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理完赵春来的事情，我彻底松了一口气。
那件事比较棘手，如果稍作耽搁他很可能随时丧命。鬼魂的诅咒可不是闹着玩的，他们不相信人类，因而绝不会轻易与人类做交易、谈条件，这样的事情一旦撞上了就要尽快了结，不然后果将不堪设想。那段时间为了应付赵春来与张晓茹的孽债，我花费了不少精力，好在事情得到了圆满的解决。
在青阳镇，张晓茹的坟地附近我发现了一个小孩子，他当时站在一棵香樟树下，远远地冲着我笑，兴奋地喊着爸爸，我们素未谋面，他必定是认错了人。他轻盈地跑到了我身边。
他看上去只有五六岁，身体影影绰绰，几近透明，很显然他是一个鬼娃。他长相清秀，眼睛明亮有神，他仰着头，望着我，脸上满是亲切的笑容，他拉住我的腿不住地叫我爸爸，那种情形就像是忽然找到了失散多年的亲人。缘这个东西妙不可言，我突然对他产生了莫名的好感，随后我把他带回了家。
或许是因为他在野外待的时间太久了吧，他在我的住处看什么都觉得新鲜。
我家里的家具陈设相当多，除了常见的生活必需品，大部分是从事通灵师这个特殊行当必备的物品。客厅北面靠墙的位置常年供奉着三清尊神，供桌上摆放着香炉和烛台，香炉里的信香燃起丝丝缕缕的青烟，整间屋子里到处弥漫着信香特有的香气。客厅的正中央悬挂着一把桃木剑，它是镇宅驱邪的利器。正对大门的位置有一面古香古色的青铜镜，各种驱除鬼魂用的法器道具陈列在几个木柜子上，花花绿绿的灵符悬挂张贴在客厅的四周，在这些道具的衬托下，我的客厅里像极了一个小型的道观，充满了神秘和玄幻色彩。
通常来说这些法器和道具会对鬼魂起到一定的震慑作用，他们会对它们敬而远之，可是那个鬼娃对此却毫无惧色，他一会儿摸摸三清铃，一会儿抓起驱邪化煞符，在手里开心地把玩着，玩得不亦乐乎。
法器和驱鬼道具是有灵性的，它们不会伤害常人，只有在遇到了厉鬼和污秽之物的情况下才会发挥出强大的功效，那个鬼娃心智纯良，没有邪念，我的那些道具自然不会对他造成伤害。这是一件好事，他能在这样的环境里安身免除了我的不少麻烦。
我坐在椅子上一边看着他玩乐，一边悠闲地抽着烟。这段时间的奔波着实让我感到有些疲惫，我冲着蹦蹦跳跳的鬼娃调侃：“嗨，臭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他手持天蓬尺，在空中挥舞着，嘴里清脆地回答：“惠小川。”
“你刚才为什么喊我爸爸？”我问。
听到我的话他愣住了。他急匆匆地跑到我身边，打量着我，好奇地反问：“你不是我爸爸？”
我笑道：“傻孩子，我可不记得有你这样一个儿子，你一定是认错人了吧。”
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还真是，我爸爸的下巴有颗黑痣，你没有。”说着他伸手碰了碰我的下巴，他的手很凉。
“你们长得真的很像！”他笑了。
“以后不能喊我爸爸了，你应该喊我叔，你就叫我昆叔吧。”
“昆叔！”他的声音像铜铃，带着孩子特有的稚气。
“好孩子。”我笑着摸了摸他的头，他的脑袋同样冷冰冰的。
我接触过数量众多的鬼魂，他们身上无一例外的都带着浓烈的戾气，有些是背负深仇大恨，来到人世间寻仇滋事，有些是无法找到通往阴间的通道，受困于阳间，一时无法解脱，和他们打交道并不轻松，他们阴森恐怖，强大的气场常常让人不寒而栗，我在这个行当里已经从业多年，有些情况仍然会令我猝不及防。而这个鬼娃刷新了我对鬼魂的认知，他与他们完全不一样，他是那么纯真可爱，眼睛里充满了天真无邪，与和他同龄的孩子相比他没有什么差别，这不能不使我眼前一亮。
干我们这一行独来独往是常态，一个人吃，一个人住，一个人睡，这样的日子过久了不免会觉得寂寞，如果能有这样一个鬼娃与我作伴我当然求之不得。
我又问他：“小川，你平时住在哪里？”
他手里玩着他的“玩具”，并不看我，漫不经心地回答：“你刚才去的那座山叫做坟山，是当地人用来埋死人的地方，山上的大部分坟里都住着人，那些坟就是我们的家，我们就住在那里。住在坟里的人多大岁数的都有，有些是七八十岁的老头儿和老太太，有些是和我一样大小的孩子，也有很多叔叔和阿姨。”他一边说着一边转向了我，眼睛里闪现出忧伤的神情，“我们平时互不来往，各自住在自己的坟里，没有人去别人那里串门。白天的时候山上静悄悄的，大家都在坟里待着，大部分人都在睡觉，有些老太太从早到晚一直在唠叨，有时会有阿姨唱着让人难受的还魂曲。在坟里待着实在是太闷了，我常常跑出来玩，捉蝴蝶、采野花、吃点别人坟头的瓜果甜点，这些都是我的乐趣。如果不是这样子，我今天怎么会碰到你？”他冲着我笑了笑，低着头又玩了起来。
小孩子是不会撒谎的，我对他说的话深信不疑。鬼魂和人类分属两个平行世界，虽然我经常与他们打交道，但是对他们的生活状态我知之甚少，眼下机会来了，惠小川不就是我了解鬼魂世界的一个活字典吗？我抑制住心里的激动，继续追问道：“既然白天坟里的人都不出来，那么晚上坟山上会是什么样子？”
“晚上那里可热闹了，太阳落山以后，从七八点钟开始男男女女，老老小小，大家都从坟里走出来了，坟山的向阳面有片开阔地，那是我们平时活动的场所，天气好的时候我们都到那里聚会。青壮年们三五成群的打扑克，下象棋，喝酒聊天；大姑娘小媳妇们凑在一起谈论她们以前和现在的那些事；老头儿和老太太们腿脚都不利索，他们大都坐在自己的坟头，吃着子女们供奉的供品，孤零零的待着，什么话也不说；像我一样的小孩子玩的花样就更多了，看童话故事、玩电动玩具、捉迷藏、荡秋千，孩子堆里有个名叫徐俊凯的，他是孩子王，他每天带着我们到处乱跑，从这个山头跑到那个山头，每天都有新玩法，开心极了。”
他顿了顿，又说：“还有一些人比较特殊，他们穿戴整齐，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那些人是要赶着回到他们生前的家里，去看看他们的亲人和孩子。我们被鬼头儿管着，能回家探亲需要提前申请，每天只有三五个名额，有些节假日要排很长的队。”
“你们晚上出来活动，天亮的时候回到坟里？”我又问。
“是的，早上六点以前，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我们都要回到坟里，他们说我们身上有阴气，阴阳不相容，被太阳晒到了就要魂飞魄散，因而在天亮前我们要尽快躲起来。”
“你们小孩子不怕太阳光，可以不受管束，在白天也可以出来活动，是吗？”这一点我是知道的，我想得到他的确认。
“嗯。”他开心地点了点头。
听完他的话我恍然大悟，原来鬼魂的世界和人类的世界并没有太大不同，他们生活在另一个世界，他们的生活同样丰富多彩，做人辛苦做鬼也辛苦，大家有着相似的共性：习惯于群体生活，爱好休闲和娱乐，在枯燥的生活之外去寻找一些快乐。
我郑重地问他：“小川，叔叔很喜欢你，如果你也喜欢这里可以在我这儿住上一段日子。”
看得出来他感到非常意外，那张脸蛋笑成了一朵灿烂的花，他的眼睛里涌动着幸福和激动，他兴奋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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