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文 : 大地倚在河畔
这是今晚最后一班地铁。乘客不太多，车厢颇安静。在中间一截车厢找位置坐下，享受喧嚣过后的安静。此时，想必地面上整个城市也逐渐静下来了吧？在这高速穿行于地底的不再拥挤的车厢里，在单调却富有节奏感的轨道运行声中，感觉有点百无聊赖。
此感觉真好。一种迷迷朦朦之意，一种若有所思状态。其实此刻格外清醒，且特别惬意，心中忽然想：地铁，你将去往哪里……
■城中数以百万计的人每日在地铁相会……人生轨迹偶尔重合，之后又飘散而去。
一. 地铁时代与“地铁浪漫情结”
地铁这个庞然大物，是上个世纪将要结束之际才姗姗而来进入广州人的生活的。1999年6月28日广州地铁1号线开通，我参与了电台策划的开通直播仪式，是它最早的乘客之一。
仅十数年光景，广州已经进入地铁时代。标志是地铁已经形成相当规模的网络。在城市地下深处，已有总长 229.6公里的线路共143 座车站在运行，还有多条线路正在建造中。去年底某个周末中午，应老同学之约到番禺西部某乡郊农庄小聚。农庄依山建有养鸡场，三人以茶当酒，轻松小聚。此时地铁 2 号线已经拆解部分线段为 8 号线，并在昌岗站接上延长线直抵武广高铁广州南站。餐后告别老同学，就在广州南站乘 2 号线顺畅返回。这是一段不短的距离，却一路呼啸只消半小时多就到了家。
在广州，这种迟到得太久的大集体运输系统，一旦到来即发展异常迅速。据透露广州今年将投入 400亿元建设 170个交通项目，其中包括加快地铁 6 号线、8 号线、9 号线和广佛线广州段的建设，力争 14 号线、21 号线和知识城线年内动工。这并非偶然激增的数字，这座城市，近十数年对交通设施包括对地铁的投入一直是个惊人巨量。最近又有报道，广州已获准再建 7条地铁线路，此规划如落成，广州地铁运营里程将达到500公里以上。
■ 广州地铁：一个庞大的城市大集体运输系统
此刻，地铁在城市地下快速穿行，越过了动物园站、区庄站、淘金站，很快将要到达可转乘 2 号线的广州火车站。有乘客在打瞌睡，也有的在交谈。站台色彩缤纷的广告在眼前匆匆闪过。这时我想，历史学家巴尔赞在他的《从黎明到衰落 ——西方文化生活五百年》中，描述美国19世纪上半期铁路的大规模修筑如何改变所有人的思想和生活，造成一种对铁路的“特殊的仰慕” 即所谓铁路浪漫情结。 同样，今日的广州地铁也改变了广州人的思想和生活，激起了人们对美好城市生活的憧憬，也形成了一种地铁浪漫情结。
那深藏于地下的宽阔站厅和长长的站台，那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人潮，以及透过站台屏蔽门看到隧道深处地铁由远而近驶来，还有地铁入站时眼前飞闪而过的光亮的车窗，无不激起人们的浪漫遐思，及莫名的激动。
以我的感觉，地铁白天的情景与夜深的情景迥然不同。体育西站和 “又一城” 地下商场以及天河城、体育中心等的地下商场是连成一片的，在白天，那里快速流动的巨大人潮和五光十色的新锐时尚相互交映，构成一个独特的都市奇异景观。公园前站如八爪鱼般伸出的多个出口，也是连通多个地下商场，如动漫星城、五月花广场等。星巴克的咖啡浓香、赛百味意大利热狗的菊花香，以及Bread Talk“面包新语”的烘烤之香，总是在你不经意之时引起你的关注。不过一到夜深，所有这些都变得沉寂，只剩下静静的黝黑微明的通道，通向同样静静的站厅和站台。惟有站台四周的连片广告依然明亮。似乎夜晚的地铁更有韵味，它让你的身心随之也安静下来，甚至可以让你且行且想，或者发呆。这时的地铁倒是一个不错的喘息之地。
很显然，地铁之于城市并不仅仅是作为一种交通工具，它也是城市某种精神所在。它是城市生活的新空间、新场所和新社区，它又是城市的一个另类缩影。
■ 你是谁？从何处来，往何处去？地铁之问与哲学之问何其相似。
二. 广州地铁之美中不足
不知不觉到了广州火车站。与已经不多的乘客一起鱼贯而行换乘 2 号线。在七拐八拐的通道上继续且行且想：地铁实在是个好东西，我们拜它所赐生活得到许多便利，但以我之见广州地铁在多个方面有待改进。
■ 城市地铁 OR 乡村地铁
地铁是城市的产物，而我感觉广州地铁似是乡村的地铁。就目前布局看，它在中心城区远未发展足够的情况下，已经把更多的触角伸向了四乡。它是城市周边的从化的地铁、花都的地铁、增城的地铁以及罗岗的地铁 …… 它是包围广州城区的广阔的遥远乡野的地铁。
事实上，中心城区线网稀疏，是影响广州地铁功效的关键问题。在今日广州地铁网络中，经过珠江北岸 50 平方公里传统城区的线路，只有 1 号线、2 号线和 5 号线三条， 而其中所设站点是不多的。 1 号线 16 个站点 属于传统城区的只有 8个。加上 2 号线和 5 号线，目前正在运营的广州地铁 140 多个站点中，属于上述传统城区的不足 20个。不仅如此，从整体规划看，整个城市中心区的线网及站点，都相对稀疏。也就是说，广州地铁绝大部分是在以往的近远郊及周边的市属地区运行的。广州地铁是倾重于近、远郊及城市周围边远地区的地铁。它相当程度上代替了城际列车的功能，反而忽略了地铁作为城市公共交通设施的本质功能。
■ 广州城市的都会区包括原城市规划发展区，此区应是地铁建设的重中之重，应予密集规划。(图片引自《规划广州》)
规划建设的先后次序亦如此。一般而言地铁建设应该首先集中解决传统城区、城市中心区和城市建成区问题，然后再有限度兼顾近、远郊及周边。城市之为城市，中心城区之为中心城区，地铁的密集优先是理所当然的。这也是城市规律和城市魅力的一个部分。地铁是现代都会的生活特征，地铁交通及地铁生活方式属于城市。连接城市周边市镇的交通主要应当由城际列车或轻轨承担。法国巴黎地铁在1900年起运行，经过将近30年才计划向近郊有限度延伸，1930至1950年代多条线路才陆续伸出市区。相比之下，广州地铁的做法有点本末倒置，甚至充当了城际列车的角色。这就造成了一方面城区交通尚未解决，另一方面又不断将近、远郊及边远地区的人流大量引入城区，从而加剧城区原已相当严重的交通问题。
■ 别小看了这一二百米的差距
中心城区的站距略嫌长，是影响广州地铁功效却又难以改变的先天缺陷。在总长 229.6公里的整个地铁线网范围内，建有143座车站，平均1.6公里一个站。这是一个略为稀疏但尚能勉强接受的平均站距。问题是其在具体设置时未能做到疏密有度，缩短中心城区包括人口密集的传统城区各站点间的距离。
以 1 号线为例，传统城区的几个站点平均站距超过 1000 米，对于老城的交通需求来说，便捷从何而来呢？又如，5 号线小北站到广州火车站，距离超过 2公里，而中间就有桂花岗等居民密集的街区。巴黎地铁主要行走在巴黎市区及近郊小范围的都会区，所有线路各站点间的平均距离约 550米，有些线路平均站距不足500 米。东京、纽约、香港地铁中心城区站距也在数百至 1000米 之内， 这是多么人性化的设计。后起的广州地铁在这方面反而未能做得更好。别小看这一两百米或三五百米的差距，它所产生的影响会直接关系到市民的出行和街区乃至整个中心城区的繁华。
■ 闷热地铁
一年中的大多数时间，广州地铁的多数站厅是闷热的。尤其与邻近的香港地铁相比，感觉更强烈。这应与设施无关而与供冷控制有关。地铁 1号线开通早期，各站厅是清爽凉快的，让市民在搭乘时得以享受。但逐渐，这种清爽凉快减退了。照理，广州地铁后来全部加装使用屏蔽门，冷气不易流失，但站内感觉反倒越发闷热，至少是不够清爽。或许是从节约用电角度考虑减少了供冷量？
若是这样，这一 “节省”可能达到一定效果，但却是得不偿失的，其代价过大。地铁服务应提供足够舒适的空气调节，这是确保站内空气清新流通的必要做法，也是体现以人为本，让市民得以享受城市优质设施的一个环节。这种必要的服务提供，可以调节得更好更合理，但决不应 “节省”。闷热不清爽的站厅足使广州地铁档次下滑，沦为排放巨大人流的 “下水道”。仅此足使广州地铁失去许多美誉。
■ 换乘的麻烦周折
线路之间的换乘又是一大问题。这方面的麻烦周折，相当程度上抵消了广州地铁的吸引力。此前有媒体报道，不知哪里的评选认为，广州地铁是世界上最好的地铁之一。其实，好不好只有本地的长期使用者最清楚。我认为广州地铁仅是换乘的折腾就已经将地铁快速便捷的优势消解了许多。
一个好的地铁系统，不同线路之间的换乘多是在同一站台进行的，即使不同站台，所走路程也应很短而且不太周折。广州地铁是后起的地铁，在这方面理应做得更好，但事实令人相当遗憾。 杨箕站内 5号线与 1号线换乘，火车站内 5 号线与 2号线换乘， 还有体育西站内 1号线与 3 号线换乘 …… 无一不是上上下下七拐八拐极尽折腾。对此，设计者或会给出解释 : 地质原因啦，建筑物地下结构的影响等等。仿佛广州地铁是世界上施工难度最大的地铁，能够做成这样已经很了不起。我不知道未能做到便捷换乘的真正原因，是客观存在的巨大困难还是什么呢？
■ 想起一句粤语广告：“梗有一站系左近。”
三. 地铁诠释城市本质
在所有这些技术问题背后还有更重要的东西。地铁可以引发我们思考的问题很多，就如同这座城市可以激起我们无限的遐思。此刻穿行于地下之城，那些此来彼往的陌生面孔，声情各异，每人都有自己的故事，他们曾经靠得很近，转眼随即远去。这让我想起曾在某书中看到的一幅画作，描述彼此陌生的乘客挤满伦敦地铁高高的电扶梯的情景——英国画家的地铁版画《从何处来，到哪里去？》。这是直指城市与地铁本质之问。社会学家定义城市时使用了个体异质性的概念，说城市就是无数异质个体的集合。城市由此呈现多元化和富有个性。地铁很好地诠释了城市的这一本质。城中数以百万计的人每日在地铁相会、流动，摩肩接踵或擦肩而过，人生的轨迹在此偶尔重合，复又飘散而去。这种情形提醒人们，城市就是无数人生与无数故事的集合与更替。进入地铁会有一种对城市本质的幽微真切的感受。
■ 地铁不仅是一种交通工具，它是城市的新空间、新场所和新社区 , 是城市的一个另类缩影。
毫无疑问，地铁是城市文化和城市个性的重要载体。因此地铁在设计上就应该注意强化这些文化与特色，包括通过色彩、灯光、装饰、站名、规例、媒介、标志物，乃至报站语言、语言风格等等。广州地铁在这方面显然还有进步的空间。这些东西头等重要，它关乎城市的生活特质、文化与艺术……
想着想着，到站了。这是 2 号线越秀公园站。站台和站厅也像车厢一样并不太拥挤，乘客也不算太多，四周很安静，这 2 号线也是最后一班车了吧？此站的 A 出口有一道没有设置电扶梯的高高的步级，从这步级出来，就是解放北路的锦洲商务酒店，旁边是名为 “一千一夜”的波斯人餐厅和著名的南越王博物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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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欢广州地铁，不仅时常搭乘它，也时常关注及无聊地思考它。此刻踏着夜色回家，想起一句粤语广告: “梗有一站系左近。”什么时候，当我走出地铁站 , 只需五分钟一刻钟就能到家，噢！那才是真正的地铁时代。就住在越秀老城区，这个想法或许不过分。
写于流花湖畔
2012年2月
“我们塑造城市，城市也塑造我们。”
20190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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