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湿潮的夜无人点亮灯火,我醒来咳个不停,似乎惊醒了鬼魅,他们瞪着猩红双眼,嘴里扯起得逞的笑,在看一个上帝的丑儿。
自从生病后,我休了一个长假。想来好笑,上一次休假还是因为失恋,祭奠了一下青春。这次我却无法告慰自己逐渐萎缩的灵魂——人怎么才能决定自己要不要生下来呢?
我自娘胎出生仿佛一切快乐与我无关。打记事起母亲就瘦弱多病,整天愁容满面,我似乎遗传了她的郁郁寡欢。那时候对父亲的印象很模糊,他长年长在工地,除了中秋过年几乎不见面。
有一次我在家实在呆得无聊,就跑到外面的田野去转悠,那里有很多土丘,各种昆虫和草木让我感到好奇。后来我经常去那捉些节肢昆虫和蝈蝈用土筑长城圈起来,然后折一些草棍拨弄,玩得不亦乐乎。春去秋来,虫子渐渐少了,我往更远的地方开拓新事物,果不其然让我发现一处地方。
顺着土丘路一直往前走,在一个不起眼的小路转下去,有一处洼地,旁边有一面仿佛刀劈的土楞,那里常年雨水,涡旋出一个不大的土洞。我捡些干草窝在里面,再也听不到母亲哀叹,一种安静的惬意,前所未有的满足。可我还未在这处藏身之所实现带着零食和玩具安家的愿望,就在一个暖和的下午舒适地睡过去了…… 叫醒我的还是妈妈急迫的呼喊。我睁开眼四下一片黑暗,我慌张地哭了起来。
母亲闻声向我跑来。我还未看清母亲的样子,一记响亮的耳光先响在脸上。
“老的、小的都是外丧鬼,都不想在家,离我远远的等我死……”
紧接着母亲紧紧搂住了我。她起起伏伏的抽泣让我害怕,可她暖暖的怀抱还是渐渐止住了我的哭声。
自那次后,我几乎从不出门。在第二年刚开春母亲的病渐渐重了,她除了每天吃药时间起次床,顺便做顿饭,几乎一整天不动弹。吃了一堆堆小土丘似的药,还总咳个不停。父亲每次回来摇头叹气,用一沓沓厚厚钞票付了医药费,就又重新回工地去了。母亲后来脾气越来越大,我偷偷跑到后院跟爷爷家的大黄狗玩。后来妈妈就住进了医院,我再也没能见到她最后一面。
也许是我没那么爱母亲,上天才在我七岁那年接走了她。我明明不觉得爱她,可在她下葬的第二天一病不起,高烧咳嗽,呕吐不止,仿佛是母亲走时把病传给了我。五天后爷爷亲自跑到工地找到爸爸,雇车将我拉到县里最好的医院,才在第三天让我睁开了眼睛。
母亲去世后,爷爷跟父亲多次叮嘱,这孩子命苦,多回来看看他。起初他不管多忙一个月都回来陪我两天。可我跟他到底不亲近,整日一言不发,对他不理不睬。
渐渐他不再回来,只是寄给我一些玩具,电子游戏机之类的东西。再后来这些东西也不再邮来。
母亲去世后爷爷将我接到了他们家,那时我瘦得只剩一张皮,刚上小学大家都喊我皮猴,好在有爷爷奶奶的照顾我渐渐恢复了精神。
母亲去世在春天,终于快过年了,看到街上的小孩放着爸爸买回来的鞭炮,竟不由得心里起了念想。他终于回来了,可却牵着一个陌生女人的手走进了家门。
过完年,那个女人又来我家一次,带着一个比我大很多的毛头小子,我才知道她也是有孩子的人,是个离过婚的女人。
我不仅恨父亲,更恨这个女人。这个陌生女人接管了我家,她不仅顶替了母亲的位置,还从我身边夺走了父亲。
父亲再婚后,我从不唤她妈,爷爷奶奶一遍又一遍给我做工作,你爸也不容易,咱家这条件,你爸后半辈子有人照顾不比什么都强?你这么小,日子还长……
我之后在爷爷奶奶跟前从喊那个女人改口为那个后妈,这已经是为我父亲做最大的退步。
自从那个女人进了家门,父亲为了维持家庭的和谐,加上爷爷奶奶苦口婆心劝说下,我又重新回到了那个冰冷的家。
从此我变得焦躁敏感,自卑犹如毒液迅速流遍全身。从那时起,我没挺起过胸膛,还落下了驼背的毛病。
除了晚上回家睡觉,我一有空就跑到爷爷家抚玩大黄。我和那个女人不冷不热地相处着,我从不跟她要零花钱,她也从没主动给过。学费父亲会亲自给我,偶尔会给我带件新衣服回来, 爷爷承包了之外所有文具等花费。
本想就这样无滋无味地一直活着,薛鳕的出现犹如乌云密布的黑夜划亮的火柴。
二年级期中考试完,我放假很多天在家。邻居家开始张灯结彩引起了我的兴趣。
李叔在我印象里随和敦厚,母亲去世他还过来帮过忙。家里老人去世得早,去煤窑打工好多年挣了些钱,这两年翻盖了房子。年近四十终于找人说合成了一桩婚事,不过是临镇的遗孀。
婚事好热闹,邻里都会帮忙,我也被邀请过去帮忙布置婚房。我刚进里屋,看到一个女孩在踩着凳子贴花花绿绿的装饰,我蹑手蹑脚向她走去。她真的一点都没反应过来,转头的一瞬惊叫着跌了下来,我下意识去接。
彩带落在她半边脸上,她落在我的身上。
媒人胖婶儿听到动静跑来,笑说,“宝贝们没事吧。”她将我们拉起来说,“鳕鳕我们该走了,你妈那边还等我们拿东西过去呢,布置得这么漂亮,妈妈会喜欢的。”
李叔打门口过来,帮小鳕抻平压皱的裙尾,笑吟吟地说,“鳕儿先回家,明天我早早接你们去~”拍了拍我身上的土说,“你们以后会经常见的。”
她羞红了脸,塞给我一包气球,气鼓鼓地说,气球吹好,我妈明天嫁过来,吹不好有你好看,还有彩带也贴好……
到了第二天我见到她的时候,她穿了一身合身的粉红裙,头上别着紫色发卡,眼睛里仿佛装着太阳一样明媚。见我就开心地走过来,拉出我的手,塞给我三块糖,“干得不错,奖励你的。”
那天的喜宴上,我总是寻着她的身影。当她从母亲婚房里出来玩耍看向我时,我立马紧张地低头夹菜。
那天晚上我梦到自己乘着风飘向云端,一只漂亮的大鸟发出清亮悠扬的鸣啼,我向她飞去。
假期我一般都不回家,住在爷爷家。早上吃过饭,我正在院子里喂大黄吃食,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你原来住爷爷家。”
大黄汪汪叫了起来,我激动地带着大黄迎接了她。
那天我知道了她叫薛鳕,她知道了我叫顾源。八月末的朝阳照在她身上,她眼里的光让我也染上了金黄。
“刚来这里,有没有好玩的地方?”
“有啊,跟我来。”
一对男女小孩,一只狗,逛遍了西关郊外。曾经我一个人的秘密基地,现在成了两个人。
我本来比薛鳕年长一岁,由于七岁那年我大病一场,上学晚了一年。她转到我们学校正好在一个班。白天我小心翼翼与她保持距离,放学我也故意不去等她,下课铃声一响,我就往家跑。她在一个周末找到我,“你怎么一上学就变了一个人。你学习好,看不起差生?”
自卑与失落让我无法开口,“没错我就是这样一个人。周末玩一会就好了,我要花更多时间在学习和家务上。”
“哼,别看不起人!”
一种苦涩让我眼圈泛红,我不敢看她。
初中开始我们离家远,开始住校。那个女人的亲生孩子开始读大学了,对我的生活费的克扣更胜从前。
我长年一身旧衣服旧鞋,游荡在课堂和图书馆间。一如既往木讷,沉闷。
每次周末返校,我课桌里总会多出一盒饼干或者巧克力糖。这时她会小心地看我反应,我看向她微微点头表示感谢,一看到她温暖的感觉总会悄悄袭来。
有次班里收集家庭通讯地址,一个爱挑事的男生大呼,“原来顾源跟我们班花是一个镇子的,那是不是……”末了加一句,“羡慕死我了,哈哈”。
同学们一阵哄笑。眼睛齐刷刷看向鳕。
“有什么好笑的,一群傻叉。”
我头埋得低低的掩饰无法躲藏的难堪。
这个周末一放假,我在站台拦下了她,将攒了半书包的糖和饼干一股脑甩给了她。
“什么意思?这仅仅是抄你笔记的报酬,也不行?”
我头也不回地走了。跑到街心公园的无人湖看那些失落的鱼。
之后我们交流就异常少了。好在我们初二分到了不同的班。周末返校她还会跟我坐同一班车。话很少,可很自在,多希望这班车能通向无人驶入的荒野。
初三考完试,她却凭空消失一般。假期没有看到过她的一次身影。她为什么不来找我了,难道她开始讨厌见到我,不不,我还没那么重要,她可能去亲戚家了。又过了几天,我逡巡在她家大门口瞭望,还是看不到她。
从小脾气顺和的我,仿佛躁动的烈马。在那个女人提出让我辍学跟父亲去工地的那个瞬间,我暴怒了,摔了家里所有的碗,将书里学到的后妈恶毒无比那一套,一股脑吐了出来。
这个家是无法再呆了,爷爷把一大家子人召集一起,终于做出了艰难的决定,将我寄养在姑姑家,爸爸出学费供我读高中。
我上了高中总是会想起八月的那个早晨,想起她初中清瘦爽朗的模样。后来听奶奶说她好像去外地读职校去了,毕业能在大城市里工作。我忽然想起有次她在班车上讲过,这里的天真闷,想去外面看看。心里咯噔一下像剜去一块。
之后我不再打听她的事,害怕听到她的任何讯息。只是偶尔回来看看爷爷奶奶,看看大黄就走。
高中终于读完了,我考上市里还算过得去的大学。也许高中父亲对我心存亏欠,答应入学前学费打给我。
可那个女人在我临近开学前三天才告诉我,她为了给他亲生儿子买房学费早就花出去了。还一个劲说养我到18岁,已是不容易,看你爸爸整天那么累,懂点事去工地帮忙……。
邻居们过来劝和在门口围了一圈,要不是爷爷拦着我非要撕烂她的嘴。
姑姑家条件一般,寄养三年不能报答,再不能麻烦她们。爷爷都一把年纪了,也不想他们老了再为我操心。
在我决定收拾行李去工地的前一晚,李叔却摸到了我家,将我叫到一旁,“这钱等你毕业了挣钱还我。”说完拍下钱走了。
大学生活如温吞吞的白开水,我觉得自己开始变得越来越轻,几乎透明,与家庭与学校与这个世界一点关系都没有。
我要逃离那个家我必须要读完大学,眼下很重要的一点是要养活自己,我课业以外所有时间都花在兼职上。
大一结束的暑期,即将要交新学年的学费,白天到商场去做推销,晚上到一家KTV干兼职。
那天在商场推销为了多赚提成,来到KTV比较匆忙。假期这里生意格外火爆,我送果盘到一间包厢的时间不会超过三分钟。要不是在那间烟雾缭绕的包厢里,剃成太郎头的男人指着果盘恶语——着急赶死,这他妈怎么吃?我不会停留在这个包厢。
叫嚷声让一个女孩停下了正在唱的“隐形的翅膀”。
我赶紧俯身,去摆正走路晃倒在玻璃盘子里的西瓜香橙。
“去去,拿开你的爪子,碰了我怎么吃,闻闻你身上的味。”
“琛哥,跟小服务生置什么气,我来我来。”她一手摩挲太郎男的胸口,一手拿起牙签上扎着的水果喂到他嘴里,“消消气,一会我们合唱……”
我看事情摆平,抽身要走。
“还是鳕妹让人舒坦,这小嘴就是甜……”
我转身,往前上了一步,僵住了。
惊诧一瞬她同时也认出了我。她甩开那男人的手,将脸从他嘴唇上移开。
太郎男看出来端倪,“呦,这是表哥还是情郎。”
他乜斜了我一眼,眼睛盯在鳕身上。
“琛哥,是我以前朋友,要不以后再唱,你先回去……”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一天跑几个场子,为了个土鳖让我走,你这个靠卖的贱……”
“啪”地一巴掌响在她脸上。
酒瓶爆在了他的头上。“再不走杀了你!”我颤抖着,身体挡在她前面。
他打了个趔趄倒下,捂着额头的指缝淌出血。
狼藉的包厢,污秽的卡座,瞬间静了下来,只剩下淌血的心脏在砰砰跳动。
“我他妈废了你—”,他扶着矮桌站了起来。
“还不快跑!”
她熟稔地点燃了一支烟,抽了一口递给我。
我没接。
“到底为什么?”
她深吸一口,长长地吐出,直到抽完,仿佛烟在给她续命。
“你都看到了。”她扔掉烟蒂重又点了一根。“还有问的必要么。”
“别抽了”,我一把夺过她手里的烟,狠狠踩在脚下,“你怎么会成为这样。”
“哪样?你不喜欢,”她盯着我的眼睛。“喜欢我以前那样?”
她的脸几乎碰到了我的脸。突然她抱住我的头吻了上来。
屈辱,不解,愤怒,难言。我退了两步推开了她,“够了,那么多年了或许我们早该忘了……”
“是早该忘了我这个贱女人,哈哈。”她踉踉跄跄地站住了脚,我伸了伸手没去扶她。
她蹲下身,提起鞋跟向马路对面走去。
“你去哪?”
“去找男人啊,贱女人嘛。”
我伸出了手,迟迟不能放下,想抓住什么?脚却一步也动弹不得。她这次彻底走了,比消失更狠厉,死了一样。
回到学校后,我拿出了不多的生活费买醉,将她初中时期在我笔记本里留下的各种精美树叶,连同树叶上的三言诗一并撕碎。
如果不是这样遇到,我不曾知道生命曾有过光彩。弄丢一切的我到底还剩下什么。
是我太幼稚才会心有希冀罢,人都在变只有我还在原地。我能为她做些什么,我什么都没有,我无法走出那一步。
我沉在水底,水面上封着厚厚的冰,索性不再挣扎。我窝在被子里一个月不曾走出宿舍,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醒着总能看到初次见她的那个晚上梦到的那只大鸟,在眼前飞,睡梦中大鸟总会越飞越高,变成一个越来越小的黑点。
导员到宿舍找我的那天,我还是一堆烂泥,直到听到这个消息——你爷爷去世了,你家里来电话,说能回就回去一趟。
爷爷下葬那天,秋风呼号,棺材抬到坟地,女眷回避。我跪倒在地捶着厚重的土地,嘴里含糊不清地呜咽着,嘶哑的喉咙咽着腥味的眼泪。
土将棺材掩埋一半,依稀听到大黄的吠声。我抬头见到它时,已然晚了。
“这该死的畜生也来找晦气,”父亲操起铁锹向它抡去,“跑来这里就别想活了。”
“不要打它,求你不要打它……”
我连滚带爬到它身边,红色的血从它口鼻涌出,断裂的脊椎几乎将它分成两截。
我抱着大黄捂着它的口鼻,颤巍的手不知道抚在哪里能帮它止疼,只出不进的气也只持续了不足一分钟,它的眼睛里便淌出最后一滴泪和呼吸一起断了。
我感到脑子里什么东西嗡地响起,嘭地一声炸裂开来。
“你杀了爷爷,是你杀了爷爷……”我猛地起身将父亲推倒在地,铁锹飞出老远。我紧紧抱住大黄的脖子,“爷爷,我在这……爷爷”满地打滚。
在医院住了几个月精神渐渐稳定下来。期间姑姑看过我一次,爷爷走了,父亲又离不开工地,奶奶住在了姑姑家,老人身体也不好需要人照顾。
父亲在我出院来了一次结算医药费,“你老大不小了,就少找点麻烦,你看我容易?”当天上午办完出院手续他就匆忙走了。我知道那个家再也没有回去的必要。
回到学校,导员老师问了我的情况,之前只简单地给学校打了电话请假,这次让我出示病例补一个假条。我实话告诉他我的真实情况,考虑到我这种病情的不稳定性,建议我办一年休学,等医院出示了健康证明再回来上课,何况我缺课也实在不少。
我走出校园的那天,望了许久的天空,没有一只鸟飞过,云彩翻滚着变幻莫测,一阵阵寒风裹挟着树叶四处飘散。
我找到之前的商场,经理看我之前工作卖力他留下了我,并支付了之前未结算的工资。我拿着六百元钱来应对当下的生活,找了很久的房,终于寻到一处筒子楼里的自建房,这不足十平米的小屋第一次给了我个不失眠的夜晚。
白天我努力挤出微笑,向每一个经过我身边的顾客推销摊位上的日用品。晚上我绕临河大桥痛快淋漓跑上一大圈,然后静静坐在石阶上看男男女女,妻儿丈夫,看安静的天空,直到夜深寒风刺骨才慢慢往回走。
天渐渐进入深冬,小屋四处漏气还没有暖气,滴在地上的水都能结成冰,我不得不着衣入睡。
这个冬天仿佛被上天诅咒,四个月未见雨雪,真是见鬼,似乎上天抽走了我体内所有的水分。下班我无力跑步,径直回了小屋,喝了好几杯水,嘴皮还是开裂起皮,嗓子刺痛难忍,脑海总有幽灵蠢蠢欲动,试图控制我的大脑。我索性倒了一大杯白酒灌了下去,天旋地转的感觉再好不过。
我迷迷糊糊躺在床上,似睡非睡之际,突然响起的敲门声切断了我坠入梦乡之路。
我打开门,发现楼道黑洞洞的空无一人。愣怔之际一个黑影窜了进来,一把抱住了我,差点一起跌倒在地上。
是鳕,她穿着朴素,脸色如纸般苍白,可眼神阳光般滚烫。我抿了一下皲裂的嘴唇,才要开口,她就猛地圈住了我的脖子,吻了上来。我知道她在做最后的努力。
我拒绝了她贴过来的唇。
“你终究还是不能接受我。”
“游走的鱼应该奔向大海,你不该来找我了。”
“你嫌我,还是没喜欢过?”
“不,是我,我……”
“不就是疯病么,我不怕,只要你不在意我的过往。”她的眸子因激动而迸发出炉火般的光芒,好似走向神台将要献祭贞女。
她再次用力拉我的脖子,我不知道哪来的决绝的勇气,再次推开了她,一动不动梗在那里。
“我痴想,哪怕一次的拥抱和亲吻……”
“我们总归还算朋友,对吧?”她清了清有些啜泣的嗓子,“是的话,你拿着,先过了这个寒冬。”她将一信封放在了床头。
我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我再也忍不住,“你走吧,我不想你留给我的最后一点光也熄灭了。”
她像是一件脱离了身体的衣服塌了下去,我将钱连人丢了出去,嘭地一声关上了门。
我知道这不仅是她的最后一次机会,也是我的,我瘫坐在门后。远去的呜咽无眠的夜,我哭了又笑了——我这种命,还祈盼什么。
春节我留在了这里,老板送了不少快过期的速冻水饺和一些零食,我亲手贴上房东送的窄条春联,自己过年。过了初三买年货送礼的人多了起来,我重打起精神帮老板打理货物促销礼品。
刚过完十五,售货旺季总算过去,老板给了两天假,我那天睡到日晒三竿才起床。我刚吃完昨夜剩下的汤圆,敲门声响起。
我愣了一下才认出是鳕的妈妈,我喊了声李婶。她头发白了不少,眼角的皱纹爬到鬓角,眼袋有些青肿,她冻得脸色酱紫,看得出她找了很久才寻到这里。
“你怎么来了,李婶,我倒了一杯热水给她。”她坐在了床头仅有的小凳子上。
她还没开口,眼泪就从眼窝里淌下来。她双手紧紧握着玻璃杯,仿佛这是她仅有的依靠。
我想起刚上大学李叔借我的五千块钱。急忙翻出我这几个月攒下的两千块钱,“李婶,是家里遇到什么困难了吧,我这一时还凑不够,只有这些,你放心剩下的……”
“别提那个畜生!他不是人。”
我话还未说完,她站了起来将钱又紧紧握在我的手心。“可怜的鳕儿……”
“她,她,小鳕怎么了?”
“孩子,我今天来找你,是鳕儿走前的嘱托。”
“她,怎么了,去哪了……”我的声音变得颤抖。
“她,太命苦了,可怜我的鳕儿……”李婶眼袋里再次淌出的眼泪,宣判了我最害怕的字眼。
“老李那个混蛋,我说鳕儿怎么初中毕业就非要吵着去外地上职校,她是想……想逃离那个老色棍。”
“可她那个时候,鳕儿怎么那么傻不告诉我,我本想是想给她个温暖的家。”她咆哮起来,“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她捶打着自己的胸口,让自己好过一点。
“可,可她,不是已经逃走了,怎么就……”
“鳕儿去外地上学的第一年就晕倒在了宿舍,去医院才查出她遗传了死鬼爸爸的心脏病……”
我想起上次她苍白清癯的模样,想起她拼尽全力拥吻我的模样……
李婶哭了半晌,“是我这个当妈的错,那么小就把她丢在外地才小小年纪发了病……”
“小鳕临走是不是提到了我,有没有说什么?”
“要说对不起鳕儿,孩子你也算一个。你知道老李拿给你学费是怎么回事?鳕儿是不让我告诉你知道这件事的,我不要她做的傻事永埋地下,我的孩子。”她喝了口半凉的水,仿佛下定决心似的,“她心里一直有你的,知道你家里条件很差,她找了老李要挟,不给你拿钱就向村子里宣扬老李的破事,才拿出的这钱,我当时也不知道这事,为这钱我还跟老李吵过,这不提也罢……”
我脑袋里嗡嗡作响,扑到在床头紧紧按着跳动的神经,“这钱我不会欠着的李婶,我对不起你们……”
“谁要你还,她临走拿出一笔钱,说死也不欠那老混蛋。这钱你不用还了,她要你记住她。”
我不住点头,紧绷的神经让我咬紧牙关,不能开口。
“我问过鳕儿,你为什么忍着不见他最后一面?她说,这样他才会记住我,好好活。”
李婶从包里拿出一个放羽毛球的卷筒,放在凳子上,走了。
那里面是一副潦草的画,线条无力,一笔笔断断续续画出:宽阔的田野,一少年拉着少女,卧着的大狗,金黄的阳光。背面写着:迷失过,放弃过,作践过,还好有你,我活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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