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吊屈原人吊君——贾谊

作者: 战国客 | 来源:发表于2016-06-03 10:05 被阅读188次

    九嶷山下,一条河流向东蜿蜒而去,犹如一条长龙,流过上千里,滚滚东逝,注入长江。

    这条河,便是著名的湘江。湘江沿岸,是永州、衡阳、株洲、湘潭、长沙。千年以前,这些是怎样的地方?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大雁飞此,即向北回,没有丝毫眷恋。长沙,更是荒漠之地,蛮夷之国。过去几千年,多少罪臣流放于此!多少官员贬黜于此!

    湘江,你流经千年,奔腾无语,但你见证了多少迁客骚人的流离!你见过了多少文人们的断肠,你饮尽了多少谪臣的眼泪!

    两千一百多年前,几辆破旧的马车从远处缓缓驶来,到了湘江边,车夫吆喝住马,跳下马车,向着江面四处望望。茫茫江水,缓缓流逝着。

    没有过客,没有船夫,只有大江奔腾。一切显得这么宁静。

    马车夫走到车前,说:“大人,到湘江边了,我们得找条船过去。”

    “湘江?”车里的人似乎在喃喃自语。一会儿,帘子掀开,一个年轻人走了下来。他望着茫茫江面,半晌,一句话也没说。车夫看看他,他冷峻的脸上,并没有显出什么表情。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江水呜咽着,似乎在倾诉着什么。

    年轻人呆呆地望着,他就这样,一直看着,看着。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止,一切似乎都已经进入永恒。

    在这一刻,他似乎看到,大江岸边,一个中年人,一路走着,一路高声吟诵着:“

    彼尧舜之耿介兮,既遵道而得路。

    何桀纣之昌披兮,夫惟捷径以窘步。

    惟夫党人之偷乐兮,路幽昧以险隘。

    岂余身之惮殃兮,恐皇舆之败绩!

    忽奔走以先后兮,及前王之踵武。

    荃不察余之中情兮,反信谗而齌怒。”

    他披头散发,形容枯槁,双手挥舞着,嘴角泛着白沫,他似乎已经疯狂了。

    浣湘流不尽,屈子怨何深!日暮秋风起,萧萧枫树林。

    三闾大夫!莫非您是三闾大夫?年轻人的眼睛湿润了。

    这个年轻人,便是贾谊。

    贾谊所处的时代,正是被后人称为文景之治的时期。这个时候,汉朝开始走向鼎盛,国家逐渐走向富强,这跟众多贤人分不开。文帝因为态度谦虚,允许臣子说话,而且态度相对来说还算很民主,所以,越来越多有才能的人都在这一时期得到重用,他们的意见和建议被广泛采纳。

    这个时候,天下刚刚平静二十多年,百姓还处于伤痛的恢复期。大乱之后,其实易治,从高祖到孝惠帝再到高后,制定政策的指导思想是一致的,那就是无为而治,休养生息,尽管高后时期有所谓的吕氏之乱,但那只是朝廷管理层的事情,并不涉及底层社会,风吹河面,水底尚安。而且这也可以说是名分之乱,而并非社会动荡。文帝即位,也是奉行这一思想。一方面继续推行休养生息的政策,另一方面,选贤任能,参与政治。

    文帝听说河南郡守吴公很有管理才能,连年考核都是第一,觉得此人是个人才,便将他调到朝廷来做廷尉。吴公来到朝廷后,向汉文帝推荐一个人,此人名叫贾谊,年龄虽然不大,但是很有才华。

    文帝听说后,思贤若渴,一纸诏令,将贾谊征来做博士。于是,年仅二十多岁的贾谊,带着他的行李,以及他超凡的才干来到朝廷,成为朝廷最年轻的博士。年轻的皇帝,年轻的博士,相差无几的两人是那么谈得来,只要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总感觉你说的就是我心中所想的。相见恨晚的感觉同时存在于两人心中。

    初到朝廷,他便给皇帝提了一系列建议,改正朔,易服色,定官名,兴礼乐。并且拟定了一份草稿呈递上去。这可都是圣王们才能做的事情啊!文帝看了,自认为还不是时侯,虽然没有采纳,但是他对贾谊能提这些建议却很高兴,对他的才能也很赏识。

    建议搁置,但是贾谊并没有气馁,马上又提出别的建议。他就像一个高明的园丁,满脑子有数不清的好点子,希望能将国家这坛巨花修剪得更加完美。这次,他提出的建议,比如更定法令,遣列侯回国,都得到了实施,于是,一班列侯们灰溜溜地回封国去了,而功高劳苦的丞相周勃以及灌婴等人因为担任高职,暂时留在朝廷。

    每有朝廷下诏令问讯,诸位老先生还没想出怎么应对,贾谊就已经拟好了奏折,大家看了,都觉得正好是自己心中要说的,人人心中皆有,而人人笔下全无。

    贾谊红了,成为皇帝的大红人,他以其过人的才智,得到了汉文帝的赏识,一年之中连升四级,成为太中大夫。

    此时的贾谊风华正茂,踌躇满志,他相信,他一定能让朝廷焕然一新,能让国家更加富强。但是他不知道,他的锋芒毕露以及一些政策,已经招致这些功臣们的极大不满。若政策继续落实,周勃他们也得卷铺盖回封国,这可不是他们想看到的。当贾谊挥洒才华,跟文帝火热问对之际,很多朝臣却都冷眼旁观。一个人是不能过于表现自己的,尤其是有才能的人,你也得给别人表现的机会,同时,你的建议不能打击太多人,尤其是很有话语权的人,否则,你就真的跟皇帝一样,成为孤家寡人。一个人同一个集团的作战,注定是要失败的。贾谊看似光明的前途,其实已经成为镜中花水中月。

    当汉文帝提出要任命贾谊为公卿的时候,朝中立刻有很多人站出来反对。其中犹以周勃、灌婴、张相如、冯敬这些有分量的大臣反对最剧烈。当然,他们都是有反对资格的,周勃身为丞相,有责任对大臣的选拔提出建议和意见。他们纷纷给皇帝进言,那个洛阳少年才学了多少东西,就想要擅权!嘴上无毛办事不牢,还是不要太相信他为妙。

    周勃灌英他们其实也不完全是出于嫉妒,他们已经位极人臣,而且四朝元老,就算贾谊平步青云,也不会对他们的地位构成威胁。退一万步,纵然不在朝廷为官,他们还是万户侯,依然不失富贵。他们看不惯贾谊,其实还有原因。

    有一次,文帝到上林苑去,来到虎圈,看着圈中威风凛凛的老虎,文帝问管理上林苑的官员:“上林苑中还有哪些珍禽异兽?”官员愕然,不知所措。他慌忙看下四周,希望能有人替他解围。

    文帝以为他没有听见,继续问到:“上林苑中还有哪些珍禽异兽?”

    他还是没有回答。

    此时上林苑有个搞杂役的人也在人群中,他见状,赶紧应声答道:“还有大象,狮子,孔雀,鹤…….”

    “每种动物雌雄各有多少?”

    “……”

    杂役代为回答。

    “每天大概需要多少食物?”

    “……”

    杂役又代为回答。

    官员并非一问三不知,他的情况比这还严重。文帝问了十多个问题,他一个都回答不上来。文帝看看他,只见他额头冒汗,战战兢兢。

    就这样管理上林苑吗?就这样搞你的本职工作吗?俸禄白给你了!文帝恼火了。他又看看那个搞杂役的,很普通的一个人嘛!但是他对答如流,可见平常对工作有多用心。搞工作不就需要这样尽职尽责的人吗?文帝马上下令:“谒者仆射过来一下,提拔这个杂役为上林令,这个官员就地免职!”

    谒者仆射是张释之,一代名臣。文帝通知了好一会儿,他才慢吞吞地过来,说:“陛下认为绛侯周勃是怎样的人?”

    “忠厚长者啊!”

    “那东阳侯张相如呢?”

    “一样啊,也是长者。怎么了?你问这个,跟提拔上林令有关系吗?”

    张释之说:“陛下您也说了,周勃周大人跟张相如张大人都是忠厚长者,他们为国家为朝廷立下多大的功劳!但是他们说话迟钝,几乎说不出口,哪像这个杂役,伶牙俐齿,喋喋不休!陛下想想,哪种人才值得任用?再说,秦朝就是因为任用刀笔之吏,只知道说,不知道做,最后才亡了国。今天陛下您因为杂役应对如流就要拔擢他,我担心以后天下从风,只务口才不务实。”

    文帝想了想,说:“你说得太对了!”

    太对了吗?或许是吧,从汉朝开国到现在,从高祖的垂拱到曹参的无为,他们都提倡任用忠厚淳朴之人,甚至曹参担任丞相期间,凡忠厚木讷者则任用,凡口齿伶俐者则罢黜。朝廷的用人机制引导着下面对官员的选拔。

    问题是,业务不精跟不善言辞并非一回事啊!

    这是一个伟大的时代,从头做起,百业正兴。但可惜的是,这个时代却不需要才干,需要的是一些踏踏实实的老黄牛,却不需要具有远见卓识的凤凰麒麟。

    文帝曾经拍着大腿惋惜李广:“惜哉,李广!若值高祖时,万户侯岂足道哉!”英雄,到了这个时代,也只能无用武之地。不要你多有点子,不要你多有智慧,你只要低头干事,至于为什么干,怎么干,你不知道也无所谓。怎么能干得更好,你最好不要知道,否则你就是个喋喋不休、徒逞口舌之人。

    这个时代是伟大的,但是对于天才来说,却生不逢时。就像贾谊,因为卓越的才干,受到那些忠厚长者们的诋毁。

    朝廷一直很安静,有事说事,没事退朝,大家该干嘛干嘛。几乎所有的大臣都秉承既往方针,讲求无为。现在忽然来了一个年轻人,口若悬河,挑东挑西,说这也要改,那也要做,有谁受得了?国家大事,岂是你这等人所能言说?

    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听得多了,文帝相信了这些人的话,渐渐疏远了贾谊。朝廷是用不上了,又将贾谊贬为长沙王太傅。

    锐意进取的年轻人终于碰钉子了,他带着行李,以及满心失意,前往长沙国。一路颠簸,他来到了湘水边,在这里,他停了下来。一百多年前,也有一个人,曾经在湘江边踟蹰徘徊,他形如枯槁,面如死灰,望着南方,嘴里念叨着,他诅咒馋臣的奸佞,他抱怨君王的昏庸,他为生民罹受荼毒而叹息,他为国家即将沦丧而痛哭。“世人皆醉我独醒,举世混浊我独清”。国家抛弃了我,君王抛弃了我,如此浑浊的世界,还有什么可留恋的。这个人怀抱石头,纵身跳入滚滚江水。

    一百多年后的今天,贾谊又来到这里。相同的遭遇,相同的心境,一切似乎正在重演,历史何其相似乃尔!望着滚滚不息的江水,贾谊久久不能自已。忠心见疑,报国无门。“于嗟默默,生之亡故兮!斡弃周鼎,宝康瓠兮。腾驾罢牛,骖蹇驴兮;骥垂两耳,服盐车兮”,“国其莫吾知兮,子独壹郁其谁语?凤缥缥其高逝兮,夫固自引而远去”,“凤皇翔于千仞兮,览德煇而下之;见细德之险征兮,遥增击而去之。彼寻常之污渎佤,岂容吞舟之鱼!横江湖之鳣鲸兮,固将制于蝼蚁”。屈原似乎就是自己的前世,而自己正是屈原的今生。为什么忠心为国,却总是遭受猜忌?有心问天,天却无语,有心问河,江水不息。

    贾谊离开了朝廷,郁郁适南土。伟大的时代依然在前进,但是表面的兴盛下,一些隐忧的问题也开始显现。诸侯王过于强大,朝野崇尚奢靡之风,礼义不用,仁恩并弃……朝廷依然淡定,依然歌功颂德,“国家堪比唐虞,陛下匹俦文武。”在这一片大好形势中,文帝飘飘然了。创业容易守业难,祖先家业,看来他不但守住了,而且守得非常好。没有人在他耳边时刻提醒:“陛下,要冷静,要清醒。”充斥于耳际的,尽是“歌舞升平,形势大好。”国家需要有人未雨绸缪,但未雨绸缪的人已经被调离朝廷了。

    贾谊到了长沙,这一呆就是三年多。在这三年里,他一直郁郁寡欢。他不明白,自己一心希望补过拾遗,裨益国家,为什么被贬到这里?是自己才学不够吗?好像不是,是自己议论失当吗?好像也不是,难道真的像朝中元老们所说,自己是在擅权?这个似乎还不至于,自己区区一个太中大夫,能擅什么权?想不明白,真的想不明白啊!明明跟皇帝很谈得来,可是最终还是难以逃脱被贬黜的命运,莫非真的是自己时运不济,命途多舛?贾谊伤心了。

    这一天,当他凭几而坐,陷入冥思之际,一只鸟从窗户飞进来,落在他面前,将他从沉思中拉回现实。他认识,这种鸟被人们称为鵩鸟,又名山鸮,晚上啼叫,格外悲惨。传说中,这种鸟出现,就意味着有人要死去。这是一种很不吉祥的鸟。现在,它落在贾谊的几案上,跟贾谊对视着,眼神热烈,仿佛多见不见的好友。

    这个心事重重的年轻人更加伤感了。鵩鸟上门,多不吉祥!他有点儿悲天悯人了。他占了一卦,卦文显示,“野鸟入处兮,主人将去”,莫非自己真的要命尽于此?莫非此生注定怀抱利器而不能用?“请问于服兮:“予去何之?吉乎告我,凶言其灾。淹数之度兮,语予其期。”鵩鸟啊!你告诉我,我将要到哪里去?这一天何时会到来?

    但是他不甘心,就这样结束,实在太不甘心了!他一再给自己找理由,找借口安慰自己,“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忧喜聚门兮,吉凶同域。彼吴强大兮,夫差以败;越栖会稽兮,句践霸世。斯游遂成兮,卒被五刑;傅说胥靡兮,乃相武丁。夫祸之与福兮,何异纠纆。命不可说兮,孰知其极?水激则旱兮,矢激则远。万物回薄兮,振荡相转。云蒸雨降兮,错缪相纷。大专盘物兮,坱扎无垠。天不可与虑兮,道不可与谋。迟数有命兮,恶识其时?”

    世事难料,谁能说清?虽然眼前身处困境,但未必日后不会通达,上天安排,自有其数,达不必喜,穷不必忧。“乘流则逝兮,得坻则止;纵躯委命兮,不私与己。其生若浮兮,其死若休;澹乎若深渊之静,泛乎若不系之舟。不以生故自宝兮,养空而浮;德人无累兮,知命不忧。细故輺虦兮,何足以疑!”聊乘化以归尽,乐夫天命复奚疑!

    或许真的是福祸难料,就在贾谊为自己命运悲叹的时候,朝廷诏令来了,文帝思念贾谊,让他速速去朝廷相见。这真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啊!贾谊的心中瞬间沸腾了,所有压抑在胸口的滞气顿时烟消云散。朝廷没忘我,陛下没忘我!他喜不自胜。此次西行,一定要将自己心中的一些想法说出来,朝廷一些法令需要更改,还有一些隐患也要及时剔除。陛下如今怎么样了?几年没见,他的白发该更多了吧?是的,陛下尽心国事,渥发吐哺,是千百年来难得一见的贤君明主,他的心简直为国家、为百姓操烂了。但是有一点,文帝肯定没有变化,那就是听取建议。这一次回朝廷,一定要把自己所有的想法说出来。

    贾谊兴冲冲地赶往长安。朝廷,我回来了,陛下,我来了。

    当贾谊来到未央宫的时候,正值祭祀,文帝正忙,宫人领着他到宣室等待。宫人出去了,留他在殿里。他看着四周,多么熟悉!一切似乎都没有改变,还跟几年前一个样。他曾经多次在这里等待陛下,他们的会谈非常融洽,今天,他又一次来到这里,这次会谈会怎么样呢?他充满期待。

    文帝来了,他终于忙完了。贾谊连忙起身迎接。几年不见,陛下还是老样子,只是看起来似乎有点儿憔悴了。贾谊激动了,几乎要落下泪来,心里也有些难受,他有一肚子的话想要对皇帝说,但多少话凝结在心中!

    “先生辛苦了!”文帝说,将贾谊贬到长沙去,他自己也有些不舍,有些内疚。

    寒暄几句。贾谊觉得是时候说出自己心中的想法了,偌大的朝廷,怎么能没有一个人提醒陛下呢?

    “陛下,我觉得……”贾谊打算说下去。

    文帝打断了他,一脸神秘地问道:“先生对鬼神之事了解多少?”

    鬼神?贾谊一愣,陛下怎么忽然想起问这事儿来?他不知道,其实皇帝这个时候对鬼神之道已经开始着迷,几年之后,一个以望气著称的术士将会受到极大宠幸。

    能看穿生死的人是不多的,因为绝大多数人都希望能够长寿甚至长生,能够像高祖刘邦那样看透生死的皇帝更少!看不透生死,必然热衷鬼神。

    几百年前,子路曾经问圣人鬼神之事,圣人答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未知生,焉知死!”圣人不对鬼神之事。但贾谊不是圣人,文帝也不是子路。皇帝问到的,贾谊就得尽自己所知而解。他不是个耿直的人,更不是个敢触犯龙颜的人,他想做的,就是说服皇帝,取悦皇帝,从而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

    夜深了,文帝听得津津有味,一次次挪动座位,凑近贾谊。太神秘了,太高深了,文帝不住赞叹道,不是贾谊,自己何由知道这些!自以为几年过去,自己的才学能力差不多可以超过贾谊了,今日一谈,方知差距何止尺步!

    宣室求贤访逐臣,贾生才调更无伦。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

    贾谊想说的其实不是这些,他有更重要的问题想同文帝交流,但是他没有机会,文帝的整个心思已经被鬼神充斥,哪有空闲听别的!这次长安之行,贾谊乘兴而来,失望而归。但这次他不是回长沙国,而是回梁国。文帝的儿子刘揖被封为梁王,很受文帝喜爱,文帝希望贾谊能好好教导他这个儿子。

    但是贾谊毕竟有个结,滞于心中,不吐不快。命有时穷,生有时尽,谁能说得清明天会是什么样,自己会在哪里,生还是死?有些事情,既然有想法,就得赶紧去做。他一直有想法,他有满脑子的想法。他想像以前那样,跟文帝做长夜之谈,但没有这样的机会。没有征召,诸侯国君臣不可私离国境。

    要想向皇帝进言,只有一个办法——上书。于是,贾谊将自己心中所虑的那些想法全都写下来,上呈皇帝。这封奏折,便是著名的《论治安策》。

    “臣窃惟事势,可为痛哭者一,可为流涕者二,可为长太息者六,若其它背理而伤道者,难遍以疏举。进言者皆曰天下已安已治矣,臣独以为未也。曰安且治者,非愚则谀,皆非事实知治乱之体者也。夫抱火厝之积薪之下而寝其上,火未及燃,因谓之安,方今之势,何以异此!本末舛逆,首尾衡决,国制抢攘,非甚有纪,胡可谓治!陛下何不壹令臣得孰数之于前,因陈治安之策,试详择焉!”

    ……

    “夫树国固必相疑之势,下数被其殃,上数爽其忧,甚非所以安上而全下也。今或亲弟谋为东帝,亲兄之子西乡而击,今吴又见告矣。天子春秋鼎盛,行义未过,德泽有加焉,犹尚如是,况莫大诸侯,权力且十此者乎!

    然而天下少安,何也?大国之王幼弱未壮,汉之所置傅、相方握其事。数年之后,诸侯之王大抵皆冠,血气方刚,汉之傅、相称病而赐罢,彼自丞、尉以上偏置私人,如此,有异淮南、济北之为邪!此时而欲为治安,虽尧、舜不治。”

    ……

    “天下之势方病大瘡。一胫之大几如要,一指之大几如股,平居不可屈信,一二指搐,身虑亡聊。失今不治,必为锢疾,后虽有扁鹊,不能为已。”

    ……

    在这封奏折中,对于匈奴问题,对于国家制度问题,尤其对于诸侯国过于强大的问题,贾谊都进行了分析,而且提出了处理的办法。景帝时期,晁错提出削藩,武帝时期由主父偃提出并最终实施的推恩令,其实贾谊的奏折中已经提到过这种思想。

    如果这封奏折所提到的问题,文帝能够认真考虑并落实,那么,景帝时期的“七国之乱”或许不会发生,可惜的是,文帝对这封奏折的态度是批判的接受,只有很少一些建议得到重视,而最让贾谊担心的诸侯国的问题,文帝并没有采纳。

    贾谊就像一个有痛心疾首的师长,用几近恳求的语气,将心窝子里的话掏出来,但是孩子却不肯接受。贾谊的真知灼见虽然没有被接受,但是这篇《论治安策》却流传下来,名垂青史。它之所以有名,不光是因为贾谊的远见卓识,更因为他对国家,对朝廷的一片深情。两汉时期,言事准确的奏折不在少数,但是像这样饱含深情的奏折,汉史所载,绝无仅有。

    公元前169年,梁王刘揖不慎从坠马而死。身为梁王太傅的贾谊陷入绝望之中。莫非上天注定要自己困穷?何以不幸一来再来?在朝廷几年,不能容身,被贬长沙。在长沙又有鵩鸟临门。总算有机会见到皇帝,却没有机会阐述政见,转为梁王太傅,梁王却不幸殒命。梁王是皇帝的爱子,皇帝对他寄予何等厚望,将他交给自己,这是对自己莫大的信任,而自己却没能尽到太傅的责任!自己有负国家,有负皇帝啊!贾谊陷入深深的自责之中。孔子可以乘桴浮于海,贾谊没有圣人那样的气度。吾道穷矣,可以休矣!一年多之后,伟大的政治家停止了他天才的思想。

    有才能却不逢盛世,逢盛世却不逢明君,这是不幸的,但逢盛世逢明君却不被信任更是不幸。李广不封侯,贾谊不拜相,成为两千年来多少人深以为憾的事情!

    湘水呜咽,枫叶飘零,向人们诉说着这个世界的不公。

    数百年后,东晋庾阐出任零陵太守,路经湘江,凭吊贾谊:

    伟哉兰生而芳,玉产而洁,阳葩熙冰,寒松负雪,莫邪挺锷,天骥汗血,苟云其隽,谁与比杰!是以高明倬茂,独发奇秀,道率天真,不议世疚,焕乎若望舒耀景而焯群星,矫乎若翔鸾拊翼而逸宇宙也。飞荣洛汭,擢颖山东,质清浮磬,声若孤桐,琅琅其璞,岩岩其峰,信道居正,而以天下为公,方驾逸步,不以曲路期通。是以张高弘悲,声激柱落,清唱未和,而桑濮代作,虽有惠音,莫过《韶》《濩》;虽有腾鳞,终仆一壑。呜呼!大庭既邈,玄风悠缅,皇道不以智隆,上德不以仁显。三五亲誉,其辄可仰而标;霸功虽逸,其涂可翼而阐,悲矣先生,何命之蹇!怀宝如玉,而生运之浅!

    昔咎繇谟虞,吕尚归昌,德协充符,乃应帝王。夷吾相桓,汉登萧张;草庐三顾,臭若兰芳。是以道隐则蠖屈,数感则凤睹,若栖不择木,翔非九五,虽曰玉折,隽才何补!夫心非死灰,智必存形,形托神用,故能全生。奈何兰膏,扬芳汉庭,摧景飚风,独丧厥明。悠悠太素,存亡一指,道来斯通,世往斯圮。吾哀其生,未见其死,敢不敬吊,寄之渌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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