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余楚饶和贾欢喜是在两天前的花灯节认识的,贾家的丫鬟无意撞上了余家的书童,谁都不肯认错,两方梁子就这么结下了。
其实就是一个认认错就能解决了的事儿,但是碰上了贾欢喜这个武林上顶顶有名的“恶女”,事情自然不会那么简单了。
“小姐,要不算了吧……仔细想想,好像真的是我先撞的他。”看着正倒挂在房顶上的小姐,流云担心的说道。
闻言,房梁上的人轻轻一个翻身,稳稳落地,庞大的身躯丝毫没有妨碍她的灵活。
“不管是谁先撞的谁,女孩子家就是吃亏了的,最好别让我知道他是谁家的儿子,不然我会打的他爹都不认识他。”
木窗上的风铃随风摇曳着,奏着“叮叮当当”的小曲儿,透着窗子看进去,一只通体雪白的胖狐狸正可怜巴巴的望着她。
贾欢喜一甩手:“算了算了,气的我都饿了。你去给我找点吃的先。”
流云有些为难:“小姐,老爷可是下了命令的,给小姐的餐饭,一日三餐,多一顿都不行的……”然而,流云前一秒还在为难着,下一秒就被小姐的眼神生生地逼了回去,一路小跑着去厨房了。
门一打开,楚楚便一下跳进了主人的怀中,亲昵的蹭着贾欢喜的脸蛋儿。
当初把这小家伙儿救回来的时候,瘦的皮包骨,毛发也是灰暗暗的,这才过了没多久就胖成这样了。抱的时候还要小心一点,稍一用力油脂怕是就顺着毛发流出来了。
刚把楚楚放下来,打算收拾收拾行李连夜逃出去,流云就大叫着“小姐小姐!”往这边跑过来了。
“什么事?”
“小姐,老爷吩咐您赶紧收拾收拾。”
贾欢喜不禁眼睛一亮,笑意很快把两只胖胖的眼睛淹了进去:“怎么着,我爹他终于想通要让我去参加这一届的武林大会了?”
流云咬了咬唇,道:“小姐您想什么呢,老爷是让您赶紧打扮打扮,今儿相亲的公子再有半个时辰就要来了。”
一旁的圆木凳被一掌击碎,紧接着女子暴怒的声音响彻整个贾府,把后院老槐树上的鸟儿都惊了:“本小姐是绝对不会相亲的!”
(二)
其实贾欢喜的这个反应是可以理解的,贾欢喜也不是没有相过亲,十六岁那年相过一次,男方是京城来的柳员外的公子,无论样貌才华皆是上等,总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真可谓是一介翩翩公子。
两个人是在城外不远处的竹林相约见面的,柳公子手握一把折扇,轻轻一摇便送了她一首情诗。
贾欢喜也是经过细心打扮的,头戴碎花步摇,耳缠玉珠玲珑,左手一方翠色镯子,一身云锦轻纱彩袖……噢对了,那时候的她也还是纤柳细腰,莲步袅娜的。
柳家公子自然是一眼便爱上了,这润着色的竹林,飘着女子香膏气味的风,哪怕是那日阴晴,都被眼前的女子带的可爱了。
可是,公子书袋掉了一地,女子还是一句话不说。
公子一急,便问道:“柳某今日见佳人,便是一见倾心,不知道姑娘对柳某的感觉如何?”
谁知贾欢喜娇俏一笑,言语中也带着羞色:“嗯……方才小女子一直在打量着公子……奈何公子身子板太弱,只怕不抗揍。”
这是她的第一次相亲,以男子铁青着脸离去而告终。
贾老爷一听亲事黄了,开始着了急,三天两头把说媒地往家里请,上门提亲的也踩破了门槛,贾欢喜就是闭门不见。
光她房间的门就被贾老爷踹坏了无数扇,贾欢喜还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和往常没有什么变化,只能越来越能吃了。
最后父女二人实在僵持不下,只好由贾夫人出门说清,这才定了“君子协定”——十七再嫁。
一年过去了,贾欢喜就变成了现在这个二百斤的胖子,这时候贾欢喜倒是愿意出去相亲了,但是男方一听是贾家的姑娘,没人敢来了。
从前是她羞辱别人,之后就是别人羞辱她了。当然,凡是意欲羞辱她的,都没能完整的回家。今天这个公子如果识相的话最好不要来,若是来了,就她现在的怒气,她不敢保证他能不能活着回去。
“小姐,您先别激动,老爷只是说余公子还有半个时辰到,并没有说他敢来啊……”
贾欢喜脸上的肉瞬间耷拉了一下,流云赶紧乖乖闭上了嘴巴。
“赶紧的,收拾!”
“收……收拾?”流云眨巴眨巴眼睛,往梳妆桌的方向瞧了一眼,小姐这是想通了?”
贾欢喜自然看得出来流云在想什么,用食指关节敲了一下流云的脑袋:“想什么呢,赶紧帮我收拾东西,我要去参加武林大会。”
流云撇了撇嘴巴,不情愿地应了一声,打开衣柜找出几套男装来,又从衣柜的夹层里掏出一件夜行衣。
一边叠着衣裳一边看向主子:“小姐,这次出行能带上我吗?”
“这个……”贾欢喜正专注着抚平手上荷包的褶皱,流云冷不丁的一句话还真有点把她问懵。
看主子有些犹豫,流云开始碎碎念道:“行行,您也真够狠心的,自己走了一了百了,把流云一个人扔在这里,老爷知道了免不了要罚的,只怕小姐玩的开心了,出去快活回来就见不到流云了,到时候流云就只好来生再侍候小姐了……”
贾欢喜揉了揉微疼的额头:“行行,别说了,带上你就是。”
在两个人的调笑间,半个时辰很快就过去了,那个公子果真没敢来,贾老爷自然也就没和她说什么。约好的相亲不来,这明摆着是打贾家的脸
,但是贾家的脸面早就被贾欢喜丢尽了,所以面子不面子的,就让贾老头自己去捡吧。
(三)
夜半,正是风声最静的时候,屋子外的灯笼忽明忽暗的,整座贾府只能够听得见墙外边打更的声音。如果仔细听的话,还能够听得见贾欢喜房间上瓦碎的声音。
“小姐,您……稍微轻一点。”流云压低了声音担忧的道。
贾欢喜回头白了她一眼,她的体重又不是她能控制的了的,这一年来她的武功一直在长进,
就唯独轻功在退步。对于这个现象,她也是很惆怅的。
马是流云下午借口出去买菜就置备好了的,被栓在离贾府不远处集市拐角的一棵树上。
正当两个人以最快速度跑到巷口的时候,一个黑影在树下摇晃着,流云正要说话,被贾欢喜一把捂住了。
贾欢喜环顾四周看了看,这光天……夜黑风高的,居然有人敢偷马?还是她贾欢喜的马!
一个移步的间隙,贾欢喜已经绕到了那人的身后,冲着他脖颈处便是一下不小的力道。谁知……那人居然缓缓地转过头来,面露疑惑。
“你居然没事?”贾欢喜不可置信地看了看自己的手,竟然还有点疼。
一抬头,便撞上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是你!”余楚饶皱了皱眉头,低声抱怨了一句,“还真是冤家路窄啊。”
“冤家路窄?你这分明是走了我的路!”夜色中,贾欢喜那张臃肿的脸看不出来喜怒,但是从语气中很容易就可以分别的出来。
“这路又不是你家开的,真是无理取闹。”
贾欢喜突然露出一抹笑容,眼睛里却写满了杀气:“怎么着,你来偷马还说本小姐无理取闹?”
余楚饶把最后的一把草料送进马的口中,而后蹭了蹭手上的尘:“我路过这里,看你的这匹马要饿死了才施手相救,你自己的马自己不善待,别人善待就成了偷马的了?”
看着余楚饶的背影,贾欢喜恶狠狠的盯了一眼流云。
“买了马不知道喂饱了?你是不打算赶路了是吧!”
流云狠狠地咽了一口唾液,赶紧捏住两个耳唇:“小姐,流云知道错了!”
“走吧走吧,路过风云城的时候记得买些草料,不然马跑不动了我就先把你扔了!”
马吃饱了很有力气,一路上的速度一点都不慢,眼见着风云城就要到了,但是贾欢喜却调转马头往西边的龙湖山上去了。
“小姐?我记得风云城的方向应当是一路南下啊。”
流云的话顺着风从马后飘了过来,贾欢喜却像是没听见似的,风声越急,鞭子抽的也越急。
很快贾欢喜的马就冲到了一片集市上,集市上玲琅满目,处处飘香。见到这番景象,贾欢喜自然便如脱缰的野马一般了。
“哎小姐,等等我啊。”
流云无奈地拴好马,就见贾欢喜已经买了一块桂花糕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小姐,您可不能再吃了。本来轻功就疏于练习,现在又吃起来了,嗯……好吃吗?”
贾欢喜一笑,递了过去。
“小姐,这桂花糕可真好吃。”
(五)
武林大会果然名不虚传,单是门派的大旗便是七七四十九顶。除却什么名门正派、又或者旁门左道,还有不少的江湖散客。
峨眉、武当等大派一上来便打得不可开交,相比之下,这边的散客倒是显得从容。
比试呈车轮制,倒地便输,撑到最后就是赢家。几个擂台同时比武,胜者再做角逐。
贾欢喜在台下站着,观望台上人。看累了就拿出一串糖葫芦,边吃边看,徒留流云一个人干着急。
“小姐,这个怎么样?”
贾欢喜摇摇头:“打不过,打不过。”
“那这个呢?这男人瘦弱得很,撑不了多久的,小姐快上吧。”
贾欢喜吐出口中的核:“瘦人才最灵活呢,再等等看。”
贾欢喜一直从上午吃到晌午,又从晌午吃到夕阳西下。眼见着擂台就要打完了,就在正要宣布胜家的时候,贾欢喜突然大喝一声:“慢着。”随后便剁地而起,踩着前面人的肩膀上了擂台。
“是你?”台上的人不禁皱了皱眉,“你还真是阴魂不散啊。”
贾欢喜伸出袖子擦擦嘴巴:“巧了不是。”
“你别闹,这场武林大会我必须赢。”对面人的脸沉了下来,眉宇间透着一股子的严肃气息。贾欢喜自然也不是吃素的:“你以为我跑这么远出来就是来逗你玩儿?本姑娘还没那么闲呢。”
贾欢喜率先出手,一个花架子完美地躲过了攻击目标,惹得擂台下一阵哄笑。余楚饶也开始有了动作,刚伸出手,贾欢喜正要去挡,余楚饶腾空而起,一个旋风踢直直地切在贾欢喜的肚子上。
“你懂不懂怜香惜玉啊!”贾欢喜气得跳脚,可对手似乎并没有要停手的意思。
“姑娘,得罪了!”余楚饶反手控住贾欢喜的脖子,膝盖顶上她的关节,贾欢喜来不及招架,眼见着就要一屁股坐在擂台上。
就在屁股即将要着地的那一刻,贾欢喜接着擂台边缘绳索反弹的力量,猛地用肚子顶了出去。余楚饶自以为赢了她已是铁定,正是放松警惕的时候,没成想,整个人就这样在空中划出了一道完美的弧线,稳稳得飞出了擂台。
贾欢喜赢了,本应当开心的,可是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决战马上就要开始了,贾欢喜一跃上马,掉了头便往来时的路疾驰而去,流云不知所云,只好云里雾里地跟上了。
“喂,等等!”余楚饶扬着鞭子从身后追上来。舞林大会的胜负对于他来说很重要,但是这个胖女人居然赢了他就要走,好似只是为了戏弄他而来。
贾欢喜一路骑地飞快,余楚饶总也追不上。
(六)
最终马儿在山脚下停了下来,迎面吹来一阵清新的气息,夹杂着的呼吸都缓了下来。贾欢喜缓缓抬头,这一山的清秀含着难以言喻的情意。
刚刚跨身下马,身后就又传来了一阵嘶鸣声,两个人闻声转过头去。
“你居然跟踪我们!”
余楚饶还没反应过来,贾欢喜臃肿的身躯早就已经飞到了他的面前,伴随着贾欢喜的脚掌与余楚饶身体的完美擦肩,余楚饶惨叫一声,从马上跌了下来。
随后,余楚饶揉着被踢疼的屁股缓缓站起身来:“真是个刁蛮的胖女人!”
“说,你为什么要跟踪我。”对于余楚饶的话,贾欢喜并没有过多的在意,只是脸上带着怒意,说话的语气也冷了三分。
“这里是我家,我凭何不能来这?”
“你……你家?”贾欢喜试探性地问道。
余楚饶并没打算继续理这个无理取闹的女人,牵着马往山上走去。
此时正生着气的男人并不知道,身后的女人眸子里泛着泪光,正怔怔地望着他的背影。
流云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扯了扯了小姐的衣角:“小姐,小姐?您没事吧。”
贾欢喜摇摇头:“我没事,上山!”
“可是……”
贾欢喜没有等她“可是”完就已经大步上山了,流云只好又默默地牵了马跟了上去。
龙湖山上的有一个龙湖庙,相传住着的是神仙,但是贾欢喜知道,这里根本就没有什么神仙,有的也只是一些个修炼武功的人。
问她为什么知道?
她曾经和一个男人私定过终身,他许诺她学成归来便会娶她,两个人一起行走江湖,行侠仗义。然而日子多是柴米油盐,不比江湖的艰险,所以他七岁便去了龙湖山上修炼,认了云湖长老做师父。他和她约定,等他学成了,当上了武林盟主就来娶她。
对于从来没有出过远门的贾欢喜来说,龙湖山好似在千里之外,那千里之遥的龙湖山,居然就近在眼前了。这十年来,她以为自己只要嫁不出去他就会回来娶她。可是,十年之约到了。他没有回来娶她,她也终究嫁不出去了。
“小姐,武林大会十年一届,好不容易的机会,为什么放弃呢?”看着小姐魂不守舍的样子,流云心里也难受极了。
想必小姐现在一定难过得很吧。
“即便我比完了,也当不上武林盟主的。”贾欢喜道。
风呼啸着,贾欢喜看着这一山的景色,余楚饶,你究竟在哪儿呢?
正想着,前面的身形就又周转回来了。
“你为什么要跟着我?龙湖山上是不允许外人进的。”
“外人?我是来找人的。你最好闪开,本小姐现在心情很不好,懒得揍人。”说着,贾欢喜晃了晃手中的鞭子,“但是不保证过会儿不会变得勤快。”
余楚饶叹了一口气:“好吧,就知道和你这种人没什么道理可讲。不过,你是长寿镇的人吗,我有事想问你。”
“我是不是长寿镇的人关你什么事。上次你的书童撞了流云我还找你算账呢。现在我很烦,你最好别来烦我。”
“那不是我的书童……是我的师弟。”
“我管你师兄师弟的。”
“你……我就问你,这长寿镇上是不是只一家贾府?”
山风缓缓地吹着,奇怪的是,越往上走应当越寒的,但是此时周围的空气却好似越发的暖了起来。
后来,余楚饶问过贾欢喜,这只白毛狐狸为什么要叫楚楚,贾欢喜咽下了口中的黄瓜,给了他一个白眼。
“你别想多,那时候在我的眼里你还不如一个畜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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