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不见

-01-

我是一个出租车司机，她曾经是我的乘客。我跟她就是这么认识的，没有悬念，更没有惊天动地的浪漫邂逅。

那天已临近午夜，在一个KTV大楼的前面，一个微醉的年轻姑娘拦住了我的车，旁边还有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拖着她，似乎不愿意让她走。

正常我们是不愿意接这样的乘客的，除了担心她会吐在车上，更多的是怕会有说不清楚的事情发生。这世道，什么事儿都说不准。

但那天，我鬼使神差地就让她上了车。那姑娘看似醉了，动作却很快，压根儿也没给我时间多想，一上车就把车门“砰”地一声关上了，关门的同时就让我快走。而我也反应迅速，一看门关好，一脚油门就出去了，把那个中年男人留在后面频频招手。

那个年轻姑娘就是她。她说了地址就睡着了。

到达目的地的时候，我回头准备叫醒她，但当看到她熟睡得像婴儿那般恬静的时候，竟然有些不忍心了。她黝黑浓密的头发就像瀑布一样，垂落在白皙的脖颈上，脸上不知是化了妆，还是喝了酒的缘故，微微泛着红晕。我的心里涌过一阵暖流。

然而，我没有多余的时间让她在车上睡觉，我得抓紧时间去跑车，为了给多病的母亲和患有自闭症的妹妹看病，我得争分夺秒地赚钱。何况，我也担心会有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一个适龄男人，跟一个年轻姑娘，万一有点啥事，我百口莫辩。

我叫醒了她。万幸她酒醒了，付了钱，说了声“谢谢”，就走了。

第二天中午，我接到了一个来自派出所的电话。

我是上夜班的，早上七点多回来，那时刚收拾洗漱完睡下，正是睡得最沉的时刻。迷糊中接了电话，一听是派出所打来的，打了个机灵，立马就醒了。

“你是樊志刚吗？不好意思，有点事需要你配合调查一下，请来派出所一趟！”能有什么事需要我配合？心里虽然纳闷，可也不敢耽误，我挂了电话，匆匆换了衣服，出了门。

一进派出所，就看见了那头瀑布般的长发。她背对着门坐着，在跟对坐的民警说着什么。原来是她！我的心里莫名地涌出一丝喜悦，但更多的是疑惑，各种想法都上来了，理都理不清。

那个民警让我也坐下，递上了一杯水，就直接进入正题了：

“方羽，就是这姑娘，早上来报警，说她昨晚丢了一万块钱。根据她的描述，她昨晚打过车，我们看了监控，查到是你的车，所以请你来配合调查一下。”

我很坦然，因为每天收工的时候，我都会整理检查一下车子，并没有看见那所谓的“一万块钱”，于是如实做了笔录。

折腾了一个多小时，把能说的都说了，履行了公民的“责任”后，我就回家了。

走之前，她问我要了电话号码，说过后会给我打电话。会有什么事呢？我好奇，但又有隐隐的期待。

-02-

一个礼拜后的周三晚上，我记得很清楚，那时正准备出班，接到了她的电话。

她说不好意思，上次那事麻烦到我，还让我跑了一趟派出所，她想请我吃个饭，表示感谢。虽然一时没捋顺这前因后果，但是我满心欢喜地答应了与她见面。

第二天，我们约在了她家附近的一个餐馆吃饭。

等上菜期间，她主动说起了那次事件的来龙去脉：

“我在一家广告公司上班，那天晚上帮领导送一万块钱尾款去那给客户。到了那，客户非要我留下一起玩，我不好推脱，看还有其他几个同事也在，只好硬着头皮坐下。不得已也喝了几杯，但我酒量不行，几杯下肚，就有了醉意。于是拿了包准备走，但是客户不愿意，跟了出来留我。还好打车的时候碰到你，换做别的司机，十有八九就拒载了。”

说得我有些惭愧，这确实是我们行业里不成文的共识。

她似乎没注意到我尴尬的表情，继续说道：

“没想到第二天客户打电话到公司，说没收到尾款。我很着急，马上就去KTV找了，没找到，只好报警，所以派出所才给你打电话。昨天事情终于水落石出，钱客户是拿了的，估计是那天我没让他尽兴，他不高兴了，故意要诬陷我。但是天网恢恢，总是能查到的。我今天申请离职了，所以才有空来找你，谢谢你。”

我同情她的遭遇，可更多的是心疼，一个姑娘家在外打拼，不容易。

“那这事就算过去了，翻篇了，祝你找新工作顺利！”

我们聊得很畅快。那之后，也经常在微信上交流。

“找到工作没？”“新工作怎么样，适应吗？”“今天吃什么了，发生了什么新鲜事？”

每天都有说不完的话、交换不完的心事。这段日子美得开出了花，真希望就这样一直到老。

我明白自己对她的心意，早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知道，但是想到家里的境况，一直没敢说出口。虽然曾带她见过我的母亲和妹妹，她也对她们尊敬和爱护，但是，真正在一起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所以这只是一个属于我自己的秘密，我把它压在了心底。

只是没想到，在我生日的那一天，她主动开了口：

“我想跟你在一起，我知道你的心意与我一样。你不说，那就我来说。”

我得到了今生最大的宝藏。我将她小心翼翼地拥在怀里，这是上帝派来的天使。半年前她在我心里留下了一颗幸福的种子，没想到现在生根发芽了。

我恨不得每时每刻都跟她在一起。每天晚上七点左右开工，我会在睡醒后去接她下班回家，陪她吃过饭后才去上班。早上带着早点去叫醒她，陪她一起吃早饭。我尽所能给她贴心与爱护，因为这是我唯一能做的。

-03-

美好的日子犹如白驹过隙，一晃在一起半年了。她带我去见她的父母。

我知道她的家境不错，她曾说过，平时的言谈举止也能看出来，但是现实比想象更悬殊。

她的父亲是国企高管，母亲是中学老师，她生长在一个高知家庭里。她本可以在父母的安排下，找一份安稳的工作，但是她坚持自己的选择。工作如是，感情亦如是——她曾说过她的父母给她安排过相亲，但那只是蜻蜓点水、一笔带过，原来她是在保护我的自尊。

虽然心知云泥有别，但是我想只要我俩真心相爱，只要我刻苦努力，日子总是能过好的。所以我并没有怯场。

这第一次见面，似乎很顺畅。她的父母客气又周到，尽显知识分子的素养，这让我多少宽了点心，以为他们认可我的积极向上。

没想到三个月后，他们约我见面，希望我主动放弃他们的女儿。他们没有绕弯，开诚布公地说了想法：

“希望你能理解我们作为父母的立场。方羽条件不差，她完全可以找一个比你好的对象。这样说可能有些残忍，我们也知道你爱方羽，知道你刻苦努力，但是你有家庭要负担，有老幼要照顾，就算我们帮扶你，你们生长环境、教育背景这些不可改变的差异，也会让今后的生活不和谐。”

“我们已经劝过方羽放弃你，但是她不愿意。所以我们只能来找你。”

我无法接受，可也无言以对！父亲早逝，家庭困难，勉强念完高中，我就出来打工。母亲常年在家吃药，妹妹的病要定期去医院复查，我银行卡里的余额用一个手就能数清。

我只是答应两位长辈会考虑，但在心里，其实已经做了打算。不被祝福的爱情，难以长久，与其最终要分开，不如一开始就斩断情丝，又何必耽误她最美的年华？为了她更好的未来，为了她将来不后悔，唯有放弃，才是最好的选择。爱一个人，并不是非要在一起。

我约了她在我们第一次吃饭的餐馆见面。

那天出来，她很开心，刻意做了一番打扮。现在回想，也许那晚她另有期待，期待有别样的惊喜。

头发扎成马尾，显得俏皮可爱；脸蛋打了腮红，在灯光的映衬下，更是白里透红。这让我想起了我们的第一次见面。在最开始的地方，做最后的结束，这些都是冥冥中的安排。

她并未觉察出有何异样，如往日般欢快地闲谈，马尾在脑后活泼地跳动。我不知道她说了什么，完全被自己纷繁的思绪打乱，数次欲言又止，却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说再见，于是只好作罢。

拖了数日，她的父母又打电话来，我知道已经逃无可逃。说不出口，那就干脆做个更狠心的决定吧！我换了手机号码，搬了家，彻底在她的生活里消失了。

那段时间，我没日没夜地去跑车。有一回还因为疲劳驾驶，撞上了路边的防护栏，幸好当时车上没有其他乘客，更庆幸我没有受伤，否则我的母亲和妹妹该当何去何从！

那以后，我重新收拾心情，好好开车。现实不允许我有浪漫，更不允许我有懈怠！

我不想、不愿，也不敢去想象，我消失了以后，她的生活会是怎样，这是心里永远不能触碰的伤痛。

-04-

跟她分手一年了，一直想再偷偷看她一面，每天都会刻意往她家的那个方向开，始终没遇到过。

今天早晨，依旧习惯开往那条路，看到不远处有个姑娘对着我的车招手。

是她！样子没变，扎着马尾，只是比之前清瘦了许多。

我把车停下来了。她开门看到是我，时间凝结了三秒钟。她把车门合上，没上车。

我也只是对着后视镜说了句：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