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名筑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这是孟子的思想,也是古代读书人的追求。说的是读书人在落魄的时候,要加强个人的自身修为;一旦致仕则要治理有方让百姓受益。古人一般称前者为出世,称后者为入世。
在“出入”之间,把握得最好的,当推诗人王维。
“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林深人不知,明月来相照。”
在京城之郊蓝田县辋川的茂林修竹间,有一人独自端坐,一会儿弹琴,一会儿长啸,只有一轮皎洁的明月相伴。
这个人很孤独,因为没有人陪伴他。无论是琴声、还是长啸以及天上的月亮,都更加烘托出他的孤单寂寞。但从字里行间你看不出他的一丝情感流露的痕迹,仿佛那个人就是一棵竹子或位于其间的一块石头。
能有这种心境的人,古往今来大约只有出家人可以做到。可是,偏偏写这首诗的人是朝堂上的正四品官员。
同样出仕于朝,流连大好河山,如范仲淹者,面对洞庭的湖光天色,发出“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慨叹。虽处江湖之远,依然思国忧民。他这是见水不是水,标准的入世典范,与王维相比绝对是两个极端。
作为出世者的后世公推人物陶渊明,他是从入仕到出世的代表。他们原来有一定的逍遥思想,一旦政治上不如意,马上就“觉今是而昨非”、见山仍是山,跑到山上看菊花去了。这种出世,未免有点刻意而为之的嫌疑。就比如现在的各色主播,为了赚流量赚眼球,故意对着镜头“为各种善”的状态。
王维不然,在出入世之间,他做到了不留痕迹,浑然天成。
从军出塞慰问军队,路过一望无际荒无人烟的沙漠,他看到的是“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满眼的是直烟、圆日、长河、荒漠,过于简洁的空间里时间仿佛已经静止。
到南山上走一走,即使迷路也不觉得惊慌失措,不妨与砍柴的樵夫谈笑声声。谈什么呢?“行至水穷处,坐看云起时”,有了这样的悟道,谈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散朝之后,就去山上住一宿。在秋天的雨后,空气格外清新,眼前“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此种清幽明静,怕也只有那寺院的木鱼声能切入其中了。
王维的诗入画、入佛道之境,是与他的心境暗合的。而他这种心境的形成,又是与他的经历息息相关。
王维的人生有着较常人的顺利,十五岁就精于诗书琴画名满长安,岐王宅里寻常见,崔九堂前几度闻;二十岁年纪轻轻受到玉真公主的力荐,中举入宫;被名相张九龄赏识不说,就连安禄山也待他不薄;安史之乱后还被赦免其罪一路升迁官居右丞。那句“新丰美酒斗十千、系马高楼垂柳边”,何尝不是他踌躇满志的写照!
但他又有坎坷的一面。幼年失父,壮年丧妻,老来无子。入宫半年失职,刚被张九龄提携又遭奸相李林甫排挤,安史之乱中被俘,长安光复后入狱。他不禁慨叹,“一生几许伤心事,不向空门何处销”?
在上天的眷顾和命运的打击交替中,王维的性情得到了彻底的淬炼,他一下子看透了这滚滚尘世中的一切缘起,慢慢地开始超然物外,心静如水。
退朝回府,焚香独坐,以禅诵为事,环视斋中,只有茶具、药臼、经案、绳床几件简单的摆设。
王维的孤独,是经历了世事的大喜大悲之后的静谧,是大隐于市与自己内心的独处。
从少年时候的“红豆生南国”的憧憬,“相逢意气为君饮”的豪放、“每逢佳节倍思亲”的眷恋;到中年之后的放下,看山是山,看水是水,“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他已经做到了返璞归真,透悟了生命的真谛,以至于临终时还淡然地给亲朋写书信做交代。
那个时代的王维,被父母名为“维”、字“摩诘”的政治家诗人,与拥妻携子过世俗生活而不染尘垢、自得解脱的西方净土高人维摩诘一样,虽然身处朝堂,却能活得像山野里的一棵树:
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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