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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就盼着过八月十五,因为可以吃糖饼。那时少不更事,不知道什么相聚别离,反正亲人们都生活在一起。
中秋时节,正是农家忙碌的时候,爷爷、父亲、姑姑和哥哥姐姐们都会起早贪黑,我们这些小孩子有时也要和大人们一起,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小事情。
但八月十五这天的下午,我们会哪都不去,因为知道,每年的这个时候母亲要为这一大家子做一顿丰盛的晚餐。
说人多不假。我们兄妹七个,加上老奶奶、爷爷、父母和姑姑,一家十二口人四世同堂,算得上当时村子里的大户,也是我从记事儿起人口最多的时候。
那时候生活艰难,条件儿不好,但平日里精打细算、省吃俭用的母亲这一天会一反常态,变着法地做一些好吃的。
一年到头吃不上的鸡蛋,母亲会毫不吝啬地从小瓦罐儿里掏出一些,虽然也就一人一个,但这已经很不错了。要知道,用鸡蛋换钱,是那个年代家里的一项主要经济来源。
用提前磨好的白面炸上一些麻糖和油炸糕,炒上几样从菜园里摘来的茄子豆角等新鲜蔬菜。一锅小米粥是必需的,因为秋日忙碌,外出干活的大人们常常顾不上喝水,一天下来口渴得厉害。
记忆最深的,是母亲烙的小糖饼。圆圆的,糯糯的,一口咬下来,甜甜的糖汁由舌尖迅速溢满口腔,几番咀嚼越发浓郁,真的是香甜入心。
记得一次母亲见我一口糖饼咬下后一直在嘴里倒来倒去,很长时间也没有咽下去,不免有些好奇:“你在干什么?”“娘,你烙的糖饼太好吃了,我要让它在嘴里多待会,要是早早咽了下去,就没有那个甜味儿了。”“傻孩子,一会大人们回来,随便吃,今儿让你吃个够。”
因为农忙,不愿意耽误姑姑姐姐,一大家人的饭,母亲总是自己一个人来做,奶奶年岁大了更不会让他搭手的,我和妹妹年纪小,也不中用,只能帮母亲跑跑腿,拿一些需要拿的东西。
锅里的糖饼滋滋地冒着热气。母亲一边儿翻着个儿,一边麻利地擀着面团,放好红糖,不大工夫,圆圆的面饼就摆满了案板等待下锅。见我不时在灶膛前添着柴火,母亲一边忙碌着,一边嘱咐我小心一点,不要让溅出的油烫着。
晚霞满天,落日的余晖映照着墙头边那棵茂盛的老槐树,枝条摇曳间,小院儿一片橘黄。灶膛里的火苗忽闪着,母亲的脸变得红彤彤的。
看着一摞摞冒着热气的糖饼,看着一盘盘油光的炸糕,看着一个个煮熟的鸡蛋,母亲撩一撩遮住眼睛的头发,擦一擦额头上的汗水,一边捶打着酸胀的腰部,一边满脸笑容地说道:“好了,好了,等干活的回来了咱们就吃饭。”
圆圆的月亮升起来,越过屋顶,爬上树梢,清辉流泻,洒在暮色的黄昏里,洒在乡间小路上,洒在炊烟袅袅的小村庄,洒向每一个农家小院落。
披了一身月光的爷爷、父亲、哥哥和姐姐们陆陆续续走进家门,我和妹妹赶忙上前,帮爷爷拍打掉身上的玉米叶子,给洗脸的父亲递上毛巾,搬小凳,放碗筷,匆急中险些被门槛绊倒,爷爷一双大手伸过来:“毛手毛脚的,注意点。”
秋收的季节是忙碌的,也一定是劳累的,但收获的喜悦冲淡了身体上的这种感觉。
圆圆的糖饼。圆圆的炸糕。圆圆的鸡蛋,一家人围坐桌前尽情地享用着。香气袅袅,笑语欢声,小院氤氲着一片浓浓的亲情。
明月当空,往常老奶奶吃过晚饭就要休息,这个晚上老人家却饶有兴趣地和我们唠起了家常,爷爷和父亲聊着他们永远也聊不完的话题。哥哥和姐姐一边收拾着碗筷,一边在听母亲为我们讲述月亮上嫦娥和玉兔的故事...
时光匆匆,很多事情已经消失岁月的风烟里,但小时候这温馨的一幕却记忆犹新。
而今生活好了,中秋的月饼多种多样,色味齐全,但我毫无感觉,无论什么样的月饼,我吃不出从前母亲做的那个糖饼的味道,更暖不了现今那一颗孤寂的心。
知我喜欢,每年的中秋,爱人会特地烙上一些糖饼,依旧圆圆的、甜甜的,吃来也有些许当年的味道,但总觉得不尽如人意。
其实我知道,糖饼并非有什么不同,而我认可的,是因为它出自母亲的手。小小的糖饼,不仅仅是一份甜蜜,更多的,是母亲的一份挚爱,一份温馨,一份任何人都无法替代的天然亲近和至纯的深情。
又是一年中秋节。看着桌子上五花八门的月饼。看着一家十口老少三代人围在桌前品味美食欢声笑语的场景,我忽然很恍惚,仿佛时光在倒流,这不就是很多年前那温馨的一幕吗。
只是,再也看不到为我烙糖饼并嘱咐我不要烫着的母亲了、再也看不到一反往常的严厉笑呵呵看我吃糖饼的父亲了、再也看不见门槛前扶住我的爷爷了。他们走了,去了我只能在梦中才能见到的地方。
阔大的房间充满了节日的祥和与欢乐,眼前的一幕让我欣慰亦欢喜,却也常常因之而陷入一种忧思悲绪。每逢节日,尤其是中秋和春节这个团圆的日子,我常常会想起母亲,想起父亲和爷爷,想起逝去的亲人,想起天各一方的兄弟姐妹们。
多么想再如当年一样,相聚于月光之下,享受着糖饼的甜蜜和母亲的爱怜,享受着一家人相聚团圆的浓浓亲情。
时光飞逝,带走了我的童年,带走了我的欢乐,也让我感受到这个世间太多的无奈和伤感。我知道,很多事情已再无可能,一如母亲的糖饼,今生今世我再也享用不到了。
但我依旧愿意去回味、希冀、去憧憬,因为我相信,母亲的糖饼是神奇的,他给了我小时候的甜蜜和温馨,也一定会让正在变老的自己,在这样一种祈愿中,获得心灵的慰藉和温暖、前行的信心和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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