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从小就跟着师傅习剑,有两个同门的师姐。
师傅说,红色刚烈,黄色隐秘,蓝色冷酷,这些之于剑客都是很好的品质。师傅给我们取名红轩、黄韵、蓝悠。大师姐红轩长我十岁,二师姐黄韵长我七岁。
师傅还说,女子聪慧灵动,只要心无旁顾,剑术会在男子之上。师傅说这句话的时候,坚定中透露着些许无奈。
大师姐红轩入门最早,对师傅的了解也最深。一次长谈中,她说起了师傅的往事。从红轩师姐的话中,我知道师傅曾经凭借无情剑法在剑坛比武中问鼎“剑神”,名震江湖,从那以后的第十年,师傅又参加了一次剑坛比武,却败在一名女子的剑下,从此师傅便从剑坛上隐退。
“师傅的无情剑法至今无人能敌,怎么会败呢?”我不解。
“可能是自破吧!”黄韵师姐回答我。
2
我们在山上习剑,很清静,一年中除了陪同师傅去看看他的几个剑坛好友,很少下山。在三人之中,红轩师姐剑术最高,师傅必然对她寄予厚望。
一天,师傅郑重地交给红轩师姐一把剑。她拿回房,叫来我们一起鉴赏。
伴着长长的哧声,剑从鞘中拔出,剑身透着寒气,在月夜下发着冷光,有一种入骨的压迫感。
“这就是师傅的无情剑,是用冷岩磨砺出剑形的。从明天开始,我就要用它练习无情剑法。”
无情剑法很难,许多招式苛求极度放空下的灵敏与善变。我每天见红轩师姐带着满脸的疲惫回房,身上还挂着些许伤痕。可她凭着自己的悟性和毅力,长进很快。
师父很少笑,但盯着红轩师姐练习无情剑法时,总有掩不住的笑意。
3
元宵佳节,师傅会照例去拜访几个好友,我们跟着师傅一起下山。
那次以后,红轩师姐练剑常常心不在焉,师傅的笑也被紧皱的眉头代替了。
黄韵师姐偷偷告诉我,一次她半夜被梦惊醒,看见红轩师姐出屋,很久都没回来,第二天早起练剑才见到她。
“红轩师姐会去哪儿呢?”
“下山找人吧!”
“谁?”
“你没到年龄,不懂的。真想知道就跟着她瞧个明白。”黄韵师姐那神秘的笑容吊起了我的好奇心。
我尽量不让自己睡熟,以便盯着红轩师姐。
一晚,红轩师姐起身,套上轻裳,一番梳妆后离屋。我悄悄跟着,跟着她下山,跟着她来到湖畔。湖畔立着一个身影,似曾相识。我极力搜寻着自己的记忆,终于找出了答案。他是季伯的高徒。红轩师姐不能专心练剑,全是因为他吧,我不准他打搅。我抓起手边的一把石子,用力向他掷去,却被他用纸扇一一挡回。
“谁在?”他高声喊着。
我拔起身边一根较粗的芦苇,窜出去,向他直刺。
“住手,蓝悠!”红轩师姐重击我的右手,芦苇秆被抛出。
“你太对不起师傅了!”我怀着平生最大的恨意瞪了红轩师姐一眼。
4
第二天,红轩师姐握着无情剑进了师傅的房间。许久,她出来了,脸上挂着泪痕。
我和黄韵师姐上前问她。她只是简单地说:“我要走了,你们以后别惹师傅生气了。”红轩师姐推开院门。门外,有一个人等着。
红轩师姐的离去,让师傅茶饭不思,任凭我和黄韵师姐怎么劝,都没有起效。我们能做的只有担心。
大约半个月后,师傅找了黄韵师姐,无情剑传到了她手上。我再一次看到了师傅的笑,虽然不及往常。
鸡鸣起床练剑,我没见到黄韵师姐,她和无情剑一起消失了。
我告诉师傅,师傅狠狠地骂了一句:“畜生!”
当年的剑坛比武,无情剑派无人参加,“剑神”又一次落在清月派。师傅去看了比武,回来又发了一场大火。师傅的无情剑竟然在清月派的那位剑客手上。
我劝师傅息怒,不要伤了自己的身体。可师傅的怒气怎么压得住呢?
慌乱之中,我几乎是竭尽了所有的力气呼喊:“师傅,还有我!我可以练无情剑法!”
5
师傅终于开始教我无情剑法,虽然已失去了无情剑。
一年、两年、三年……八年,除了年龄的增长和剑术的提高,一切都按原样。
第九年,师傅的身体常有不适,于是我按时下山去药铺抓药。一来二往,和药铺的一名学徒熟悉了。
他是个好人,他说等他学成,攒够了钱,也开个药铺,找个心爱的女子一同经营。他开方子,女子抓药。每一帖药都带着他们浓浓的深情。他还说,他连药铺名字都想好了。
我问他叫什么。
他说,念悠堂。
我很震惊,“念悠”二字深深地刻入了我心里。
6
我渐渐发现,自己不能全心练剑了,脑海中时不时会浮出一个轮廓、一句名字、一个微笑。
我诚实地告诉了师傅自己的状态。师傅长叹:“你也下山吧!十年以后又是一个红轩。二十年前,我也没逃过这一劫,没资格要求自己的徒弟。”师傅说这话的时候很平淡,但我却感到阵阵疼痛从心底发出。
“师傅,怎么知道什么对自己最重要?”
“酒!喝醉时,你或许能遇见最真实的自己。”
我从师傅的屋子里拎了两坛酒,转身离开。
我喝了一夜酒,迷迷糊糊中,脑海出现两个意象——洞房花烛夜,他用喜称挑开喜帕,对面的女子浅眉微敛,笑意盈盈,那个女子不是我;我在剑坛比武中披荆斩棘,夺下“剑神”称号,师傅会心地笑了。
酒醒后,我从柜子中找出一个木奁,周身斑驳,里面是大大小小的银子。
我把木奁推到他面前。
我跟他说,这些银子能帮他早日开一家药铺。我还告诉他,药铺是为众生安康,叫“念悠堂”太儿女情长了。
离开的时候,我告诉自己,他需要的是一个温柔娴静的妻子,而我握得了剑却握不住笔。
7
我又慢慢恢复状态,潜心练剑。
收剑的时候,我常常想,或许真正的无情不是从未遇见过情,而是面对给不起的爱时,能如收剑入鞘般按捺住自己的心。
剑坛比武,我撞上清月派的高手,她冷笑着说:“你的无情剑在我手里,怎么赢我?”
我盯着她,没有说话。逼人的冷酷令她颤抖。
我的无情剑法无懈可击,连师傅都说我剑法中的境界他已无法企及。
她败了,将无情剑猛插在地上,说:“该物归原主了!”
“真正的无情剑在心里!你从来就没得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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