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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广告公司为什么会缺男人呢?我在正式上班的第一天下午便知道了。阳哥接了一通电话,说了几声“行行行”后便掐灭了烟头,三步并作两步地从后门进来。他朝我看了一眼,又低头和坐在门口看着报纸的男人说:“孙师傅,去趟厂里吧,那边把货准备好了,我让新来的小南跟你走。”
那个叫孙师傅的男人像是没听见阳哥说话似的,继续翻了一页报纸,过了几秒钟后,他没抬头地说:“这么着急?我看这屋里的人都挺闲的啊。”
阳哥弯下了腰,又凑近了他说:“别开玩笑了,赶紧走吧,那边都等着呢!”
孙师傅极不情愿地把报纸合上,慢悠悠地从靠椅上站了起来,随手拿了一副墨镜,向着外面走去。路过我这里时,他用手碰了我后背一下,漫不经心地说:“走。”
我回头望着阳哥,他又掏出来一根烟,仰了仰下巴,说:“跟孙师傅走吧。”
没等我走出这个屋子,阳哥又小跑着跟了过来,在我耳边说:“孙师傅带你去厂子,在那有一个卡车司机,你跟他碰头,然后你就坐上他的车就行了,去哪他知道。这司机是临时外面雇的,你主要的任务就是盯着他把货送到客户库房里。”
我似懂非懂地问:“那孙师傅是去干嘛的?”
阳哥说解释道:“他是去拿别的货,送到另外一个客户那里的,完事他再回厂子接你。”
我若有所思地走出了公司,孙师傅已经坐在一辆面包车里点着了发动机,我连忙拉开车门坐了进去。可没等我把门关上,他就向前开动了起来,还拐了个九十度弯,我赶紧喊道:“您能等一下吗?”
他朝我这边看了过来,装作不知情的样子,反问我:“哎?门怎么都没关?没坐过车?这也太危险了!”
我伸手使劲地把车门拽死,没再理他,心想这就算是下马威了?从楼群里开出去后,我们上了一条大路,奔着西边开去。不一会,孙师傅问我:“你叫什么来着?”
我盯着前挡风说:“南方”。
他紧接着又问:“什么?南方?要是姓西,就得叫西方了吧?”
我仍旧盯着前面没再说话。他见我板着脸,便又和颜悦色地套起了近乎,说:“嗨呀,你还当真啊?我就跟你开个玩笑吗!开车是件特别没趣的事,两个人不闹一闹,时间长了就打盹!”
我想起了祖哥,猜想如果坐在副驾位置上的是他,一定不会让气氛继续尴尬下去,于是我便露出了一丝微笑,向左看了看孙师傅,说:“您想哪去了,我还得跟您多学习学习呢,刚才是琢磨跟卡车司机送货的事呢,有点走神了。”
“卡车司机?你还有别的任务啊?”孙师傅疑惑地问。
我说:“是啊。”
过了二十分钟,我们下了主路,面前已经不像城市的样子。一眼望去,四周都是带着烟囱的厂房,它们被一排排破旧的红砖墙围着,墙外是交乱错杂的小路,路面上尽是坑坑洼洼的石土。我们的面包车逐渐降下了速度,七扭八扭地拐进了其中的一所厂房。一个有些弯曲的升降杆把我们拦住,孙师傅使劲地拍着方向盘中间,一声声刺耳的喇叭让院子里的两只狗不停地叫了起来。
半晌,一个看门大爷蹒跚地向我们走来。孙师傅仍旧一个劲地按着方向盘,看也不看他一眼。大爷无奈又回到屋子里,随后那生了锈的升降杆吱扭吱扭地抬了起来。孙师傅轰着油门把车开了进去,他看着那两只不依不饶的狗,随口说了句:“仨看门狗”。
来到厂子院内后,我便瞧见了那辆大卡车,那司机手舞足蹈地站在卡车一旁,正给装着货的叉车指着方向。我过去打探那已经码好在车上的一摞摞白花花的东西,它们都被几层透明的塑料膜紧绷绷地缠着。垫在它们下面的是一个个木制的托盘,每一摞货都有两米多高。等装好了车后,我数了数,一共有二十摞。
我问司机知不知道这些东西到底是什么,他笑着说,你是新来的吧,我拉过好几次了,这些都是药品的包装盒。我又问他,到客户那得多久。他回,少说也得一个半小时吧。
这时孙师傅拎着两包纸又坐回了面包车里,他冲着我喊了一声:“你得几点能送完货?”
我看了一下表,回道:“大概得六点。”
他摇了摇头,说:“那我可等不了你,六点,都下班了!”
我连忙喊道:“阳哥说让你带我回去的!”然而,说这话的时候,面包车已经把屁股甩给了我,伴着扬起的灰尘,溜出了厂外。
我和卡车司机从屿东城的最西边,一直来到了最南边。到达客户那里时,已经快到五点了。这里是一个日企的药厂,院内倒是干净了许多,近乎一尘不染。我拿着阳哥给我的纸条,和客户通过电话后,便焦急地等着对方过来验货,心想等他们把这二十摞包装盒卸掉后,好赶紧回到公司下班。
没过多久,一个穿着工服的男人,用叉车从他们的厂房里带出来一厚摞崭新的塑胶托盘,缓缓来到我们面前。我和司机对视了一下,心想这又是演的哪一出?只听那个人冷冷地说了一句:“把货卸到我们的托盘上。”
我们俩发起了愣,扭头望着满满一卡车的货,不禁发问道:“这怎么卸?”
那个人又说:“我管不了,上面就是这么要求的,你们还得快点,我们五点半点就下班,到时候大门就得锁上,你们想出都出不去。”
我有些急躁,忍不住提高了嗓门,问:“怎么这样啊?没人告诉我非得要用你们的托盘啊!那大门不也是人控制的吗?还真要把我们锁在这?”
那个人面无表情的回:“没办法,这都是规定,你们还是抓紧时间卸货吧。”
我再一回头,司机已经跳上了车,开始手撕缠绕膜了。我还是不大相信,对他说:“就这么干了?”
他头也不回地说:“那还能怎么着?我家里老婆孩子还等着我呐!快点吧!”
于是我也跳上了卡车,玩命地撕起了缠绕膜。我恨当初出厂时这些缠绕膜包裹得无比结实,光是把这二十捆塑料弄下来,我就已经精疲力尽了。随后又靠双手把一沓沓的包装盒从这破木托盘搬到塑胶托盘上,一摞搬完后,我就已经全身上下都湿透了,大把大把地汗珠,逃命一样地从身体里往外蹿。那些臭烘烘的汗液,时不时就流进了我的眼睛里,可时间却在一分一秒地跑着,我没空去把它们擦掉。
院子里有七八个人站在我们四周,有的插着腰,有的抱着胳膊。他们肆无忌惮地在那里看着,做的最频繁的动作,就是低头看一眼手表。
还剩下四摞货的时候,我和司机说,我要撑不住了。他说没啥撑不住的,咬咬牙就行了。于是我咬着牙,继续用两只已经完全失去知觉的胳膊去搬货。五点二十八,我们疯了一样地坐到了卡车里,司机猛踩着油门,驶出了这个要命的厂子。
一出大门,司机就把卡车靠在路边停了下来,他跑去超市买了四瓶矿泉水回来,我则瘫在车里一动也不想动。他把我从车里拽了下来,说是窝在里面更难受,出来透透气。我仰起头,一口气喝掉了一整瓶水,又把另一瓶一股脑浇在了头发上。我感觉有些恶心,便蹲在路边的大树下不停地吐着口水。只听身旁发出哗啦哗啦的流水声,我扭头看去,原来是司机在撒尿。
他又说,有尿就别忍着,回去的路还长,他中途不想停。这时我才意识到,其实自己早就想上厕所,只是刚才为了赶时间,全忘在脑后了。而我也顾不上什么体面,我只知道自己快要虚脱了,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吧!于是我也解开了裤腰带,对着树根酣畅淋漓地尿了一地,身背后就是宽敞的马路。
我发现,什么文明不文明的,都是活着舒服自在时说的话。后来司机把我送回了公司的厂子,时间已经是七点多了,我独自坐在尘土飞扬的路边,两手搭在膝盖上,抬头看天上浓艳的晚霞,几只黑色的乌鸦停落在我身旁的铁线杆上。我心想,我算什么一本的大学生?我算什么文艺青年?我他妈就是一苦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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