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上一期说了情感的话题。文章写得好坏,有无真情实感是一个相当重要的判断标准。而当两篇文章写的都很有真情实感时,到底哪个更好?这就需要看情感浓度了。舒老师用“血书文学”来称呼情感浓度大的文章。
地火在地下运行,奔突;熔岩一旦喷出,将烧尽一切野草,以及乔木,于是并且无可朽腐。
但我坦然,欣然。我将大笑,我将歌唱。
这是鲁迅《野草<序>》中的两小段,不用看全篇文章的内容,单单看这两句的情感浓度,是否能够感受到作者内心战斗的激情澎湃?再看鲁迅《雪》中描写朔方的雪的片段:
朔方的雪花在纷飞之后,却永远如粉,如沙,他们决不粘连,撒在屋上,地上,枯草上,就是这样。屋上的雪是早已就有消化了的,因为屋里居人的火的温热。别的,在晴天之下,旋风忽来,便蓬勃地奋飞,在日光中灿灿地生光,如包藏火焰的大雾,旋转而且升腾,弥漫太空;使太空旋转而且升腾地闪烁。
鲁迅借朔方的雪象征那种独立个性、无畏无惧的战斗精神!我们可以从鲁迅生平思考,通过阅读《藤野先生》一文,我们得知鲁迅在选择自己的职业时,是站在人民的立场上,站在如何更好地革命这个立场上,《雪》写于1925年,这个时期反动派势力猖獗,新文化运动思潮降温,鲁迅心中澎湃的那股激情只能通过笔来抒发和喷射,如此深沉而热烈,因为鲁迅先生是用生命来写作的。
在【血书】篇,舒老师举了一些情感真挚的例子,如鲁迅、汪曾祺、蒲松龄、赵越胜、茨威格等;并且将名家做了比较,在内容上,她将血书文学分为了四个层次,依次是:苦痛、直面苦痛、追问挣扎、担荷罪恶。倒不是说,一定要触及最后一层,才是好的作家,只在一个层次上挖掘得够深,也会成为一流作家,比如张爱玲就止于第一层面。萧红、汪曾祺、蒲松龄做到了前两次层次;路遥《平凡的世界》、赵越胜触及到了“追问挣扎”;而鲁迅的伟大之处正是在于抵达了第四层。
“担荷罪恶”这一层绝非常人可达,这需要作家一定有着最敏锐的感受力和最强大的内力,这种内力是一种用生命来写作的全身心投入的热情,并且有着独特的生命体验。在读书过程中,我想到了我们的“千古词帝”李煜,我想简单谈谈王国维先生笔下俨有释迦、基督担荷人类罪恶之意的南唐后主李煜的情感浓度。
首先,让我们看看王国维先生在《人间词话》中是如何评价李煜的:
词至李后主,而眼界始大,感慨遂深,遂变伶工之词而为士大夫之词。周介存置诸温韦之下,可谓颠倒黑白矣。
词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故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是后主为人君所短处,亦即为词人所长处。
主观之诗人,不必多阅世,阅世愈浅,则性情愈真,李后主是也。
尼采谓一切文字,余爱以血书者,后主之词,真所谓以血书者也。宋道君皇帝《燕山亭》词,亦略似之。然道君不过自道身世之感,后主则俨有释迦、基督担荷人类罪恶之意,其大小固不同矣。
唐五代之词,有句而无篇;南宋名家之词,有篇而无句。有篇有句,唯李后主之作及永叔、少游、美成、稼轩数人而已。
王国维对李煜真是推崇至极了。他认为李煜的亡国词“真所谓以血书者也”,在这篇读书笔记中真是不得不提了。我在读李煜词时,除了惊叹于他对于文字的驾驭力,更多的是被他文字所析出的情感所震撼。
古典诗词泰斗级人物叶嘉莹先生曾经讲解过他的《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时了》,认为李后主“担荷了人间所有的无常”。春花、秋月是人世间极美的景物,也是永恒不变的。永远有花开,永远有月圆,何时了呢?不会结束的。可是,往事知多少?物是人非。李煜写一句词,他把我们所有的天下人都打进去了。写尽了天下人的无奈和痛楚。曾经的小楼,雕栏玉砌,曾经的“晚妆初了明肌雪”,如今朱颜改,如今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通过景物、事物的对比和轮换,将情感调至最浓,他的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李煜的这首《虞美人》是他的绝命词,相传李煜在他生日当天,命歌妓奏乐唱这首词,宋太宗闻之大怒,命人赐药酒,将他毒死。他的词作字字泣血,是用生命书写而成,印刻着人生的大起大落、浮浮沉沉,囊括了人世间最无奈的悲哀,真可谓血书啊!
叶嘉莹先生引用了王国维的一句话:“天以百凶成就一词人”。如果没有国破家亡,李煜怎会写出这样“担荷罪恶”的词来?并不是说,我们要想写出好文章,都必须要去经历很多很多悲惨事,然而,我们应该尽量多去增加直接、间接经验,多去感悟这个世界,去总结平日生活,剖析内心最真挚的情感,有着善良单纯的心性,做一个性情中人。这样才会写出有温度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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