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小时候有不少大人会跟我说:“磊子,你要感谢你姐姐,是她带来了你。”
在我老家有着一种说法:如果夫妻一直没有小孩,可以去抱养有福气的孩子,这孩子便会给这个家带来弟弟妹妹。是的,我姐姐是奶奶从路边捡回来的,她来到我家两年后,我便出生了。
小时候姐姐一直和奶奶在乡下生活,我只是在过年时和爸爸妈妈回老家的时候才会见到她。我很不喜欢她,黑黑瘦瘦的,脏得像个小乞丐,邻居的小孩都喜欢围着她叫:小垃圾。因为她是别人丢在路边不要的。她孤零零站在中间,红着眼,显得可怜又无助。而我只觉得很丢脸,我从不承认她是我姐姐。
后来,奶奶去世了,她来到城里和我们一起生活。虽然她大我两岁,但她又矮又瘦,还黑得很,站在我旁边简直就是古代少爷身边的小丫鬟。
家里很小,没有多的房间。妈妈说要让她和我睡一房间。我不要,撒泼滚地,大喊:“我不要,不许她进我房间,她脏死了。”妈妈没办法,只好抱起我哄道:“好好,不许她进你房间,房间是你一个人的,好了吧,我的小祖宗。”
得到妈妈的允许,我得意地瞟了她一眼,这是我的家,才不是那些没人要的小垃圾的。她一个人站在远处,脸上惊慌害怕,像等待宰杀的羔羊那样无助。
最后妈妈在客厅给她搭了一个折叠床。
我很喜欢捉弄她,她从来不告状,就算她告状了,我也不怕,因为我知道妈妈肯定偏袒我的。她刚转来学校的时候,我不想让别人知道她是我姐姐,放学了我就先一个人回家了,丢她一个人在学校。那天到夜里,她才哭红着眼被她老师送回家。妈妈很晚才下班,累得很,回到家以为她丢了,正打算出去找。又被老师教训了几句,很是生气。
等老师一走,直接给了她一个耳光,骂道:“放学了,不回家死哪去啊!”
她脸颊顿时红了起来,眼泪一个劲掉,哭着说:“我不认识路,弟弟回家了,我找不到他。”妈妈骂道:“你比弟弟还大两岁,难道还要弟弟来照顾你,你做什么姐姐啊!”
那年她才十一岁,妈妈告诉她姐姐是要照顾弟弟的。
(二)
姐姐的到来,将妈妈肩上的重担分去一半,她承包了家里大半的家务活去。
姐姐是路边捡来的从不是什么秘密,即使城里的邻居也清楚的很。她们偶尔上门做客,见到忙碌穿梭在客厅和厨房的姐姐,都夸她懂事,羡慕妈妈捡到一个好女儿。
一邻居笑着说:“你真是有福气,等过两年,磊子再大一些,也能帮上忙了,到时你就轻松多了。”
妈妈笑道:“磊子那孩子能做什么家务啊,他给我好好读书,拿个奖状回家还差不多。”是的,我是这个家的少爷,从小到大都没有做过什么家务活。
后来我大一些了,也懂事,对她也好了很多。偶尔心情好时,还会帮帮姐姐做一些简单的家务,收拾一下桌子,收一下衣服之类的。此时她总会眼睛亮亮的,笑吟吟地谢我,“谢谢弟弟啦,你做作业去吧,我来就行了。”
她很孝顺,邻居都夸她有良心感恩。她不但包办所有的家务,暑假寒假也去打工挣些自己的学费。大热天,妈妈下晚班回来,她总会准备好绿豆糖水给妈妈,把爸爸在工地上浸满泥水的鞋刷得干干净净。而她也开朗有礼貌,见到邻居都会主动问好,很是讨人喜欢。
虽然爸爸妈妈待她始终没有待我好,但还是很不错的,我有的,她也会有一份的,只是质量不如我的而已,可毕竟她只是捡来的啊。特别是长大后,妈妈也越来疼惜她了,有时也会怕她累着,叫她别做那么多家务。姐姐笑呵呵说:“没事,妈,你上了一天班也累了,我做就好了。”说着便把家务做完了。
也许时间大部分都消耗在家务上了,姐姐的学习慢慢下降了,虽然她很努力,经常熬夜学习,可中考还是只考到一所一般般的高中,高考更是考的一塌糊涂。
妈妈说让姐姐去读技校。姐姐犹豫了一晚上,最后还是拒绝了。因为家里经济不是很好,明年我也要考大学了,没必要读一个技校让家里陷入困顿。而且家里也离不开她。
姐姐在离家近的一个工厂工作,我也考上了大学。
好像一切都很美好的时候,妈妈病倒了,是白血病。
很幸运,姐姐的骨髓和妈妈的匹配,因为她就是妈妈的亲生女儿。可笑吧。
(三)
在医院,爸爸亲口对医生说:“她是我夫妻两人的亲生女儿。”我震惊地看着姐姐,她瞪大着眼睛,表情急剧变幻,震惊,追忆,憎恨,痛苦。
我连忙扶住摇摇欲坠的姐姐,问:“姐姐,你还好吧?”
她闪电般转过头,紧紧盯着我,如看仇人的眼神,锋利如刀。我紧紧抓着她,感觉一松手便会失去她。
爸爸为妈妈担忧奔走,没有发现姐姐的异样,更没有注意到她复杂的眼神。
我赶紧把姐姐扶回家,她躺在床上不言不语。
我小心问:“姐姐,要吃点东西吗?”
姐姐的目光很冷,问:“你是不是早知道了?”
我连忙摇头,说:“我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姐姐冷笑一声,眼神厌恶。
我说:“等爸爸回来再说吧,可能有什么误会呢?”
姐姐喃喃道:“爸爸?”神情痛苦而讽刺。
姐姐没有等到爸爸回家,她离家出走了,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爸爸急疯了,咒骂:“这个不孝女,白眼狼。”
妈妈渐渐病重,爸爸越发焦急,事情闹得纷纷扬扬,邻居们都说姐姐没良心,好歹爸妈也一手带大她,不缺她衣食。
五天后,她回来,整个人都是冰冷的,坐在沙发上,冷得我不敢上前。
爸爸听到消息匆匆赶回来,一进门想破口大骂,可对上姐姐的眼光不知为何弱下去了。
姐姐说她想知道为什么。
这是一个很俗的故事。妈妈怀孕了,奶奶害怕怀的是女孩,因为计划生育不能生二胎,从而断了后。便让妈妈隐瞒了怀孕的消息,最后生出来的果然是女孩,于是奶奶抱走了女孩回到乡下,说妈妈难怀孕,假装抱养姐姐来引孩子。两年后妈妈如愿生下男孩。
姐姐眼里溢满了泪水,像笑又像哭,“原来这一切都因为我是女孩,我曾经那么感谢你们从路边把我捡回来,为了这家劳心劳力。真是可笑。”
一旁的爸爸沉默不语,而我如同罪人般的存在。
因为曾经深深的感谢,所以现在加倍的痛苦。
(四)
妈妈如期做了手术,移植了姐姐的骨髓。
手术的那天,我在门外,突然想到了削骨还母。
手术很成功,姐姐比较年轻,很快便恢复了。然后尽心尽力照顾康复期的妈妈。
我们不约而同地保持沉默,姐姐也没有再跟我和爸爸说过任何话,但在伺候妈妈时很是温柔,把妈妈照顾得很好。
回到家,她沉默地做所有家务活,我上去帮忙,她连正眼也没看我一下,更不会说:“谢谢弟弟啦!”
爸爸有几次想和姐姐说话,欲言又止,姐姐也没理他。
我想时间会把一切修复的,只是长了点。
一切回到正轨,爸爸上班,妈妈康复得很好,也打算回去上班了,而我在大学里好好读书。
突然有一天,妈妈哭着打电话给我,“你姐离家出走了,我们怎么也找不到她,不知道去哪了。”
姐姐不辞而别,留了一张纸条:我不欠你们任何人的。
这个世界很大,大到一转身我们便不会再遇见。
我们很努力地找,当初我们怎样残酷地待姐姐,现在现实就如何残酷地回报我们。
爸爸妈妈开始忏悔,妈妈哭得肝肠寸断,可姐姐再也听不到了,也许听到了,但也不在意了。
邻居纷纷安慰:等时间长了,她想通了就会回来了,毕竟血浓于水,这亲情是断不了的。
一旁的我很想笑,姐姐的亲情是一场别人设计的阴谋,早就被我们谋杀掉了。
就这样,姐姐在我们的生活里消失了,没有人知道她过得好不好。
(五)
再一次见到姐姐,那时我正准备着毕业论文。同学说楼下有人找。下去了,便看到美丽大方的姐姐,自信满满地站在那等我,看得出这些年她过得很好。
她笑着告诉我:“我要结婚了,能麻烦你让他们把户口本寄过来吗?”
我很开心,也担忧,“那人好吗?”她笑着点头。
我说:“爸爸妈妈很想你了,这些年他们过得很不好。”
姐姐似乎在回忆,说:“不了,我不想。不要再为难我了。”
我恳求参加她的婚礼,她很爽快地答应了。
爸爸妈妈很激动,要过来,被我劝住了。
几天后,户口本寄过来了,还有一本存折,那是爸妈给她准备的嫁妆。
我参加了她的婚礼,见到了那位待她如珠如宝的男子。看到他们之间宠溺的眼神,我知道姐姐终于有了自己的爱人和家人。
不久后,我收到了那本存折,爸妈为她准备的嫁妆。
爸妈偶尔会偷偷过去看她是否安好,我也是,或许发一条短信,回复都是:很好,谢谢。
姐姐一直都很努力,很认真地生活,她比任何人都应该得到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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