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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逝(全本目录)
56 重返西茶
在去西茶的路上,我久久无法平静,一百多公里,仿佛坐了一个世纪。
到达西茶的时候,天已经暗了下来,我按照梁薇给我的地址,找到了秋禾所在的住处——茶园宿舍2区201室。
轻扣了几下,门开了。
“请问你是?”开门的是位三十几岁的女人。
“请问,陈秋禾是住这里吗?”我小心翼翼的问。
“陈秋禾?请问你是她什么人?”女人说。
“我是她……大学同学。”我说。
“哪个大学?”她问。
“海岛理工大。”我说。
“她现在叫陈玉琳,进来吧。”她说。
这间宿舍大约有二十个平方的空间,天色昏暗,室内没有开灯,一进门,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微暗的天光从对面墙上的一扇小窗户射进来,借着这微弱的光,我大致的扫视了这个简朴而狭小的双人空间。一张木制的上下铺床像古董一样占据了室内整个左半边,床头上挂着一件蓝色碎花采茶服以及几件冬季的外套,在这些色彩多样的衣着中,一件墨绿色的风衣被我一眼勾出,这件衣服早已被洗的色泽浑浊,面料虽然不差,但是很明显已经经过了无数次的磨洗。我在它并不鲜亮的布面上一眼看到了秋禾的痕迹,我甚至能够隔空闻到它夹杂着的洗衣液的清香和秋禾迷人的体香。靠近门口的床脚处摆放着一个小方桌,方桌的尺寸仿佛是经过精心测量定制似的,正好顶到门框的边沿,如果再大出一厘米,就会使得门无法开启和关闭。方桌上放着一个茶壶和四个青花瓷茶杯,茶壶显得古旧但是一眼看去让人觉得这俨然是一个生活考究的女人的精心布置。床底下三三两两的放着几个面盆,女人总有那么点儿对自己身体轻微的洁癖,不用猜想,这些面盆就是这些用处。面盆的一侧则是整齐的排列着两双沾着干裂泥巴的球鞋和擦得岑亮的黑色皮鞋。双层木床的对面,则是一顶新橡木色面板的衣柜。
“请坐吧。”女人指着床边的一个欧式沙发椅说。
“她现在叫陈玉琳?”几秒钟的停顿后,我转头望向她说。
“来我们这里的人都不会再用以前的名字。”她说。
“为什么?”我问。
“因为来这里的人都想忘记自己在那个世界里的存在,换个名字,带有一种换种人生的意思。”她说。
“哦。”我是似而非的点了点头。
“我叫花思海,思念的思,大海的海。”她说。
“她现在去洗澡了,大约十分钟后回来。”她见我正用一种陌生、狐疑又迫不及待的的眼神搜索着房间,又补充道。
“那么,这也不是你的本名吗?”我问她。
“当然。”她对我笑了笑。随机转过身面向那张小小四方桌,从茶叶罐里撵了些茶叶放进青花瓷茶杯里,拎起茶壶往里面倒开水。
“喝点茶吧,这是今年的新茶。”她说。
“谢谢。”我小心翼翼的捧着冒着热气的茶杯,一阵茶香扑鼻而来,虽说在过去的一年多里我为西茶的茶叶做广告宣传,用尽一切美言和手段把这里的茶叶渲染的多么沁人心脾,口留余香,但自己从来没有品尝过,现在看来,宣传的也算是恰到好处,此茶确有一种特殊的香气。
“我喜欢大海,所以取了这个名字。”她向我解释道。
“嗯,思海,一定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吧。”我回应说。
“应该是吧,我自己也不敢肯定,像是有又像是无,但是只要我一想起或者别人一念起我的名字,总是能思绪万千,总觉得这个名字很对,好像我生来就是为这个名字而生的一样,花儿思念大海,思念和大海又总是让人浮现连篇,不是吗?”她说。
“大海代表无尽,思念代表一种信仰,应该是有即使有所念想现在也豁然释怀的意思吧。”我说。
“对对,你表达的很精确,就是有这个意思。”她忽然惊叫了起来。
“我怎么称呼你?”我说。
“叫我花姐吧,玉琳也这样叫我。”她说。
“好,花姐,我听说你们这里是……”话没说完,她打断了我。
“是的,我们这里每个人的心底都有一个永远不愿提及的故事。”她用一种类似于警告的眼神看着我说。
“对不起,我不该这么问。”我略显歉意的说。
“没关系,事实如此嘛,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不过,来我们这里找人的人也不少,一般都是老公或者家属,但是一般没有得到当事人的允许,我们是不会向他透露信息的,看到门口那个按钮了吗,那个是报警器,直接连接到保安室,如果有什么不对经的地方,按一下,保安几分钟之内就会过来。不过我知道,你不是玉琳的任何人,我知道你是谁,她跟我说过你,应该说你是秋禾的某个人,对吧?”她说。
“那你如何断定我就是那个她说过的人?”我抬头看着门口的那个并不显眼的隐藏在门缝边上的红色按钮说。
“几乎不用思考,凭她之前对你的描述,我一眼就能看出,当我刚才开门的时候,我就知道是你,不会有其他人,你就是林树。”她笃定的说。
“是的。”我笑了笑。
“她跟我讲过很多次关于你们的故事,那是任何人都向往的爱情,但可惜的是,故事的结尾在你们毕业时就戛然而止,你们毕业之后的事她从来没有提起,不过我也从不过问,我们这里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则,或者说是一种默契,就是从来不过问对方的过去,除非她自己愿意向你敞开心扉。”她说。
“毕业后我们就失去联系了,我也不知道她都发生了什么,后来通过一个旧日好友才知道她在这里,我想知道是她到达这里之后的情况”我说。
“你是指哪方面的情况?”她说。
“比如说你们在这里的生活呢?”我说。
“当然可以,我们在这里的生活就是和普通人一样的生活,只不过你们在城市里,我们在茶山里,你们每天上班、下班,我们每天采茶和聊天,每天就是两点一线,茶山和宿舍,闲暇时的消遣就是到茶山里走走,除了采茶之外,我们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聊天了,每天晚上八点至十点我们都会待在聊天室,因为像我们这种人,最需要的就是这种诚恳的专心致志的开诚布公的相互慰藉,只有这样不停的宣泄,才能够让自己心理创伤逐渐愈合。”她说。
“不过,你们这里没有一个组织者或者是领导者之类的吗?”我问。
“没有,完全是自发性的,大家都很相互照顾,所有的规则都是大家统一意见的,相互保护对方,相互安慰,就这样。”她说。
“那,秋禾呢,哦不,玉琳呢,她也会和你们一起聊天吗?”我问。
“嗯……她比较内向一点,很少说话,或许她心里的伤更痛彻心扉吧,又或许她还没有做好准备吧,不是每个人都能够在第一时间和陌生人敞开心扉的,这需要一个过程和一个契机,没有人会强求她,本来这里就是一个弱者栖息地,只要她在这里能够有足够的安全感,觉得自己一天一天好起来就足够了,其他的都不重要,我们这里也有很多完全摆脱了原来的生活而重新获得勇气走出去的人,事实上,我们不都是为了这个目的而来的吗,把这里当成一个避难所,一个暂时的落脚地,一个重生的开始,在这里疗伤,等到岁月一天天的过去,往事一点点的忘记,过去一点点的抹掉,甩掉了所有的包袱,告别了所有的痛苦,剩下的就是对生活好好继续下去的期望了,不过事情总是有两面性,有走出去的,当然也有没能挺过去的,基本上每年都会有一两个人因为无法与过去彻底断开联系而感到痛苦不堪选择在后面的茶山上结束自己的生命的,说起来都是一件件令人揪心的事,那么好的年纪,本应该有一个爱自己的丈夫,可爱的孩子,和一个温暖的家庭的,却偏偏遇上这种事,被逼的走上绝路。”她边说着边上来给我添水。
“谢谢。”我轻声说。
她又坐到床上整理起散落的衣物来。
“那么秋禾与你说过她的事吗?”我问。
“所有女人来这里的原因都大致相同,家暴足以摧毁一个女人的整个人生,为了彻底与那种暗无天日的生活告别,才会迫不得已而来的,我知道的不多,只大概看的出他对她的身体和心理上的摧残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她说。
“什么时候的事?你见过她的丈夫吗?”我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秋禾的一切,提到“家暴”这个字眼,我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
“结婚应该有好几年了,但我从没有见过她的丈夫,一次也没有,也从来没有谁来找她,你是第一个,不过,一般那种恶徒也进不来。茶园里有戒备森严的保安,任何人没有得到身份确认之前是不可能进的来的,你刚刚进来是不是被盘问过?”她说。
“是的,难道刚才保安的电话是打到这里的?”我说。
“当然是,刚才是我接的电话,我一听你的名字就知道了,所以我就让保安放你进来了。如果说有谁的丈夫找到这里,而且死缠烂打的话,保安就会报警,同时管理人员会打电话给媒体过来,所以说,一般别人来碰一次壁就不会再来第二次了,除非痛改前非得到原谅的那种。”她说。
“有那种人吗?”我说。
“有啊,但是很少,大多数都是惯犯,习惯了对女人动手,刚接回去的一段时间好的,但是过不了多久又故伎重演了,最后那些可怜的女人又不得不再想办法逃出去。”她说。
“那你在这里多久了?”我问。
“五年,而且我会继续在这里生活下去。”她说。
“为什么?”我问。
“因为就剩下我一个人啦,五年前我和我丈夫结婚,三年前我来到这里,庆幸的是我们没有孩子,但这也是一切悲剧的开始,我来这里一年后和前夫办理了离婚手续,正当我准备离开这里时,他就出车祸死了,顿时我就觉得无牵无挂了,心里琢磨着我出去能干嘛呢,有什么意义呢,一直没有得到答案,所以就一直留在这里,倒也清净简单。”她说。
我对她笑了笑,目光透过那扇小小窗户,抬头的时候已经看到夕阳的余晖已渐渐在灰暗的天空中隐没。我看了看表,时间已经将近傍晚六点。
“其实我一直想知道她这几年发生了什么事,这也是我来这里的原因。”我说。
“嗯,那你得好好跟她谈谈,不过,从她的内心来说,既然选择离开你,那便是与你断绝了一切关系,无论好坏,无论悲喜,都得一个人承受,是无论如何不想让你知道的吧,更何况,她是过着那样一种绝望的生活,不过,既然你今日能来,足以说明她在你心里的分量,即使无能为力改变现状,她心里也是欢喜的。但是既然她当初没有告诉你,肯定是有原因的,所以一会见到她的时候我建议你还是不要那么直接的逼问,这对她不好,就像老朋友见面一样吧,等到她准备好的时候不用你问自然就会告诉你的。”她说。
“我知道了。”我说。
“你还爱她吗?”过了一会儿,她突然问我。
“当然。”我说。
“明白了,那个,还要来杯茶吗?”她并没有把这个话题深入下去的意思。
“不用了,谢谢。”我说。
“好的,这个时间她也应该快回宿舍了。”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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