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五十多岁,陕西某地人。儿时不幸患上了小儿麻痹症。除了睡觉,他基本上就是坐在轮椅上,借助一双手他才能在这个世界上行走。
他留有一个小平头,肩膀比一般人要宽一些,戴着还算斯文的高度近视眼镜,说话的中气很足。如果你只看他的上半身,你无论如何不会相信这是个坐在轮椅上的一个残疾人。
这一天,他推着轮椅来到了中央电视台,参加《等着我》节目的录制。
《等着我》是一个为寻找失踪或失散人员的大型公益栏目,有强大的志愿者团队,已经为无数的人找到了他们想找的人。
主持人倪萍问他为寻找何人而来,他说,是寻找失散了四十多年的小学老师。为什么会想到来寻找小学的老师呢?倪萍有些不解。
他说,我已经五十多岁了,回想自己的一生,内心始终觉得,是这位老师改变了他的一生,没有这位老师也许就没有他的今天,他的良知告诉他不能忘了这位改变了他一生命运的人。
他介绍说,他现在从事外文翻译,这是一份让他感到自豪和有尊严的工作,不仅能养活自己和全家,还广受众人尊敬。每当他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读着读者和求助者的来信,他心里洋溢着满满的成就感,也就在这个时候他会不由自主地会想起他那位始终不能让他忘怀的小学老师。
人的一生会有许多老师,真正能让一个人记住的往往不是小学老师,毕竟那时的记忆力还不是很强,因此,对一位小学老师始终不能忘怀的不会很多。
任何一个孩子到了上学的年龄,都无一例外地会被家长送到学校上学,这再正常不过的事,对那时的他,对一个小儿麻痹症患者来说却是难以想像的事。
他出生在一个贫穷的家庭,父母没有正常工作,全靠做一些零工维持家庭生计。他有个比他大一岁的哥哥,由于家里一时没钱,已经耽误了两年没有上学,父母心中始终有愧。眼下家里情况有了一点好转,父母就打算让哥哥上学,毕竟孩子的教育是不能再耽误了。
哥哥入学后的一天,老师来家访,在北屋与父母交谈,无意中说起了他,父母把他的情况和老师说了一下,还把他平时会写的几个字拿给老师看。这是他从家里唯一的一台家用电器——收音机里学来的不多的几个字。
这部收音机,是父亲考虑到暂时不能供孩子上学,省吃俭用省下的一点钱咬咬牙买下的,里面刚好有儿童学识字的节目,想让他们兄弟俩跟着学一点。
老师看了他写的几个字后,说把他叫来看看,于是他被人从南屋推到了北屋。
他一进北屋,就看见坐在坑上的一位女人转身从坑上下来了,他意识到这就是哥哥的老师。下了坑的老师刚好站在屋里一盏从屋顶垂下的灯泡下,平日里,灯泡散出的灯光总是那么昏黄,缺少生气。此刻这不那么耀眼的灯光从老师的头顶上撒了下来,他从轮椅上向上看去,眼前的这位女老师就像被一束金光罩着的一个女神那样站在他面前,他简直有点发呆了。
老师神采奕奕地看着他,笑着说,你可以上学去。我是刘老师,你就到我班上来。
可以上学去,刘老师的一句话从此改变了他的命运。
没有上学时,他每天早晚经常在门口坐在轮椅上看着他熟悉不熟悉的小朋友从他的家门口经过上学放学,嬉笑打闹的情景让他羡慕不已。他多么渴望有一天能像他们自由欢快地上学,多么渴望能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一个残疾人上学是许多不便的,父母由于要起早出去打零工,不能亲自送他到学校,只能由大他一岁的哥哥每天早上推着轮椅和他一起去学校,刘老师还安排了其他顺路的同学一同帮他哥哥来接送。那种欢快是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
由于学习刻苦,他的学习成绩在班上始终处于前矛,经常受到老师的表扬,即使平时那些讥笑他的同学也再不敢对他指指点点了。他不仅赢得了自信,他还赢得了自尊。多少年后,只要他回想到这个时光,他心里都充满了阳光。
有一年的夏天,天特别闷热,下午放学时,突然下起了雨,雨很大,很快学校的操场就积满了水,他和其他几个准备和他一起回家的同学被困在教室里回不了家,在焦急地等待着雨尽快停下来。
这时,刘老师出现了,手里拿着几把雨伞和雨衣,她招呼几个个头稍微大一点的男同学,说你们和我抬着他走。
刘老师面对着他抬着轮椅,由于身材较胖,刘老师弯腰显得有点吃力。弯腰后刘老师的脸离他很近,他清楚地看到汗水从刘老师的额头不断渗出,然后沿着脸颊漫漫地流了下来,最后滴落在雨水里。看着这一切,他感动了,他的眼泪不知不觉地流了下来。
初中后,学校离家比较远,他不能像在小学时那样每天往返学校,他选择了住校,只有在放假时他才能回家,只要他回来,他总要去原来的学校去看望刘老师。可是,一个暑假回去看望刘老师时,刘老师已经调到另一个学校去了,那个学校离这里比较远,从此他再也没有见到那位像女神一样让他崇拜的刘老师。
高中毕业后,大学去不了了,他想找一份工作,既能帮家里减轻点负担,而且可以溶入到这个社会,更重要的是他从此要自己养活自己了。
残疾人找工作自然不会那么容易,而且即便找到,上下班也不是那么容易。试过若干次,没有一次能给他带来丁点希望,嘲讽和屈辱始终在他左右,他决定放弃打工的念头,他要想办法靠自己的努力自食其力。
由于在校时他的英语说听就比较好,他觉得英语翻译是个不错的职业选择,可以自学,既不求人,还不要经常在外奔波,成本不高,自主权还很大。
于是他开始了顽强地自学,一段时间之后,他试着翻译一些小短文,并试着向一些出版单位投稿。
在被拒绝了无数次后,终于有一次收到了录用的通知,这让他喜出望外。他仿佛又一次听到了刘老师说“你可以的”,仿佛又在推着轮椅愉快地上学了。
他现在是一家出版社的编外外文文字翻译。
小有成就的他,最不能忘怀的就是刘老师,他已经无数次地设想过,如果没有刘老师他今天会是什么样?答案是不问自明的。他今天取得的一切成绩,都离不开刘老师当初的那个决定,离不开刘老师哪怕是点滴地鼓励。
应该让刘老师知道这一切。让刘老师分享他的成功和喜悦,是他内心最迫切的心情。因为,他的成功其实是刘老师的成功,他只不过做到了刘老师希望的那样。
离开学校后,他曾经打听过刘老师的下落,后来偶尔从一个同学那里得到了刘老师的电话号码,急忙打过去果然是刘老师的声音,激动地一句话还没说就已经泣不成声了,刘老师的绵绵细语始终包含着母亲一般地爱怜。他向刘老师诉说着找工作的烦恼和艰辛,刘老师在电话那头依然用当初“你可以上学”的语气鼓励着他,并坚信他一定会成功。
那个时候刘老师已经住在了北京。后来他又联系过刘老师两次,再后来,联系不上了,刘老师搬家了。
虽然和刘老师失去了联系,但刘老师的鼓励始终在鞭策着他。他没有片刻地懈怠,他一直像刘老师鼓励地那样努力着。如今他成功了,这份喜悦应该和刘老师分享。
他决定哪怕是停下手里的一切工作也要找到刘老师,自己已经五十多岁了,刘老师也应该七十好几接近八十的人了,还有多少时间可以等待?
他在网上了解到央视《等着我》栏目可以助他一臂之力,他向有关方面提交了有关信息,递交了申请。不管成与不成,这是他今生无论如何都必须去做的一件事,而且不能再等了。
也许他的故事与现场的观众产生了共鸣,观众席上有人已经流下了眼泪,倪萍不知何故要比想像的要激动许多。她在这个舞台上已经听惯了这类肝肠寸断的故事,但今天她已经泪流满面了。
也许勾起了她什么往事,也许触动了她某根心弦,总之,她今天有点情不自禁。
在听到她用颤抖的声音说“为缘寻找,为爱坚守,请开门”后,舞台上,一道漆红的大门在他们的侧面缓缓打开,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着那里。
他也屏住了呼吸,想看一眼正在缓缓打开的门,但似乎又缺乏勇气,生怕从门里走出来的不是他的刘老师。他用双手捂着脸一声不响地等待着。
漆红的大门在焦急地等待中终于打开了,一位妆态仪容极佳,身材微微发福的女人出现在那里,顿时全场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听到掌声的他迅速地扭过脸来,转动着轮椅急速地向前移动,而那位出现在门口的女人已经张开了双臂扑向了轮椅。
他们拥抱在一起,都已经泣不成声。
几分钟后,从激动中少许缓过来的两个人,彼此拉着双臂,互相凝望着,久久没有说出一句话,任凭眼泪在纵情地流淌着。
许久,他拿出一本书递给眼前的这位女人,说道,刘老师,这是我自认为翻译得最好的一本外文书,现在作为我的礼物送给你。
刘老师依然习惯性地弯着腰,对他说,谢谢,谢谢!然后用手抚摸着他的脸继续说,你没有变,还是老样子。说着,用她那熟练的动作把轮椅推回到舞台中央。
一旁的倪萍已经说不上话,脸上堆满了笑容,只是不停地擦着眼泪。稍许缓过神来,她为今天的节目做了个最动人的总结:
一句“你可以的”,也许对你我都算不上什么,可对眼前这位从小就坐在轮椅上的人来说,简直比金子还要尊贵。刘老师用一位老师的爱心改变了一个人的一生,而能改变一个人一生的人其实已经不是一个普通人,她就是一个神。
这是我在这个舞台上流泪最多的一次,它不是求学和创业的艰辛,也不是一个残疾人的自强不息,而是一个让我们懂得感恩的故事,简单而又质朴。没有惊天动地生死离别,没有寻找的离奇曲折,有的只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师生情。除了喝彩,我们只有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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