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来信|张三的遗书
张三：
我们都瞎了眼，看不见对方的暖。
这是我寻思了大半年，才想出这么文绉绉的词儿。用来概括我张三和媳妇赵英之间的感情再恰当不过了！
唉，不想了，一想，我心又疼得厉害，想喊，想哭，想打人，可也只是想想。我躺在病床上，能看到今晚的星星，却不知能不能望见明天太阳。一个废人，能去打谁呢？
媳妇不在了，我也快不在了。我和媳妇这辈子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呢？她连张照片都没留下，我，留下的，可能就是这封遗书了吧！
算来，到今天，2028年的3月24号，我已经病了9年多了。其实，得知自己得了这病，根本不能挺过10年，可我真的想再活得久一点，看我儿子长大成人，考上大学。我更想把我和赵英结婚那一年的一点一滴都记下来。琢磨一下，仿佛我这辈子只有那一年是活着的。
可病痛折磨得我总是集中不了精力，我总是做同样的一个梦——
“儿子，儿子，给爹再唱几句《父亲》，爹求你了……”我眼巴巴地望着我那憨头憨脑的儿子，我儿子长得忒好看了，活了大半辈子，我就没见过那么好看的眼睛，那眼毛，又密又黑！我总爱等他睡着了，一根一根地数着，可咋也弄不清楚。
“爹，别烦我！写作业呢，你不让我考大学吗？不写作业，咋考大学？考不上大学，唱多少首《父亲》都没用！你说是不是？”他忙得头不抬眼不睁的。
不过，说得确实在理。 我叹了一口气，没听到我家“男中音”的演唱，挺遗憾的。
我悄不声地坐在他旁边，继续扇着扇子，陪他写着作业。
他突然抬起头，直直地盯着我看，冷不丁冒出来一句：
张三，你说我到底是谁的孩子？
我忽地一下醒了！ 一身的汗，像溺水了似的。
即便我把眼睛睁得再大，看到的依旧是黑暗、黑暗。一团一团的黑暗，像潮水一样涌进来，把我淹没了，我想喊救命，可刚一张嘴，一大口海水灌了进来，我窒息了。
一封来信|张三的遗书
张三，你说我到底是谁的孩子？我病重的这十年来，总是做这样的梦，梦里，儿子总是这样问我。醒来，依旧是黑暗。在黑暗里，我瞪大了双眼，寻找着答案。其实，我知道这是我在问我自己：
我不清楚儿子到底是谁的孩子？
不清楚我到底是谁的孩子？
不清楚赵英是谁的孩子？
我们是从哪来的呢？
“张三，你说我到底是谁的孩子？” 最先问这话的是赵英，以前叫赵勇，是个男的，不过现在是女的了。还是我媳妇！
其实我根本不知道她是谁的孩子，我只知道是她和她奶奶救了我。
她们娘俩住在海的这边，我是从海的那边飘过来的。因为从小到大，我都是一名小偷，后来别人抓住，快被打残了，扔到了海里。
我在她们家的那铺破炕上不知昏迷了几天，也不知自己是死是活，昏迷中，听到了一段毛骨悚然的对话：
一个苍老的声音说：“我们得想办法把他抬出去埋了或者扔掉！”
一个年轻的声音，很好听却有些犹豫，说：“不行吧，那他会死了。”
苍老的声音有些气愤了，“他不死，我们就得死，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你是女的。”
年轻的声音也有些气愤了，“知道我是女的怎么了？我又瞎，又得女扮男装，这样生不如死。”
“啪”的一声，好像是一个巴掌，苍老的声音决绝地说道：“让镇子里的那些流氓光棍知道你是女的，才是生不如死，你知道不知道？”
年轻的声音带着哭腔，“奶奶，你打我？从小到大你都没打过我，像亲奶奶一样对我，今天为什么要这样，我说错什么了？”
年老的声音也带着哭腔，“孩子，奶奶错了，因为奶奶觉得自己时候到了，要走了，谁来照顾你啊？一个瞎子，还是个女的，可怎么活啊？”
接着便是两个人的呜咽，我在两个人的哭声中又昏了过去。
当我再醒来时，一个人在嚎啕大哭，是那个年轻的声音： 奶奶，你说走真的就走了，留下我一个瞎子可怎么办啊？我想和你一起走！ 说着，便听到哐哐的撞击声。
我勉强睁开肿胀的眼睛，隐约看到一个人在用力地撞着门框。
我喊着：哎，你不要死，你死了，我怎么办？
她一下子僵住，直直地盯着前方，问道：“谁，谁在说话？”
我回答：是我，炕上你们救下的人。
她摸索着站了起来，走到炕边，问道：“你真的醒了啊？身上还疼吗？如果不是用了奶奶的草药，她说你早都没命了。你从哪来啊？我没出去过，外面是啥样的？奶奶说等她病好了，就带我出去，可她还是走了，她说她今年已经95岁了，死了也够本了。可我觉得她会长命百岁的，不会死的，她死了，我怎么办呢？”
我迷迷糊糊地听着她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估计每天守着一个老婆婆，也没人陪她说话，也许现在她很害怕，这世上最亲的人离开了她。我突然动了恻隐之心！
我好奇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她歪着头，眼里都是浑浊的黑色，空洞地望着前面，好像在说着别人的事，她很肯定地回答：“我叫赵勇，今年20岁，是个男的。 ”
我笑了，拆穿了她，很直接地说道：“我知道你是女的，你们说话我都听见了。”
她突然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的衣服，紧张地搂紧了自己。却又突然好笑地揪着自己的头发，像是在证明似的。
她说：“你看，我的头发是短的，我是男的，我叫赵勇，我真的是男的，我叫赵勇。”
我挪了挪受伤的腿，找个舒服一点的姿势，也赌气和她说：“你要是男的，那我还说我是君子呢。我也确实是，不过是‘梁上君子’。”
她说：“我真的是男的，我站着撒尿，奶奶让的。”
她感觉到自己说漏嘴了，脸上泛起了红，我突然发现眼前的“赵勇”很好看。她眼睛里都是黑色的，可脸却很白，身上穿着个褂子，却掩藏不了胸前的凸起。
她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爬上炕，一顿胡乱摸着，碰到我的衣服，便使劲拉扯着，往地上拽。 我挣脱着，问她要干啥？
她劲儿越来越大，说：“奶奶说了，不能让别人知道我是女的，不然我就没法活了。”
她是想起了老人家临终说的话，所以打算把我拉出去。
我腿受了伤，挣脱不开。也有些急了，我嚷道，你放心，是你们救了我，我照顾你。我没亲人，不会告诉别人的。我再也不偷了，我想做好人。
我害怕再去偷，就真没命了。
可她不听，扯着我的腿就往炕下拽。 我“啊”的一声，明显感觉伤口裂开了，我疼得又昏了过去。
等我再醒来，便听她总是在问：你说我到底是谁的孩子？后来，她知道我叫张三后，便又开始问：张三，你说我到底是谁的孩子？
我总是笑而不答，因为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我是谁的孩子，我只记得自己跟着一个让我管他叫叔叔的人，我们一群孩子从小偷到大，偷到快被人打死了。
现在，我就这么一天天在海边打鱼、种菜，一遍遍听着赵勇问我自己到底是谁的孩子。
一天，她又问我了。我放下手里的渔网，坐到她的身边。很肯定地对她说，你以后叫赵英吧，是我的女人，行吗？
她问，做你的女人是啥感觉？
我说，做我的女人，就是我的媳妇，要和我睡觉，为我生娃，你愿意吗？
她问，我现在不也是天天和你睡觉吗？
我说，那不一样，是两个人搂在一起。那样才能生出娃来！你敢不敢？
她问，那吓人吗？有什么不敢的！
我说，你决定了吗？今年你也20岁了，可以自己做主了。
她问，我活到20岁了，不知道太阳是啥颜色，不知道野菜是啥样子，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就认识你和奶奶，现在只有你了，你会一直对我好吗？
我说，虽然我能看得见太阳和野菜，可我也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我现在也只有你了，我想我们总在一起。
她问，睡觉、生娃是不是就是结婚？奶奶给我讲她那时候，结婚是要喝喜酒吃花生的，我都没吃过。
我说，那你放心，我明天去镇上给你买花生吃。
她问，你会带上我吗？我不敢在家。
我说，当然可以，你以后再也不用女扮男装，你叫赵英，你是女的，是我媳妇。
她问，你说赵英好看吗？
我说，赵英很好看，皮肤很白，声音很好听。
她问，张三，那你好看吗？
我说，张三不好看，因为他以前是小偷。不过他以后再也不偷了，要和赵英一起过日子，生孩子。
她问，那我们是不是要吃顿饺子，高兴一下？
我说，是的，我现在就扶你到海边，我们一起发誓结婚了。
说完，我扶着她，来到海边，慢慢跪下。
我说，大海让我死，现在又让我生。请您作证：我张三从今以后，安分做人，一辈子都照顾我的救命恩人、我的媳妇赵英。
她问，你说奶奶能听见吗？
我说，她会听见的，她一定会听见的。她也该放心了！
她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可我看到她的眼里含着泪。我的眼眶也湿润了，望着眼前的她，我心里又发了一遍誓：我张三从今以后，安分做人，一辈子都照顾我的救命恩人、我的媳妇赵英。
我们面对大海磕了三个响头。我望着海水中的那个大眼睛、瘦下巴的倒影，内心一阵激动，我张三也会重新做人，不用再偷偷摸摸了，我有了媳妇，有了家，这感觉真好。
虽然都11年过去了，可海水中的那两个倒影，却一直印在我的脑海里，哪怕发生了那么多事，哪怕自己得了不治之症。 那时的日子才叫日子，那时的我们才叫夫妻。
一封来信|张三的遗书
晚上，还是赵英躺在炕头，我在她旁边。可我实在太难受了，下边一直挺立着，我拉着她的手，一遍一遍地问她：真的愿意做我的媳妇吗？
她一遍一遍地回答：愿意愿意。你这是怎么了，烦不烦，不睡觉。
我凑到她枕边，趁着月色，盯着她圆润的耳垂看，“我想和你睡觉行吗？”我咽了一下口水，诺诺地问道。
“我们这不一起睡觉呢吗？呀，对了，结婚要抱在一起的，是吧？”说完，她就转过身，蹭到我的怀里。
然后，她的奶子顶着我的前胸，柔软异常；我的下面顶着她的两腿中间，坚挺无比。
黑暗中，她一声尖叫：“你这是什么，这么硬？”
我哈哈大笑：“傻媳妇，你摸摸，是让你舒服的宝贝！”
她实实在在地摸了起来，还上下撸动了两下。 天啊，我受不了了！
可害怕弄疼她，我想了一个办法。 我有些央求地问道：“媳妇，你没骑过马吧，坐上来，我给你当马，驮着你飞。好不好？ ”
她立刻上来了，不明就里地说：“好啊，是不是像奶奶讲的《西游记》里的白龙马那样？”
“是的，你慢一点，对准你下面的洞洞插进去，这样才能坐得牢，飞得远。”我实在是太难受了，一面哄着她，一面擦着汗。
然后，我们两个就那样骑着，互相骑着。一个晚上，飞得很高、飞了很远。
天亮了，她被我折腾得还是一脸绯红地睡着。我盯着她看，怎么也看不够，闭着眼的她，眼毛原来那么长，一根一根地数着，咋也弄不清楚。
有些气馁的我捋顺了她的头发，亲了亲她的额头。
唉，真是我的傻媳妇，不过你现在真的是一个女人了，我张三的女人，好女人。
我回味着，起了身，到镇上给她买花生。 镇里离海边有半个小时的路程，她以前和奶奶一直住在这个茅屋里，无人问津。虽然现在被我砌成砖房，那也是鲜有人来。
现在才6点，我跑着去，琢磨着再给她再买点豆浆、包子什么的做早饭。估计她从来都没喝过豆浆，想来，我也没比她强到哪去，都是捡叔叔剩下的饭菜吃。一到晚上，我们这些孩子都挺怕的，不知又是谁被叫到他房间里，看那些录像，那样陪他。
一想到这些，脚步不由得慢了些，身后的影子一直在拖着我，想要把我拽到黑暗里、吞噬我，我有些恍惚。
突然想到赵英还在睡着，等着我。想着昨晚，动情时，她抱着我、呻吟着，一遍一遍问我会对她好吗？我不由得加快了脚步，把影子甩在身后。
镇里是我第一次来，可我没时间看景游玩。买了包子、豆浆、油条和花生就马上跑回来，我琢磨着：白天要多打鱼，到镇里来买，我还可以织网来买。多挣些钱，把赵英养得白白胖胖的。
幸福无比的我，没注意到有个人一直在暗中跟着我，他也是一个小偷，以前的，我认识。
其实，有时候厄运就像我身后的影子，想甩也甩不掉。等到黑暗来临了，我整个人、整个世界就被吞噬了。
一封来信|张三的遗书
我们的美日子都被一天晚上的一群不速之客结束了。
或者准确的说，是我的，因为赵英她看不见。
她看不见我被人捂着嘴，绑着胳膊，跪在地上；她看不见她背后站着的“叔叔”一脸横肉，褪掉裤子，进到她体内。
被摁着趴在炕边的赵英不明所以，一个劲地问我，张三，你干嘛这么用力，弄疼我了！
我没有回答，泪水越模糊，那情景、喊声越清晰，我周身的血都凝固了。
等他的抽动结束了，所有的一切也都结束了。
赵英就这样救了我，叔叔“手下留情”，我再也不用给他卖命了。
他走到门口，把我揪到门外，踹了我的下身一脚，龌龊地说，艳福不浅，瞎子的小穴可真紧。他心满意足地和那些揍我的小偷一起走了。
我想爬起来杀了他，可我刚才被他们打得厉害，一动，浑身哪都疼。我又不能喊他、咒骂他，怕赵英听见。
就那样忍着看着、忍着疼着。我突然很想一死了之，趴在海滩的烂泥里，等待死亡的降临。
不知过了多久，赵英的声音传来，“张三，你在外面吗？”
我一下子清醒了，坐了起来，用海水赶紧洗了一把脸，让自己振作起来。 “我在，我在！”我赶紧回答。
“刚才不是你对吗？”她就那样睁着眼盯着我，虽然什么都不见，可我觉得她看到了我的内心，懦弱胆小，保护不了自己相依为命的人。
“是我，是我，是我混蛋。我偷着喝了酒，就耍流氓欺负你，对不起，媳妇！以后我再也不喝酒了！”我在说谎，我怕她知道实情会受不了。
她半信半疑，双手捧着我的脸。我咬着牙挺着，泪流满面地看着赵英。脸上的伤很疼，心里的痛都快让我窒息了。 她却慢慢地把我搂在怀里，十分笃定地说：“张三，不管发生什么事，我知道你是爱我的，我也是爱你的。”
我们就那么在海边抱着，哭着，海水不断地涌来，冲刷着我们的伤痛。
厄运的黑暗再次袭来是在几个月后，它直接带走了赵英。
那天晚上的我一直都是慌里慌张的，早晨我便心神不宁，一直守在赵英的身边。
我不知道女人生孩子时，是什么样子的，我又能做什么。我想去请大夫，可赵英肚子太大了，我不敢留下她一个人走；我想带她去镇里，又害怕她走不远，坐车怕颠簸。
我一个大男人却手足无措，一点办法也没有。不都是十月怀胎吗，我以为她不会那么快生。可是晚上还没吃完饭，她就说肚子疼。
我让她躺下休息一会儿，才发现她裤子上有血，很多，越来越多。
起初她还嚷着疼，后来就大喊着疼，再后来，她头上的汗越来越多，声音却越来越小。
我慌了，端来热水盆。不断拿毛巾给她擦着上面的汗、下面的血，染红了一条条的毛巾，换了一盆盆的热水。
后来，她拉住我的手，紧紧攥着。 “张三，我要走了，你不要难过。要爱我们的孩子，一定让他看外面的世界……”
说完，她的手忽然一紧，仿佛使出全身的力气。
哇的一声，孩子出生了。
啊的一声，我也哭起来。
是大哭，狼嚎一般。
赵英的血都快流尽了，炕上的褥子被子都被血染红了。穿着白衬衣的赵英像一朵莲花一样躺在上面，睡着了，再也不会醒来了。
不会再问，你说赵英好看吗？不会再说，张三，不管发生什么事，我知道你是爱我的，我也是爱你的。更不会央求我带她到镇上去吃包子、喝豆浆，更不会晚上求我给她当白马，驮着她飞了。
孩子被扔在一边，哭声越来越大，可我就那样静静地抱着赵英，我想和她一起睡着了，再也不要醒来。
我轻轻地唤着她，像每天早晨一样。“赵英，赵英，快起来啊？”起来和我吃饭、打鱼、过日子啊。
我想着她撒谎说自己是男的，叫赵勇，站着撒尿；想着跪在大海边，答应嫁给我；想着她被人欺负我还是心如刀割；想着她大着肚子，让我喂她鸡汤；想着她说“张三，我要走了，你不要难过。要爱我们的孩子，一定让他看外面的世界……”
我猛地睁开眼，擦干眼泪，抱起那个小婴孩，他可真丑，皮肤红红的，满身都是血污，就是一个小魔鬼。他夺走了我最心爱的女人，叫我怎么爱他？怎么带他去看外面的世界？我决定把他送人，不然多看他一眼，我的心就更痛一下。
我想赵英，抱着她快要凉了的身体，泪水再次汹涌而出。
天亮了，我再也不用急着跑到镇上，卖豆浆和包子了。我抱着孩子，送人，买棺材。 豆浆店的老板见我路过，大老远便打招呼：张三，媳妇没和你来啊？是不是快生了？
我走过去，把孩子塞到他怀里，“生了，死了，送人吧！” 说完，我便转头就走。
他一把把我拉住，拽到店里，让老板娘赶紧喂喂孩子。 我被他拽住坐下，他拿出一瓶白酒。
喝吧，他坐在我的对面，示意着说。
我没客气，拧开就咕咚咕咚喝了起来。
几大口下肚，我的眼泪被辣得呛了出来，一阵咳嗽过后，我放下酒瓶，趴在桌子上，哽咽着：“哥，我又是一个人了。赵英，我真的舍不得她，我不能没有她！”
“你放心，我家娃刚刚断奶，孩子正好让你嫂子替你喂着。你不能不要他，那是赵英拼了命给你留下的骨血。”他拍着我的肩膀，让我振作。
我没说什么，谁愿意喂谁喂，反正我不管了。 我摇摇晃晃、天旋地转地买了棺材，拖着回到海边的小屋。
还像以前一样，我认认真真地烧水，认认真真给赵英洗澡。不过她再也不会和我疯闹，再也不会动听地笑，再也不会拉我进到澡盆里，撅着嘴说我坏了。
屋子里静极了，我的心也静极了。我默默地做着一切，和她告别。
我把她最喜欢的几件白衬衣都包好，选了一件最新的为她穿上。
其实，我没和赵英说，我压根儿不识几个字，那时总在校门口蹲着，寻思偷东西。每天早晨总能看见一个穿白衬衣的女学生，一回头，麻花辫子一甩，可真美。我就想这将来要是我媳妇多好。
老天有眼，我真有一个穿白衬衣的媳妇；
可我福薄，她也没和我过过几天好日子。
我把赵英葬在房子旁的那片花地里，她看不到花，却闻一闻，便能辨认出月季、牵牛、芨芨草，虽然刚进三月，可我连夜耕种，我真希望一宿便能开出花来。
那样，赵英便能闻到花香，不会再寂寞。
花开了，我走了。
我去给她报仇，我坐船又回到城里，千辛万苦、挖地三尺找到“叔叔”，我把他砍成了重伤，自己剩下一口气回到海边，躺在花地等着死去。
我躺在花地里，不知过了多久，感觉自己真的快要死了。我听着赵英问我“张三，你说我到底是谁的孩子？”听着赵英对我说“张三，我要走了，你不要难过。要爱我们的孩子，一定让他看外面的世界……”
后来是豆浆店的老板将我送到医院抢救，挽回了一条命。全面检查时，发现我生殖器年幼时受损严重，根本无法生育，医生说我能够勃起简直就是奇迹。
我哈哈大笑，医生以为我是高兴。可我觉得老天太可笑了！它还想怎么折磨我啊？我心爱的女人竟然为了生下仇人的孩子难产而死。 我想马上回去一手掐死那个孩子，那个恶魔。
可我知道自己会越来越没有力气，我已经是一个重症病人了。和他们厮杀时，我的肾被踢坏了。
要么换肾，要么透析。哪个都是要钱要命的事！ 我就这样在医院里躺着等死，等着和赵英相见。
一天，我迷迷糊糊地睡着，听着一个稚嫩的声音传来——
总是向你索取，却不曾说谢谢你，
直到长大以后，才懂得你不容易。
我睁开眼，看到一双大眼睛，眼毛忽闪忽闪地动着。我一惊，这张脸，太像一个人了。
我脱口而出：赵英，是你吗？我终于死了，见到你了吗？
“爹，是我，我是张勇，是你的儿子啊！”他说完，就扑到我的怀里了。
“爹，儿子来看你了，你想我吗？我很想你啊！”他眼巴巴地望着我。
我看着那双眼睛，不由自主地说：“想，爹想你！你和你妈妈长得太像了，说话的声音也像，我对不住你，一直都没去看你！”我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来，还不由自主地把他搂在怀里。
“爹，我不怪你，我知道你想妈妈！我也想，豆浆店的张婶告诉我一定听妈妈的话，努力学习，要去看外面的世界。”他说话的口气竟然和赵英一模一样。
我不由自主地搂紧了他。
就这样，我病重的几年来，一直是儿子在照顾着我。他懂得为我拿药，帮我洗脚，给我唱歌。越来越懂事，越来越像赵英。不过他不会问我“张三，你说我到底是谁的孩子？”
这句话缠绕了赵英一生、缠绕了我大半辈子。我不想让儿子知道自己的身世，他就是我和赵英拼了命养大的孩子。我总是和他说，儿子，你一定要出人头地，我和妈妈在天上看着你！
我吃完药，听着《父亲》，想着他的妈妈。总觉得自己快要不行了，写下这封信，讲讲我们一家三口的故事。我们都是社会底层的普通人，虽然连我们自己是谁的孩子，从哪里来都不清楚，一直艰难而卑微地活着，看透了这世间的丑陋后，我们终将在天上相聚。
我想我们也有爱，对生活、对爱人、对社会很深很深的爱，真不希望这世间——
我们都瞎了眼，看不见对方的暖。
张三
2028年3月24日晚
如果说读书、写字、画画都是一种修行，我希望自己功德圆满！每天1000，坚持365！你的关注与喜欢是对我最大的鼓励，谢谢！
无戒365挑战训练营第141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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