一双不大的眼睛总给人一种水汪汪的感觉,不说话的时候,安静的像个和周围喧嚣世界格格不入的遁世人。
秦心有过属于自己的黄金年代,隐隐三四年最美好的时光。那时候的她,身材消瘦,一米七的身高配上一头乌黑如瀑的长发,笑起来一脸赤诚和温暖。那几年,也是有过不少男子喜欢她的,喜欢她美好的面容与火辣的身材,喜欢她微微上扬的嘴角,喜欢她自成一体的文艺与才气。细细想来,才不过几年间的光阴罢了,却陌生的恍若隔世。
林茂后来回忆说,他以为他遇到的秦心,已经是她人生中最美的时刻了。
01
林茂是个温和的人,具体的说是个温和却不乏力量的男人。大秦心两岁,天秤座,北方人,因常年在外,不自觉沾染了些许南方男子的细腻与温柔。做的一手好菜,单凭这一点,就足以让几乎不食人间烟火的秦心在很久之后依旧对他的厨技念念不忘。
林茂喜欢带着秦心去看星星,他们住的地方依山傍海,公路两旁有大片的黄灿灿的油菜花,白天的时候暖风拂过,混杂着微咸的海水味道,夜晚星空时常是璀璨的,从山脚下可以清楚的看得到一颗颗明亮的星星,眨着眼睛望着迷离恍惚的人间。林茂每周都会开车带着秦心来到这里,两个人时常一待就是一晚上,直到夜风起凉的时候,林茂从后备箱里拿出厚厚的毯子裹在秦心身上,再怜爱的抱着她沉沉睡去。
秦心觉得自己遇到这个男人怕是上辈子做了极大的好事。
02
“空空如也,空空如也.....”
秦心是在长达一个月的噩梦里,梦到那个女人的。她光着脚站在空荡荡的屋子里,绝望的悲戚着,时而扯着头发哼念着跳来跳去,时而怔怔的望着墙壁上硕大的镜子。
秦心看不到她的正脸,只是单单一个背影,就令人无法不同她一样悲伤。
那背影,也委实单薄的不像话。
梦里,时常有个男人英姿勃发的站在一片一望无际的稻田中远远的冲她笑着,微风拂过,细雨绵绵。可是这笑容越灿烂,两个人的距离越远。渐渐的,男人的身影在视野中慢慢消失。任凭秦心如何的追赶,呼唤,都再不见踪迹。
一个雾气蒙蒙的清晨,窗外的天还没有露出鱼肚白,屋子里的气压低沉的令人压抑的绝望。秦心挣扎着醒来,怔怔的翻开手机,定下了飞往大理的机票。
梦只是梦罢了,纵然开到荼蘼,
也不过黄粱一场。

(五月篇)
01
五月是个文艺女青年。生于上个世纪70年代初,有着小布尔乔亚的浪漫与天真。会调好一杯鸡尾酒对月吟诗,会在人群里跳一段妖娆至极的华尔兹。
所有文艺女青年该有的样子该会的才艺,五月一样不落。而这其中,最出类拔萃的,是她那娓娓动听,绕梁三日的动人歌喉。
五月的好嗓子是上天赏赐的,情歌唱的辗转缠绵,余音袅袅。
遇上付先生,说到底,也算得上是她五月的这辈子的命中注定了。
付先生的全名叫付岩,标准老北京四合院里长大的胡同串子。从小机灵敏锐,长到二十多岁的时候,赶上改革开放的大潮,南下深圳做了些不大不小的外贸生意,大院的人常常说,付岩这小子机灵过人,将来必定大有出息。果然,不出几年,付岩便赚了个盆满钵满。钱赚够了之后,付岩却并不满足。有一天,院子里的歪脖子老树随风飘下了片片落叶,黄灿灿的铺在地上甚是好看。付岩呆呆的望着眼前的景象,突然把手里的烟头掐掉,狠狠地踩在了地上。
"这种日子太他妈没劲了"。
几乎是一瞬间,付岩便生出了离开这个如同左手摸右手般熟悉的环境,去异国他乡追求心里逐渐萌生的,追寻真正艺术的疯狂念头。
那时的付岩,举止处处露着聪明,可到底是个未经多少大风大浪的后生仔,又赚了不少钱,免不了心高又气傲,决定了的事,谁也阻止不了。
五月生活在山高皇帝远的大理古城,天性浪漫多情,才华横溢,偏巧又生得一副侠骨柔肠,打起牌来是毫不含糊。
五月始终认为,过去的岁月里,大部分时光,都算得上是自己一个人度过的。
她并不是大理人,甚至连云南人也不是。同付先生一样,五月是一个真真儿地道的北京人。小学毕业那年,爸妈离婚,亲妈跟着部队一个大佬走了,没几年,亲爹也再婚了,娶了一个长得像狐狸精,比她大不了几岁的东北女人。
12岁的年纪,她便被法院判给了经济实力还不错的爹,一开始,父女相依为命,她还是亲爹掌心的小棉袄。
所有的变化都源于那个狐狸精一样的女人,自从她进了五月亲爹的被窝里,那个还有几丝温暖的家就再也不复从前了。晚上睡觉的时候,隔着院子都能听见那个女人婉转悠扬的娇喘呻吟,一浪接着一浪。亲爹好似被这个女人灌了永不疲倦的春药,每日只顾那一寸红绡帐里,再也没有多余的精力操心这个还未成年的女儿。
五月对四九城里那个富丽堂皇的家彻底没有了眷恋,高中毕业后,她放弃了念书,绝食一周,敲诈了亲爹一大笔钱,刚刚满了18岁便独自搬到了远在西南边陲,云淡风轻的南诏古国大理,过了几年悠闲自在的生活。
与此同时,付岩成功申请到了英国的一所大学,专业是摄影摄像。临出国前,付岩决定去一趟老人们口中的彩云之南采采风。
五月的亲妈就是在这个时候找上了付岩。自她抛下五月父女俩和部队大佬离开后,便和付岩的父母成了邻居。近水楼台先得月,付岩在这些长辈们的眼里,始终是个靠谱而优秀的孩子。在得知了他要去云南采风的之后,五月亲妈便找到他,掏出五月小时候的照片给他看,泪如泉涌。
"小伙子,我没脸见我女儿,我家那位也不许我平时到处走动,请替我把这些钱交给她,就当是我这么多年来的一点补偿吧。"
付岩看着眼前风韵犹存却已逐渐苍老的女人,一个不忍心,只拼命点了点头,"姨您放心,这钱还有您的心意我一定给您带到"。
02
在转遍云南大部分城市之后,最后一站,付岩总算是来到了这个以风花雪月而闻名的南诏大理。
按照五月妈给的地址, 他找到了五月位于古城洱海门的小院,开门的是一个染着红头发,叼着卷烟的少女,她上下打量着付岩,半晌,蹦出来一句操着浓厚川滇口音的普通话,"你是谁,来找啥子人?"
"请问你是五月吗",付岩被眼前少女的打扮惊呆到了,在他过去二十多年一本正经的认知里,这样的画面实在太过清奇了些。
"哦月妹啊,找错地方了,她早不住这里了,不过她常去隔壁麻将馆里打牌,你去那里问问老板看,运气好的话兴许碰得到她"
付岩礼貌的对红发少女说了声谢谢,离开了院子。
付岩顺着麻将馆老板的手指方向,看到了一个少女的背影,一头披肩长发,如瀑散落在腰间,身着湖蓝色裙子,安安静静的背对着他洗牌。
"请问你...",付岩顺着指示来到了那张牌桌前,一句话未说完,只见一张绝美的让人窒息的脸仰着头出现在他面前。
"啊,哪儿来的帅哥,快坐下来跟月妹妹打牌"。
很多年后,回想起这一幕,付岩仍旧是心惊肉跳。
是的,心惊肉跳。他从没见过这样一张纯净的脸,足够柔美,带着桀骜不驯的叛逆,却自有一番天然而成的风流魅骨,惹得他止不住的心胜摇曳。
付岩是个根正苗红的好青年,纵是在深圳沉浮了几年,也保持着皇城根孩子特有的纯真和尊贵,哪里会什么打牌。
少女抿嘴笑了笑,"呦,瞧不出来你这么一表人才的人,竟然连这么简单的打牌也学不会"。
几轮过后,付岩输的眉头紧皱,看到他这幅模样,五月终于嗤嗤的笑出了声。她毫不避讳的拉着面前的男子,奔出了麻将馆。
两个人好似脱缰的野马,恣意奔跑在大理的迷人的月色中。
付岩望着眼前的少女,长长的睫毛,一双灿若辰星的杏仁眼,小麦色的脸上写着少女独有的清纯,美好的像个天使。他不禁动了情,托起少女的下巴,低头长驱直入的吻了下去。
五月恋爱了,和一个来自京城的帅气男孩子。一时间,古城里人人堪羡。
长着一双狭长又不失好看眼睛的四九城小青年给胡同里的亲人们和五月的亲妈各自写了一封信,告诉他们自己暂时不回去了。
二人在五月那个洱海边上的小院子里恩爱缠绵,过上了一段如胶似漆的甜蜜生活。
几个月后,付岩的签证下来了,他兴奋的抱着五月在院子里转圈圈,带着几分不舍,"等我在那边安顿好了,就跟你联系,你千万别离开这里,听到了吗"
在那个只有pp机和大哥大的年代里,人和人之间的再见,更像是再也不见。

03
五月的凋零是从25岁开始的。
她日复一日的守候在大理,有时泡在麻将馆里,有时去城里唯一的小酒吧里唱几首轻轻浅浅的民谣,有时在古城街头巷尾失落的转着。日子像荼靡的茶花,日渐枯萎与衰落。
直到,在酒吧里遇见了来大理独自旅游的应老头。
应老头并不老,却在本不该秃顶的年纪秃了顶。当年他和付岩一道去的英国念书,五月在机场是见过这个男人的。他不似付岩那般洒脱的选择了艺术,却是选择念一门很有些前途的专业--酒店管理。几年过去了,更凭添了与年龄不符的老练和圆滑。
五月对这个看上去有那么几分庸俗的男人并没有什么好感。
应老头看到五月的时候,显然吃了一惊。
"你是付岩的....."
五月抬头,盯着应老头略显沧桑的脸看了一分钟,既而透出亮亮的光芒。
"我是他的女朋友五月呀,老应,你知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我们联系不上了",五月惊喜的像是发现了新大陆的哥伦布,全然不顾眼前的男人是自己不屑一顾的凡俗人。
"我知道,他....",应老头张口结舌的喉咙里滚动了几下,竟不再言语。
"他怎么了?"五月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他去英国后一直跟我有联系的,可是最近,他一点消息也没有,我去打电话问过他班里的同学,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如果你知道他的去向请告诉我好吗,我一直都在这里等着他。"
04
九十年代的深圳,处处散发着蓬勃的朝气。姑娘们穿着摩登的牛仔喇叭裤,烫着时尚的洋气大卷发,五月一袭湖蓝色连衣裙,散着一头乌黑如瀑的长发茫然的走在街头,与这座城市里的摩登女郎格格不入。
五月耳边一直回荡着应老头的话,脑袋不禁嗡嗡作响。
"他前阵子刚刚回国结婚了,是和一同在英国的同学,那个女孩子家里不错的,父母都是南边的大官,付岩脾气不好,语言底子又弱,在英国把所有的积蓄都花光了,还欠了一屁股学费,他不敢跟父母说,说了也帮不上什么忙,后来都是这个女孩子家给他垫的学费。"
"那个女孩子一门心思的追他,知道他有个你,也不介意,慢慢的,付岩也就....男人嘛,你晓得的,就是你再好,看不见摸不着的,也不如身边的野花野草香嘛"
"付岩没有在英国念完书就带着那个女孩子回来了,两个人现在定居在深圳了"
"听说她已经怀了付岩的孩子,你莫要再记挂他了,不值得"
那天晚上,五月陪在应老头身边婉转莺歌,白天醒来的时候,床头放着付岩在深圳的地址。
五月直到下火车的时候,心里仍旧是不信的。
深圳街头,人潮攒动。马路两旁有着大理不曾见过的高楼,明晃晃的,散发着足以令青年人不顾一切的冲动和欲望,她紧紧攥着那张纸条,像是攥着天大的希望。
05
五月找到付岩家楼下的时候,已是黄昏。也兴许是天意怜她,那个日思夜想的那个男人,竟真的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他一身西装革履,挺直的腰杆,俊朗的五官,从一辆闪着银光的小轿车里下来,五月看的晃了神。
脑海里不自觉跳出了他缠着自己,在洱海院子里低吼挺入的画面,蓦地羞红了脸。果真是自己爱过的人,时隔多年,依旧心动如昔。
五月忘记了应老头的话。
她理了理头发,准备上前拥住自己的爱人。
而世事就是这般奇妙,在五月抬起脚的一瞬间,右侧的车门也开了,从里面下来一个陌生的女人。
那是个看上去很平凡的女人,身上随意披着一件薄薄的蓝色牛仔外套,脚蹬一双厚底松糕鞋,长发随意的挽着,几缕细细长长的发丝散在脸颊两侧,面容平平无奇,倒是一双大眼睛,透露着丝丝妩媚,颇有些我见犹怜的楚楚动人。
女人的肚子从侧面看有些圆滚滚的,像是半圆的鸭蛋。付岩一脸宠溺的搂过她,二人相拥着向楼道走去。
轰的一声,五月仿佛被从天而降的棍子的一棒打醒。
她紧紧的盯着远处那一对那一对恩爱有佳的璧人,不知何时竟咬破了嘴唇。点点鲜血顺着小麦色的脸庞,淌在了青青的绿草地上。
那天夜里,滂沱大雨。
深圳的马路上充斥着迷离却孤寂的灯光。
五月踉踉跄跄的往前跑,
往看不见灯光的地方跑,
往黑暗的似乎无法看清尽头的方向跑。

06
回到大理之后,五月就像变了一个人。
她先是把自己收拾的干干净净,坐着叮叮咣咣的绿皮火车回了趟多年不曾踏足过的北京城,见了很久没见的父母。那几天她突然发现,那些曾经不堪回首的岁月早已过去。流淌在身体里的骨肉亲情始终是真实的存在。她在瞬间便原谅了那一对荒唐的亲生父母。其实,大抵早就原谅了。继而又叮叮咣咣的坐了几夜火车回到大理,用多年的积蓄和父母的支持开了一家高档私人会馆,会馆里每日散发着淡淡的檀香气息,倒也清雅。
曾经带着几分叛逆却不失温柔的文艺女青年五月,摇身一变,成了这古城里最迷人的一道风景线。
那张足够迷倒众生的清纯面庞并没有因为任何事而变得沧桑,反倒凭添了几许说不出的风情,不喜搽脂抹粉的脸颊素颜就已胜过旁人千万分。
碰到天气阴沉的时候,五月会从抽屉里拿出一盒江南的骡子黛和胭脂,细细的涂在眉毛和嘴唇上,眼波流转,顾盼生辉。
远看像极了旧上海画报里的洋场女子,如诗似画,近看那活灵活现的娇俏可人的模样,更是令每个接近她的男人们如痴如醉,无法呼吸。
她再也没穿过湖蓝色的连衣裙,品味却更比同龄喜爱烫着大爆炸头的姑娘们直线提升了好几个档次。不知从哪里定做了几身颇为别致的行头,尤喜一身素白底子上缀着几朵鲜花的旗袍,在八十年代末那个仔裤朋克的时代里,显得异常另类,然,风雅至极。
不久,五月名气愈发大了,小城里的女人们纷纷不满,有些醋意极大的人就到处诉说,五月的八字带着重煞,沾她的人,无一好结局。谁知就是为着五月享了重煞的令誉,大理城的男人们更是对她增加了十足的兴味。一时间,竟名声大噪起来。
应老头是在五年之后,开着四个圈的拉风小轿车出现在大理古城的,作为混迹南方商业圈已久的老狐狸,他早就听说了五月如今的风头,不知揣了什么心理,骗了付岩来到大理。
这时候的五月,已是30岁的女人,由内到外散发着成熟少妇的气息。
付岩远远的便看到了曾经在月下亲吻的这个女人,愣愣的发了呆。这么长的时间里,他不是没想到过五月,只是每每想起,便觉得心上被人狠狠挖了一个洞。不去触碰还好,一触碰便是无底深渊。而日子是还要过的,毕竟,他一个首都小爷,真的不想一辈子做南方老丈人家的倒插门。
只是此刻,百种情绪窜上心头,他不敢再去望向不远处的那个女人,她依然那么美,不,应该说,更美了。
风姿绰约,楚楚动人。
应老头显然看出了付岩的隐匿心思,却愈加大大咧咧的扯着他,"走啊你,大老爷们墨迹什么,人家五月都没你这么怂",说罢,望向五月的眼睛里,分明平添了几许暧昧,嘴角扯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五月远远的望着他们,眼神落在付岩身上的一瞬间,轻轻跳动,却很快恢复如常。等这二人靠近之时,只一脸淡然的微微颔首,附上一抹标准的浅笑,清冷却动人。
席间无人知晓她的秘密,人们照旧歌舞升平。五月站在大厅里,在几张红木桌前温柔而殷勤的向来往的客人们劝酒让菜,"这些都是我们会馆的招牌菜,大家尝尝,比老板们吃过的那些大饭店做的如何?"
付岩时不时抬起头,望着那抹娇媚的身影,只觉喉咙哽咽,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席成后,人们纷纷摩拳擦掌对今夜的牌局跃跃欲试,这个当口,五月竟亲自盛上一碗玫瑰杏仁羹,大大方方的朝向付岩的方向走了过来,"付先生,尝尝吧,我们这里的特色"。
五月说话的时候,眼波迷离,却唯独不再有清澈的笑意。一句生疏到极致的"付先生"让付岩瞬间愣了神,慌不择路的说了句谢谢,便深深扎下了头。
散发着好闻香气的玫瑰杏仁羹,缀着两颗鲜红欲滴的樱桃。
牌局开始。
应老头和一帮长了孕妇般啤酒肚的男人们吞云吐雾的摸牌扯天,翻云覆雨只是方寸间。五月平静的走到付岩的背后看他打牌,多年过去了,这个男人的牌技依然不精,时常发错,才是六圈,已输掉一半筹码。有一轮,付岩正当发出一张的梅花时候,五月蓦然从后面欠过身伸出她那细巧的手把付岩的手背按住说道:“这张牌是打不得的。”
那一盘付岩便和了个满堂彩,一下子就把输出去的筹码赢回了大半。客人中有一个开玩笑抗议道:“我说月姐,你这明目张胆的偏心这个帅哥,好歹也替我看看,瞧瞧我都输完啦。”
“人家付先生头一趟到我们会所,当然不好意思让他吃了亏回去呀。”
听了这话,付岩回过头,看到五月冲那人他浅浅的笑着,一对翠绿坠子吊在她乌黑的大波浪发尾下来回地荡着,明晃晃的灯光下,显得分外妖娆。
大厅中的晚香玉到了半夜,吐出一蓬蓬的浓香来。席间付岩喝了不少酒,加上牌桌上和了的亢奋,临走时他已经有些微醺的感觉了。
“五月,有些话,我真的不知如何说起,当年,是我对不起你,她那时已怀孕,我便是想回来寻你也找不到理由了....你,恨我么?”
空气里透着些许沉默的尴尬,却只消眨眨眼的功夫,五月便双手合抱在胸前,像一尊观世音,朝着眼前的男人笑吟吟地答道:“哪里的话,你不必自责,若有空再来,我们再一道研究研究麻将经。”
付岩定定的看着她,不觉红了眼眶。
隔了一周,果然又来到了会馆,向五月讨教麻将的诀窍。

07
李赛坐在深圳家里高档的的皮沙发上,呆望着天花板,一天赛一天削瘦,苍白的脸上有着遮不住的黑眼圈和抬头纹,才不过三十几岁的年龄,却老态尽生。
闺蜜玉姐来家里找她讨教美容心得的时候,不禁失声惊叫道:“天啊,才这么一段时间没见着,你怎么就憔悴成这样了?”
说着,她扳过李赛的脸,仔细瞧了一番,不禁摇头叹息。这时,女人不由得低首俯面,忍不住伤心哭泣,向闺蜜道出了许多衷肠话来。
“玉姐,你是看到的,”女人流着泪断断续续地诉着,“付岩和我结婚这么久,别说撕破脸,连句重话都向来没有过。这几年好不容易他的公司发达起来,事业总归是其次,我只祈求他身体健康些,才不至于让我们母子以后被人耻笑。他一直做的是很好的,谁知道打几个月前起,他竟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李赛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 现在一个月里,他有大半个月不在公司,事事交给旁人,更不用提回家了,连电话也是少有的。几个月竟才那么一次,我问一声,他就摔碗砸筷,脾气暴的了不得。前天连孩子都挨了一顿狠打。有人传话给我,说他在外面有了人,我再一细打听,居然是多年前大理的那个旧相好,妹妹,我这个本本分分的人那里经过这些事情?"
“我的傻妹妹呀,”玉姐拍了一下巴掌说道:“你怎么不早说呢,现在外面这些个贱蹄子,尽用些不干不净的狐媚妖术抢男人,付岩这么个居家好男人都能上了钩,做出这种背弃自家媳妇的事!真叫人实实在在的失望了!要我说,你趁早把他的钱搞过来,再找个更好的男人,何必受这个委屈!”
“好姐姐,”李赛听罢,眼珠子轱辘一转,顿了顿之后又哭了起来,“我这个年纪了,上哪儿找一个比他更合适的男人呢,唉,其实他也不是那种没有良心的男人。他从外面逗留了回来,嘴里虽然不说,我明白他心里是过意不去的。"
"前几日他一个人闷坐着猛抽烟,头上青筋暴起来,样子真可怕。这几天他更是着了魔一般,回来嚷着说公司里人人都寻他晦气,和那些员工也发脾气,昨天还开除了几个。我劝他说犯不着和他们计较,他连我也喝斥了一顿。这种行为一次赛一次的反常,怎么能不叫人担心哪!”说罢,便双手掩面,再次呜咽起来。
“就是说呀!”玉姐点头说道,“怕是你们付先生粘上这个女人之后犯着了什么吧?等下你把他的八字和那个女人的消息写给我,回去我先找人替你家付先生测一测,再收拾那个不要脸的狐狸精。”
李赛听罢大喜,忙不迭的把付岩生辰八字连同五月的详细情况抄给了她,小声嘱咐道:“我的好姐姐,我的亲姐姐,这次全靠你了。”
“放心吧” ,玉姐抱了抱眼前瘦弱的女人,‘‘狐狸精猖狂不了几天’’。
然而,玉姐托婆子找的法师并没有能够来得及拯救付岩。有一天,付岩下班走向停车场的时候,突然横生出来一辆破旧桑塔纳,迎面飞速向他驶来,可怜付岩躲也不及,当场便一命呜呼。
几日后,警察们查出,这桑塔纳的车主,正是前阵子被付岩当面咒骂开除的一名中年员工。
07
付岩的遗体告别会上,李赛哭成了泪人,一身麻衣丧服带着孩子,跪在灵前答谢。
十二个道士身着法衣,手执拂尘,在灵堂后面的法坛打解冤洗业醮。此外并有僧尼十数人在念经超度,拜大悲忏。
晌午时分,来祭吊的人挤满了一堂,正当众人熙攘之际,突然人群里起了一阵骚动,接着全堂静寂下来,一片肃穆。
原来,那五月竟不知什么时候像一阵风般闪了进来。
她穿了一身素白花朵的旗袍,脸上未施半分脂粉,款款地步到灵堂中央,只见她凝神敛容,面色沉重,朝着付岩的遗像深深地鞠了三鞠躬。
见此,在场的亲友不禁呆如木鸡。有些显得惊讶,有些却是忿愤,也有些满脸惶惑,可是大家都好似被一股无名之力镇住了,无人敢轻举妄动。
对于付岩的惨死,李赛描述的有板有眼,亲戚们听到后大多义愤填膺的迁怒于五月,可是,任凭他们谁都没有料到,这个女人居然真有胆识闯进付家的灵堂来。
场合过分紧张突兀,一时大家都有点手足无措。五月行完礼后,走到付家人面前,伸出手抚摸了一下付岩孩子的头,又庄重地和李赛握了握手。继而,踏着她那风一般的步子走出了殡仪馆。
一时间,灵堂里一阵大乱,李赛突然跪倒在地,昏厥了过去,家里人赶紧抢身过去,将她抱到后堂去。
(结局篇)
01
五月重出江湖,是在八年之后。这八年里,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她也从不提及。
只是,重新回到大理古城的五月再也没有碰过牌,她又操起了唱歌的老本行,每日一过傍晚七时,便抱着吉他,准时出现在洱海门一家小酒馆里。
她老了,娇嫩的容颜不复存在,厚厚的粉遮掩不住日渐衰老的容颜,她不再穿那件极喜爱的印着红梅的素白旗袍,而是时常换着长到脚裸的,年轻女子们极爱的波西米亚长裙。 她的歌声不再有年轻时的婉转清亮,多年烟酒不离手的生活让她的嗓音显得愈发沧桑,却也韵味深长。
又过了两年,四十岁的五月的身边出现了一个男孩子,长得算得上是清秀的,摸约二十岁出头的年纪,有着细白的皮肤,狭长却好看的眉眼,听说是艺术学院的大学生,有人见过他在洱海边举着相机对着五月,笑的一脸明媚。
街坊四邻们纷纷四下低估着,有的人说两个人关系不正常,深夜里在巷子口抱着亲嘴,像一对不知羞耻的狗男女。也有的人说那本就是五月包养的小白脸,两个人时常在旁边的客栈里咿咿呀呀的唱歌,有时候那声音像急风骤雨,有时候却又如三月春风。
男孩看起来很崇拜五月,每天傍晚必定准时守候在她的旁边,替她点烟,给她鼓掌。纵然酒吧里只剩下一个人,他都不曾离开。
五月亦回之以动人的灿笑,在几支歌唱罢休息的片刻里,两个人点着烟在云雾缭绕里,彼此沉默不语却心照不宣。
日子在一天天的百无聊赖里匆匆逝去,五月的歌声穿透洱海门的街道,来来往往的人无不为之动容。
秦心在大理停留了一周的时间,每天晚上都会准时去小酒馆听五月的歌。她喜欢听这个容颜苍老又不失风韵的女人娓娓道来的愁怨,有种深烙在骨子里,逃避不得亦挣脱无望的宿命感。
有一个夜晚,由于听的太动情,秦心竟然哭出了声,周围一群年轻的男男女女看着她,空气里弥漫着奇怪而诡诈的气氛。
秦心冷冷的撇了他们一眼,也不知是哪里横生出的力量,对前台帅气的老板说,给我来一打风花雪月。
02
这是秦心到大理之后,第一个喝醉的夜晚。
她晃晃悠悠的出了小酒馆,看着巷子里来来往往的人群,觉得眼前一片模糊。她掏出手机,给微信里的一个人发了语音和定位,歪歪扭扭的站在巷子的中间,茫然的像个孩子。
五分钟后,一个开着嘟嘟小摩的的男人穿过人山人海,捞起了两颊通红的秦心,向深邃的夜色里驶入。
"我说美女,你这是喝了多少啊",一口半懂不懂的南方普通话高声在耳边响起,秦心揉了揉眼睛,这才抬头仔细打量了她的客栈老板。一个有些好看的中年男人,安徽人,眉眼之间颇像秦心年轻时候在南方的一个男朋友。
回到客栈后,老板买来了辣鸭脖,就着月色对迷醉的秦心说,"小妖精,陪我睡一晚,以后免费在这里住。"
秦心眨着狡黠又好看的眼睛,柔柔的笑了笑,"好啊,那明天我一定把它如实记录在酒店点评里,夸赞老板的威猛神勇。你看如何?"
秦心笑的花枝乱颤,配合着隔壁屋子里此起彼伏的阵阵呻吟,恰似夜莺鸣啼般婉转悠扬。
中年男子涨红了脸,"各取所需而已,你不同意就算了,何必认真"。
03
安徽老板似乎真的盯上了秦心。
白天守候在一楼客栈大厅里,等着秦心一下楼,他便殷勤的招呼道,"姑娘,今天去哪里,用不用我送你啊。"
真是够麻烦的,秦心想着。可是过了几日,她便开始觉得,其实他也算不得什么坏人,于是着,若是有哪里比较近的,她倒也答应了他相送的愿望。凭白的倒落了个免费专属司机。男人,真是奇怪的生物。
这天下午,秦心悠闲的在大理大学和煦的微风细雨下散步,赏着开满这苍山脚下的醉人樱花,突然收到了一条微信,"今天早点回来,带你去吃这里最正宗的牛肉火锅。" 落款自然又是安徽老板。
"好"。通过几日的观察,秦心确定了这个长着一双桃花眼的中年男人不是坏人。
夕阳西下之时,开着小摩的,他带着秦心绕了个一溜八开,最后停在了一家不起眼的店面前。
"最正宗那家没开门,只好带你来这里了,别小瞧它,这也是本地人眼里的网红店呢"。
秦心看着他一边擦汗一边一本正经的样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抬头望了一眼店名,眼神定格在大招牌上,有种说不出的复杂。
大招牌上有个绿白相间的标志,标志上有两个晃眼的大字--清真。
秦心不记得自己多久没有吃过清真的东西了,自从跟林茂分手。
"你怎么啦?" 老板望着怔怔的秦心,忍不住问道。
"没事,就是看着这个店有点难过"
"啥?"
"我很久没有进过清真饭馆了"
"这也能难过?走走走,等下进去吃完了你就不难过了",
秦心笑了笑,低头不语,她跟着林茂吃了一年的清真饭菜,而她也以为,可能这辈子都会一直吃。
"行,进去吧",秦心愈发觉得自己很好笑,快步跟上老板的脚步,一把推开了饭馆的玻璃门,空气中扑鼻而来缕缕红辣椒的气息。
坐定后,安徽老板点了满满一桌子。酒,饮料,牛肉,各种颜色的菜。跟过年一样热闹。
面前的中年男人热络的给秦心满上饮料,这时候,服务员往锅里咕咚咚地加了半壶水。
"我们分手吧...我要和别人结婚了",眼前氤氲起层层雾气,秦心开始有些恍惚,耳边似有一阵妖风,不停的给她灌输着一些荒唐至可笑的对白,反反复复。
"是不是我哪里惹你不高兴了,你说,我改好不好?"
"没有为什么,从一开始,我们的信仰就不一样,我家人不会同意异族女孩嫁给我的"
"心心,真的对不起..."
林茂离开后不到两周,秦心就听说了他领证的消息,又过了一小阵子,婚礼都操办妥了。
最终再次见到他时,那个曾经给了秦心无限温暖的男人,已变成陌生至极的已婚男子。
秦心脑子里乱乱的,一幕幕画面涌上心头,眼眶蹭的便红了下去,黄豆般的泪珠随着面前腾起的水雾噗漱而下。
安徽老板见秦心兴致不高,正琢磨着说些什么话逗逗她才好,猛然见到这般场景,一时慌了神,心下明白了几分,却左右不知说些什么,只用手轻轻替她擦了擦眼泪。
"好了好了,看你这奇怪的样子,算了我们不在这里吃了,走走走,哥带你去别的饭馆",说着,起身站了起来。
秦心一把拉住了他,"哪儿也不去,坐下,我们就在这儿吃。"
她像是得到了莫大的安慰,顺手将盘子里鲜嫩的肥牛肉倒进了沸腾着的锅里,只瞬间便咕咚咚的冒起了一个一个小泡泡。热气腾腾的水蒸气化成了袅袅的白烟,用力向上扑腾着。
接下来,秦心吃的很尽兴,她开了好几瓶雪花啤酒,跟安徽老板不停的碰杯。
摸约吃到了深夜,老板载着昏昏欲睡的秦心回到了客栈。
这天夜里,她伏在这个男人的肩上,终于低低的啜泣。两个人坐在庭院里的摇椅上,望着夜空里灿烂的星辰,一夜无眠,男人偶尔看看手机,偶尔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上几句,却再未敢对身边的女子做出什么脸红心跳的举动,纯洁的像是乌托邦里的男女。
转眼,太阳升起,朝霞漫天,白昼与黑夜如影相随,刹那便换了人间。
04
这天清晨,秦心便收拾好了行囊,离开客栈的时候,老板忽闪着眼眸问她,"你还会来的,对吧"。
秦心没有说话,嫣然的冲他笑了笑,提起箱子,踏着黑夜璀璨的点点星光,消失在幽深的巷子里。
秦心今年30岁。一段段感情如同一颗烂掉的苹果,撒满了发霉的斑斑点点。而那些过往,纵然像极了在风中摇曳的枯草,却总不至于使这个女人的心彻底毁灭。或是自尊,或是不甘,到底有着几分古诗里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意味。
秦心离开大理的那个夜里,最后一次去小酒馆听了五月的歌。那天五月换了一件波西米亚的长裙,垂在肩膀的披肩上印着大朵殷红的花朵,张牙舞爪的龇咧着。
秦心看的害怕,不知觉的,手心竟抓出了几许浅浅的血丝。
她一刻也待不下去了,忙不迭的提着箱子离开,再也没有回头。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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