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壑谷暗影
转过山脚，那人下了马，马蹄声更近了，而马后之人的脚步，已完全隐没，仿佛皆踏在马蹄落下时。李天水靠在山槽里，心中暗忖，只有夜袭敌营时挑出的最精锐人马，才有这种本事。他心中一动，目光已渐渐移上了沟槽。
果然是那俊秀的射生少年萧钧。此刻他与身前的灰马已行至枣红马边。那灰马与枣马交了交颈，枣马却并不动。萧钧向这山路四周来回扫视。星月辉光并不太亮，却足以看出帐篷已不在原地。
帐篷自然不会自行离开。但李天水本该早已是个死人，死人如何带走帐篷？
李天水知道这少年心中一定已闪过无数念头。他自背囊中缓缓摸出了匕首。
果然，“嚓”的一声，亮光自山径上透了过来。那少年擦燃了火光，正一步步向这一侧的沟槽边走过来。李天水已将匕首握紧了。这少年绝对是一把好手，而且李天水并不想伤他。只有一击将他制住，这便困难了许多。
火光渐渐移了过来，沟槽边已亮起了一片，李天水仿佛已听到了“噼噼啪啪”木材爆裂声。他已将脊背拱起。
但在火光将要漫过来时，沟槽边的步履声忽然顿住了。只有山谷间的风声在“呜呜”穿过。过了一会儿，沟槽暗了下来，萧钧已转身离去。
李天水又将目光探了出去。萧钧正伸手抚上那匹枣红马背，那马却前蹄一蹿，向一旁跃开了。萧钧便拍拍身旁灰马的脊背，向那山脚来路返回去。那灰马对着枣马轻嘶了两声，摇摇尾巴，随主人走了。李天水盯着那马尾，低了腰，沿着沟槽向前蹿去。
台阶地上的枣红马晃了晃尾巴，竟也赶了上去。萧钧回了头，仿佛很满意，轻轻打了个呼哨，走得更快了些。火光越来越远，好在月光甚是明亮，李天水看见萧钧手里的火把已快到了陡峭阶地的山脚处，将将要被吞没了。
台阶地依着山势向西南转去，这条沟槽却转向西北。李天水在沟槽中顿了片刻，决定赌一赌。
他自沟槽中一跃而出，那枣马立时小步跑来。李天水纵身上马，轻轻扯了马鬃，俯下身，似乎对着马耳轻轻说着什么。那马居然掉了头，向来路跑了回去，极轻捷的蹄声中，竟渐渐绕过山脚另一侧，向西南转了过去。
他要与萧钧隔山同行。他要跟住萧钧。
智弘留了他一条妥善的明路，杜巨源只送来了一个潦草的人名。但他仿佛能透过这两个字，看见杜巨源匆匆书写时，覆满胡渣的圆脸上焦急之色。
今晨他在山顶上已向南俯瞰过去，智弘和尚说的“向南连城一片”的七座山中，这最靠北的一座却是最高的。坐在山顶上可向西南看见四五座绵延的山峰。两山之间各有曲折壑谷，却只有南面第三座与第四座山间的壑谷，仿佛能探出头，延展向西。
他依稀还记得康居延洒下的胡椒线。那条壑谷道，应该便是在这片复杂岔口中，通出去的西去秘径。循着山的这一侧，行至那条壑谷边，一定能看见萧钧的火光。
便在李天水心念飞转间，马已行过了第三座山，前方已现出黑幽幽的山口，正在李天水的右手边。
李天水轻扯了扯马鬃，枣红马缓了步，沿着岩壁转入山口，月光越暗，李天水仿佛觉得自己正在缓缓走入一条深邃的黑谷。看不见另一头的谷口，亦不见火光，萧钧应该还未至。
李天水只能等着，山谷里寒风彻骨。李天水下了马，夹紧了毯子，或许还该吃些东西。那急症已如骤雨般过去，体力却还未复原。追踪者不会有进食的机会。
正当他方自囊中撕下一片胡饼时，另一头忽然亮了。李天水的心头“咚咚”一跳，迅速将饼子塞入口中。跃上马脊轻拍了马臀，那马又小跑了四五步，李天水忽然扯住了马鬃，枣红马生生停了下来。
不对！那人不是萧钧，那光亮是从南边过来的，而萧钧却该是自北面来。
那光虽甚是明亮，李天水与枣红马隐没在黑暗中，却也只看出光下有人的身影。那人影一直在动，火光亦在不停晃动，却在谷口两侧的山壁间停了片刻，仿佛发现了什么，随即便向北面暗去，过了许久，又渐渐转了回来，却向前头更向西的远处山道转去。李天水的眉头越皱越紧，好一会儿，那火光又转了回来，李天水盯着那火光下若隐若现的人影。随后那人影坐了下去。
火光始终未向壑谷这一头照过来，但李天水心头已有些发紧。忽然间，一片黑影自那人坐出飞了出去，在半山腰间无声无息地盘旋数圈后，倏忽消失于山峦轮廓间。李天水的心“突突突”狂跳数下，似乎有几片碎片在他脑海中忽然闪过，却一时拼不起来。
黑影消失后，那人又坐了许久，方缓缓站起，连着那光亮一同，重又向谷口南边，慢慢移了回去，顷刻间暗灭不见。
李天水忽然很想追上去，但他忍住了。这回他没有等太久，半炷香工夫后，壑谷北面，又有光透了出来。那光线透得很慢，仿佛很谨慎，直至火光整个现出时，李天水方看见了人影，人后跟着一匹马，不住摇晃着尾巴。正是萧钧的马。
萧钧该是看到了谷口有人，先行避入了山脚下，待那人走后，方小心地走了出来。李天水看见萧钧亦在谷口的山壁与山地上仔细照了照，仿佛未有收获，便转了身，向壑谷西面更深远处行去。李天水看见他背上多了一条长弓的影子。
山壑间的光亮又渐渐淡去，李天水的眼前已是黑蒙蒙一片，他方拍了拍马颈，缓缓向前壑谷深处行去。月光被抛在了身后，他看不出三步外，只得将手掌抵上山壁，摸山过谷。一时连风亦停歇了，静极了的山间，不时传来“啾啾”的虫鸣，远处似乎还响过一声呜咽的兽鸣。李天水的脚步却越走越沉稳。
虽然他的命运便如这天山秋虫般朝不保夕，但他却忽然觉得自己生来便该走这样的路。这条路便是像他这种人而开辟的。
约百步左右，他终于穿过了壑谷。前头只余下一点光点，李天水却不着急，山谷外月光又洒了过来，李天水看出这山道狭长崎岖，他只可远远地跟在后面。出谷后，他又转头向南，南面山谷间再不见一丝光亮。
他折回身，摸上了谷口的山壁，石壁间那人曾不住地晃动火把。一侧山壁并无异样，李天水伸手摸向另一侧，片刻后，他便顿住了。
他摸到了一处生硬的缝隙，似是被人刻出不久。月光仍是微弱。李天水沿着那线条摸了下去。线条长而曲折。他忽然心头一跳，迅速自蹀躞带中，取出火石与砺石，“嚓”！黄绿色的火光映上石壁，转瞬即逝。
火光亦打亮了李天水的面颊，他的面色瞬间凝结下来。
电光火石间，石壁上猛然闪出了一个大大的“卍”字，分外触目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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