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陈升的《一朝醒来是歌星》,我在手机上的音乐软件里搜他的歌,无一例外,荡然无存,我的心里,居然感到一丝惆怅。
作为一位台湾音乐人,得到这样的「待遇」原因是管中窥豹,可见一斑的。
只是我的脑海里,似乎总还盘旋着那一段忧郁感伤,沧桑凄凉的旋律:
「无论你在天涯海角,是不是你,偶尔会想起我。」
还有他的另外一首歌:
「明天你还会爱我吗?我爱得如此的悲伤。」
属于一个千帆过尽的沧桑男人的落寞心事如滚滚黄沙席卷而来,却又似寒夜里的冷雪幽幽往深心里沁,令人不觉间黯然愁眉。
很小的时候,不懂情爱为何物,更别提轻装上阵,施展拳脚,但是没来由地爱这首歌里的清凉韵调,多少年后,经历人世变幻,有所领悟之后,却只晓得沉默,不能说更多,也不敢轻易再听这支歌。
生怕在某一个迂回叹息,哽咽宛转处,遇见过往年月里,那个无可奈何,泪光盈然,或者心有不甘,吞声踯躅的自己。
除了他的歌,除了传闻里刘若英对他的一片痴心,我对这个男人的了解,几等于零,直到我读完了这本书。
他说,「一朝醒来是歌星」。
言外之意即是,成为歌星并非他最初的愿景,只是人世无常,变幻莫测,他居然一步步地走上了歌星这条路。
对于一个学习机械工程的人来说,后来漫长岁月里的际遇,一定是意料之外,却更是情理之中的。
人生中的任何果,不多不少一定有它的因,已知的,未知的,显性的,隐形的,这世上,从来就没有纯粹的偶然。
就像我们,或许曾经心怀壮志,或许曾经认定过一条愿意尽心竭力,盼望沿途纵情高歌的路,却不料年深日久,方向渐渐偏离,无论心甘情愿还是无可奈何,总之,今时再不同往日。
岁月过去,我们活得越来越不像自己,最讽刺的是,这样的自己,也不得不称为自己。
陈升是幸运的,至少他还能感叹一句:
「我只是没找到比“歌星”更令我快乐的事做,就一朝醒来已是“歌星”了。」
这句话里,有一丝人生无常,世事难料的唏嘘,却也有一点自给自足,不应有恨的坦然。
虽然这条路,走得隐忍辛苦,得到许多,也失去许多,但至少这件事情,能够让他感到快乐,这已经是一种殊遇。
成年人的生活,谁还敢花费心思考量「快乐与否」这件事情,不是不敢,是不能。因为一旦计较起来,则凡事可计较,则顿觉得人生何苦。
在这本书里,我读到的是一个时而敏感细腻,读徐志摩,喜欢《偶然》,喜欢那一句「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读海明威的男人,时而豪迈慷慨,时而愤懑不平,时而被生活折磨得力有不逮,但是从未放弃的,有血有肉的,真的人。
他说,「如果你觉得我很怪,那是因为我真实」。
最开始的时候,或许所言极是,只是这种标签一旦确立,仿佛余生只能受它捆绑而活,让他感到苦闷彷徨。
人生中多的是身不由己,苦闷彷徨的时刻,在陈升的生涯当中,在这本书当中,有关于音乐,梦想,生活,家园,社会,人的精神境界的艰难思索,俯拾即是。
个体的艰难,其实具有穿透性地折射出的,是一整个社会的,是一整个时代的处境。
我们活得都没有想象中那般光彩熠熠,当然也没有那么戏剧化地坎坷艰难,但是人生的得失浮沉,瑕疵波澜,不多不少,会得一路伴随。
年轻的时候,谁都有一双雾蒙蒙,却也明亮的眼睛,谁都有一颗湿哒哒,却也热情高涨的心,但是随着年岁的增长,会得渐渐皱缩,渐渐干瘪,渐渐忘形。
看到书里的照片,是年轻时候的陈升,虽然谈不上英俊,却也自有一种不服输,任执拗的神情,那已经很酷了。
后来渐渐地,就圆了,松松垮垮了,看起来世故了,不仅是外表,或许也有心灵。
这条人生之路,有得选吗,大多数时候,没得选的。
还记得拿到这本书的那个午后,天气炎热,我踱进了路旁的银行,一个人缩在角落,冷静地翻着,玻璃墙外,坐着一个头发凌乱,浑身脏兮兮的女乞丐,或者说疯子,她就像是一座雕像,坐在那里,望着五名无姓,无深无浅的某个远处,一动不动。
我不敢去想她年轻时候的样子,更不敢去想她年老时候的样子。
我在她的身上,看不见往昔与来日,只有一片漫无目的的混沌,我看见颓唐的,沮丧的,落寞的,悲哀的,幸运的,善感的,自作多情的我自己。
她的状态,让我想起赛谬尔贝克特的荒诞派戏剧《等待戈多》。想到这里,我嘲讽起自己来,引经据典有什么用,还不是用一个问题去遮掩另一个问题,根本就是饮鸩止渴。
生命是丰盛的,生活是美好的,苍穹是深邃的,阳光是温暖的,晚风是惬意的,咖啡是香醇的,抱歉,它不是对所有人如是。
我忽然有些哀伤,不敢将此刻的思索提升向同情的高度,因为人世间的苦难,只有设身处地,才会懂得沉郁顿挫,落实到自身,都是粉饰太平过的一声叹息,吹不向别人悲哀的瀚海的一声轻描淡写的叹息,也只能是一声叹息。
也许还带着三两侥幸,幸运我不至于,被生命打入冷宫,绝望沉沦。
乐天派会说,切莫自以为是,或许别人这种生活状态不比你更混沌麻木,更懵懂不堪。
或许我们,还不如一个心无牵挂,自由往来的疯子。
我能说他是对的吗?我能说他是错的吗?
我不能,我只能将自己困死在这一句自我否定的漩涡中。
于是我合上书页,离开了那个地方,在不能够穿越的悬崖边缘,我只能识趣地远离。
写到这里,清给我发了一首歌,英文版的《把我的悲伤留给自己》,本来想着望梅止渴,却发现不是一种味道,有点悻悻。
却也感慨,这一刻的相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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