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6月29日,以《今日美国报》为旗舰的美国传媒业巨头甘耐特集团一分为二,这是最新的一个将其印刷媒体资产与广播影视资产分拆的美国传媒集团,也是最后一个既有报业资产又有电视资产的美国大型媒体集团正式解体。印刷媒体部门被赤裸裸的集体遗弃,以大型报纸杂志、影视娱乐“融合”为标致的“恐龙”时代结束了。
《今日美国报》被时任美国总统罗纳德·里根称为美国梦的经典代表作品,努哈斯也被视为充满正能量的报界英雄。里根专门在白宫举办了一个仪式,表彰他的成就。但是,努哈斯刚一撒手,早就按捺不住的甘耐特集团股东与高管们,就开始了拆分报业的计划,他们认为,旗下众多的报纸,是拖集团估值后腿的元凶。努哈斯在世时他们不敢做的事情,现在,可以放手去做了。
努哈斯写过一本自传,中文译本为《自白》。那是一代传奇报人对于那个属于报人的时代的激情演绎。但是,那已经是过去时了。我们现在有机会读到的,是关于雅虎、AOL、谷歌、Twitter、Facebook以及Snapchat的故事,在中国,是马云、马化腾、李彦宏,以及陈彤、张一鸣他们的故事。我们应该读的,也应该是这些时代英雄的故事。这是21世纪的美国梦和中国梦。如果仍然死抱着过去不放手,呼天抢地高呼“报业没有危机”,“有人唱衰报业”,那是十分可笑的。无论有没有人唱衰,无论认不认危机的存在,都无关大局。媒体融合,总是会选择阻力最小的那个路径自然行进。
历史,就是这么无情。当然,努哈斯,以及他的美国梦,不会破碎。《今日美国报》印刷版可以停刊,《今日美国报》作为美国梦的经典作品,不会有丝毫的褪色。她只是完成了自己的历史使命。在这样的背景下理解《今日美国报》主编说该报5、6年后会停出印刷版,也许就不那么突兀了。
甘内特集团是美国举足轻重的大型媒体集团之一,旗下除了报业,还有更大比重的电视、有线、娱乐以及数字媒体业务。与报业相比较,报业之外的其它业务目前都仍然具有相当的活力。相比较而言,报业较为弱势。主分派在努哈斯过世后最终占了上风。
按照拆分计划,以《今日美国报》为核心,组建一个包括另外92家地方报纸的独立上市的报业公司,以原有的代码在纽约证交所上市,其余资产包括46家电视台及一些数字业务组成一家新公司,以TENGA为代码在同一天独立上市。甘耐特原任董事会主席兼CEO格蕾西娅·玛特尔(Gracia Martore)担任分拆后的 TEGNA主席兼CEO。原甘耐特高管几乎全部转任TEGNA相同职位。
《今日美国报》某种程度上,可以被视为弃子,虽然它现在仍然是一份赢利的报纸,仍然是一份影响力巨大的报纸。但是,它的母公司以及母公司的人,已经不再看好它了。如果努哈斯还健在,他会允许这样的格局出现吗?
分拆甘耐特并不能化解其旗下报业及地方电视台都共同面对的挑战。这个选择,只是在为广电娱乐资产暂时减负的同时,制造一个报业“孤儿”,让其独自面对挑战。由于主导这次分拆的高管,代表集团内利润贡献较多、话语权较重的电视部门,因此,分拆看起来就象是一次掠夺。
1996年,美国九大报业集团联手打造了一个互联网新闻门户 —— 新世纪网络,其旗下的新闻平台彻底失败了。但这次合作留下了一笔遗产,一个火种。华盛顿邮报、论坛集团和甘耐特三家形成了一个小圈子,组建了一个专攻分类广告业务的合资企业平台Classified Ventures ,培育了一系列垂直的分类广告网站。其中汽车网站Cars.com,职业网站CareeBuilder.com相当成功,为参与各方的业绩做出了很大贡献,Cars.com成了美国最大的汽车资讯、服务网站。这部分资产是报业部门的资产,合资企业建立时,甘耐特旗下还没有一家地方电视台。但这一回分家,其归属自然成了争议的焦点。这个问题的答案不难寻找,弱势的报业部门没有多少发言权,这些大家都看好的网络资产划归母公司。
同时,甘耐特还以18亿美元从合作伙伴华盛顿邮报(此时已是格雷厄姆控股)、论坛集团手中买断了所有 Classified Ventures 的股份,完整地纳入TENGA。甘耐特原来持有Classified Ventures 27%的股份,也就是说,Classified Ventures总估值在25亿美元左右。这个美国众报业集团在早期互联网新媒体实践中难得的硕果,被从即将被分拆而诞生的“甘耐特报业”手中夺走,使分拆后的这个报业集团失去了眼下在互联网上拓展的一个十分重要也可能是唯一重要的支点。
被分拆的甘耐特报业为了保持分拆前后财务报表的美观,只能控制成本,紧缩再紧缩、裁员再裁员。甘耐特报业在英国拥有一个子公司Newsquest,旗下有一大批地方报纸。在分拆前夕,Newsquest再次大幅裁员,这使得属于英国“全国新闻记者工会”(National Union of Journalists)的来自Newsquest的成员,6月15日开始进行为期12天的罢工,抗议过度裁员及低工资待遇。这次远在英国的罢工,得到了代表北美媒体从业人员的工会组织NewsGuild-CWA 的跨海声援。这个组织的主席伯尼·伦哲在发给英国“全国新闻记者工会”的公开信中说:“这些新闻记者正在抗争的,我们也一样在抗争。我们的成员同样面对着来自甘耐特及其它媒体僱主的完全一样的贪婪与傲慢。”
原甘耐特集团CEO格蕾西娅·玛特尔以英镑计高达750万镑的年薪,也是这次她手下的英国记者们抗议的焦点。但她29日带着TEGNA从甘耐特脱身了,连甘耐特这个名字也不要了,而甘耐特报业的恶梦才刚刚开始。英国记者点燃的抗议之火,不定什么时候烧回美国本土。
二、众高管逼宫,默多克忍痛割爱
鲁伯特·默多克是报人出身,有传闻,他在游艇上也会把旗下报纸的总编辑请去研究第二天的社论。这种事必躬亲的作风是不是真实,无关紧要,说这个细节,无非是为了说明他多么热爱自己的报纸,报纸是他发家致富的根本。
默多克的小儿子,将于2015年7月1日正式接掌家业的杰姆斯·默多克与父亲不是一个路数。他出身于电视部门,对老爹的报纸并没有深厚的感情。恰恰相反,他对于旗下报纸对家族事业的强烈冲击深有感触。旗下英国报纸的窃听门事件,不仅严重打击了默多克报业,也使默多克的影视业务饱受冲击,一些重大的电视业并购项目,因此受到严重阻碍。杰姆斯·默多克本人,就因为窃听门事件而仓皇撤离伦敦。
多少年来,默多克一直挂着新闻集团CEO的头衔,具体业务,则由首席运营官分担。新闻集团的高管们 —— COO (Chase Carey),CFO (David DeVoe)和小默多克形成了统一战线,与一些投资者及华尔街上的分析师们一起,对默多克施加了巨大的压力,逼宫要其将报纸业务分拆出去。他们认为,新闻集团的股价被严重低估,而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华尔街看衰其旗下的报业。报业曾经被视为具有巨大政治与经济影响力的工具,如今在这两个方面,报业越来越象一份负债,而非资产。
报业是默多克的最爱,默多克强烈抗拒,但是,最终老爷子顶不住了,同意把分拆方案提交董事会讨论。也许,老爷子明白,这伙少壮高管迟早会实现他们的计划,与其在自己身后任由他们宰割自己心爱的报业,还不如现在由自己来主导分拆,给报纸一个较好的归宿。
于是,我们就看到了2012年6月默多克亲自宣布将公司一分为二,以报业为主的新闻集团,以及,以影视娱乐业为主的21世纪福克斯公司。默多克仍然出任两家公司的主席,但只担任影视娱乐公司的CEO。
新闻集团的分拆,风平浪静。默多克在分拆过程中“走私”,为报业留下了一大笔现金巨款,作为转型的火种与缓冲垫。这笔巨款高达26亿美金,令其它传媒集团被分拆的报业领袖眼红。甘耐特集团(TENGA)的CEO格蕾西娅·玛特尔是一位女性,这位显然母性十足的女强人为今日美国报等报业资产也作了一个她认为十分圆满的安排。这个安排是:没有一分钱的默多克那样的缓冲垫资金,也没有一分钱的其它媒体集团分拆时让报业集团背走的巨额负债。这位可爱的女性CEO说:我们做得很不错了。不过,与默多克这位“慈父”相比,她显然算不上什么慈母。
默多克旗下的报业,不是一般的强大。其旗舰华尔街日报、纽约邮报以及英国的泰晤士报等等,决不是吃素的。在于2011年6月结束的那一个财年中,报业资产贡献的营业利润(operating profit)高达8.64亿美元,约为同期影视娱乐业资产贡献的营业利润46亿美元的六分之一。但是,小默多克以及默多克的高级家臣们,可以视之如无物,强烈要求拆分!其中秘辛,外人无从得知。擅长于搞调查性报道的一众美国记者的相关报道不少,但都无法令人信服地解释,为什么新闻集团内部存在那么巨大的力量,看衰报业。唯一合理的解释是,这股势力看到了趋势,他们要在旗下报业仍然相当健壮的时候,预先建立防火墙,防止由持续的渐变导致的突如其来的雪崩殃及整个家族事业。
必须引起重视的是,拥有这样判断的,并不只是默多克的新闻集团,以及甘耐特集团。杰罗姆无法做出每一家美国的主流媒体集团都形成了类似判断的结论,但是,这样的案例,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现,决非特例。
三、论坛集团:请把债务背走
论坛集团(Tribune Company),其报业旗舰是《芝加哥论坛报》,不过,名气更大的还是旗下另一张报纸《洛杉矶时报》,与纽约时报、华盛顿邮报齐名的美国三大报之一。论坛集团的业务架构与甘耐特集团相似,旗下也有报业和影视媒乐业务两部分。论坛集团的分拆下手更狠,它不仅把活力较强的影视娱乐业务全部留下,还扔给报业集团一屁股的债务。2014年8月5日,论坛报业(Tribune Publishing)开始独立上市交易。而其母公司更名为论坛媒体(Tribune Media)
在数字时代来临之后,论坛集团曾经有过不可一世的辉煌,曾经创造过美国报业的第一个新媒体奇迹。1985年,美国在线(AOL)的创始人斯蒂夫·凯斯创办AOL的时候,除了一个愿景与一身豪情之外,身无分文。这位宝洁公司推销员出身的互联网英雄,赤手空拳地闯进论坛集团,在CEO 查理·布鲁贝克(Charlie Brumback)的办公室叙述自己的抱负与计划。然后,他说,我们需要一个战略投资者。
勇敢、率性的查理居然爽气地给了史蒂夫·凯斯500万美元,获得了5%的股份。这5个Million,对于当时美国任何一家财大气粗的报业集团来说,都不过九牛一毛,但并没有人愿意搭理斯蒂夫·凯斯。查理给的这笔投资,成就了AOL,也为论坛集团带来了巨额财富。随着AOL上市及其后互联网狂潮的掀起,这笔投资带来的巨额收益是高达数十亿美元的天文数字。论坛集团分享了AOL的光荣和梦想。
不过,这一空前绝后的完胜,并没有帮助论坛集团成功转型。论坛集团赢得了数字时代的第一场战斗,但是,输掉了整场战争。奇怪的是,论坛集团以此次利得为资本,进行了众多投资,但乏善可陈。这笔投资收益虽然可以完全覆盖其后来在新媒体建设中所交的所有学费,但并没有帮助其在互联网上找到下一个独角兽。论坛集团此后的故事,与美国所有传统媒体集团一样,仍然充满了艰辛与困顿,一度其报业资产甚至进入了长达四年的破产程序,2012年才最终脱身。似乎,论坛集团的美国在线往事从来就没有发生过。
查理·布鲁贝克拥有足够的智慧投给AOL 500万美元,他也有足够的智慧坚持到史蒂夫·凯斯把AOL带大,甚至,他更令人拍案叫绝地在互联网泡沫的高潮期变现了这笔增值数百倍的投资。不过,他拿这笔钱,去做的许多事情,却显得不很聪敏。今天看来,其中最大的败笔,是他在2000年3月13日,巨资收购另一家濒危的报业集团 —— 时代镜报集团(Times Mirror),在包袱之上再加上一个巨大的包袱。《洛杉矶时报》就是在那次交易中进入论坛集团序列的。
言归正传,简单地讲,论坛集团的拆分,很简单:有活力的、前景看好的业务,留下;发行萎缩、广告下滑的报业,开路。
论坛集团的报业资产,在正式拆分前的2013年,赚了9400万美元,总收入为18亿美元。销售净利润率低得惊人,但这已经是最近四年中最高的一次了。证券市场给它的PE估值是6.3倍,远远低于市场的PE中间值。这意味着,投资者认为其创利能力将进一步走低。
用另一个说法,论坛集团旗下众多报纸,总值仅为5.33亿美元。这些报纸为美国八大城市报,其中包括《洛杉矶时报》、《芝加哥论坛报》、《巴尔的摩太阳报》。你可以抽空查一下中国的几家上市报业集团,比如浙报传媒、新华传媒等等的市值。对比是惊人的。
更为令人震惊的是,纽约时报报道,对于论坛报业来说,其与华盛顿邮报、甘耐特等共同持有的数字分类广告平台Classified Ventures带来了充沛的现金流与可观的利润,可以帮助对冲印刷版广告与发行的损失,但是,这些报业部门的资产,留在了电视部门“论坛媒体”。而论坛媒体,稍后把这部分数字资产卖给了甘耐特,准确地说,是卖给了甘耐特的电视、数字部门TENGA。
分拆前,论坛集团总负债为41亿美元,大部分是其在前几年购买地方电视台时发生的。由论坛报业分摊的债务3.5亿美元,约占总额的8%。这样的比例并没有失去理性,但是,处在风雨飘摇之中的报业集团有能力承担这一重负吗?
美国国会众议员亨利·沃克斯曼(Henry Waxman)对此表示了严重关切。作为来自洛杉矶的议员,他对洛杉矶时报的未来表示忧虑,专门写信给论坛集团CEO要求慎重考虑这些地方报纸的生存与发展问题。亨利·沃克斯曼试图以道德劝服的方式来影响这次分拆,论坛集团当然要给面子,但口惠而实不至,拆分方案最终并无任何实质改变。报业的困境不是国会议员的关心所能改变的。甚至,大家心照不宣的是,论坛报业以及其他报业集团报表上日趋微薄的利润,往往只是通过持续地压缩成本、裁减人员勉强维持的。
就论坛集团而言,分拆前,下属各大报都进行了一轮惨重的裁员。2013年,论坛集团宣布了在报业部门高达一亿美元的成本削减计划,结果是,八家报纸一共终结了700个职位。而这是在2012年已经裁员800人的基础上进行的。巴尔的摩太阳报是重灾区,新闻采编人员从全盛时的400多人,下降为不足140人。随着事态的进一步恶化,进一步的成本削减与人员裁撤也是预期中的事情。
美国著名的媒体产业评论家肯·道科特 (KEN DOCTOR) 2014年2月27日在一篇题为《纸媒孤儿院:论坛报业与时代公司》的长篇评论中写道:最近这一年间,我们看到痛苦的报业杂志资产先后被放逐到严酷的商业环境之中,他们“衣衫单薄”,身背重负;他们只能被视为印刷媒体“孤儿”。
四、时代公司:被“海葬”的杂志帝国
更有戏剧性的故事,发生在时代华纳集团。时代华纳集团是美国媒体集团推进媒体融合的先锋。2000年1月宣布的时代华纳与AOL的合并,是到目前为止最惊天动地的案例。不过,这次失败的合并,留下了很多后遗症。时代华纳先是在2009年把AOL业务剥离了出去,把原来的AOL高管全部扫地出门,接着,又把时代华纳有线业务分离了出去。
除此之外,时代华纳还有两大块业务,影视娱乐以及杂志业务。2014年6月9日,杂志集团Time Inc被分拆,作为一个独立的上市公司开始挂牌交易 。
有人说美国的杂志业务蒸蒸日上,说自己去美国等地考察,发现当地杂志业务形势喜人。可能,在美国的确可以找到日子过得很滋润的杂志,就象在中国一样。但是,时代华纳集团的人在自己旗下找不到这样的杂志,他们在这个具有全球影响力的杂志帝国看到的完全是另外一番场景。他们看到的是,杂志业务部门,Time Inc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杂志帝国,正面临着前所未有的挑战。集团内部要求把这块业务分拆出去,以免拖累整体的呼声日益高涨。美国具有相当影响力的媒体意见领袖肯·道科特在哈佛尼曼专栏中,直接了当地把当时即将被分拆的时代公司称为“孤儿”。
著名的媒体记者戴卫·卡尔在2014年6月8日发表在纽约时报上的长篇述评更是描绘了一幅美国杂志业的衰败景象,并把拆分时代公司,惊悚地称为“海葬”。
基于新闻集团以及论坛集团的先例,时代华纳董事会的分拆决定完全是可以想象的。难以想象的是,被分拆出去的时代公司,这个以《时代》周刊为旗舰的曾经的媒体巨人,出门的时候,要背负13亿美元的债务。时代华纳的总负债高达183亿美元,时代公司分摊部分为7%。从这个比例看,好象还是比较合理的,但从另一个视角看,这笔负债就是一座压顶的泰山。这个负债数字是时代公司赢利数的三倍还多。评级机构Moody’s因此给了时代公司一个负面的评级。
2006年的时候,时代公司赢利约10亿美元,但在2014年已经降为3.7亿美元。其收入在此前的24个季度中,有22个季度下降。这种下降的势头,没有停歇的意思。有一点是不错的,分拆后,时代公司的每一分利润,在还清那笔从时代华纳带来的巨额债务之后,都是自己的了。
《时代》杂志仍然有羸利,大牌杂志《财富》、《娱乐周刊》也仍然赢利,但贡献不大。更糟的是,明星类杂志的整体下滑,伤害到了《人物》杂志(People magazine),它创造了时代公司的大部分利润。报摊零售,曾经是《人物》赢利的重点,但最近五年内,其销量下降了一半。面对这个背景,时代公司的高管们公开承认,他们著名的杂志群体,将为之奋战的不是如何在拥挤的杂志市场中吸引注意力,他们将为之奋战的是生存。
已经与“时代”无关的时代华纳集团,还是愿意叫“时代华纳”,并不舍得把时代的血脉从字面上也清除干净。时代公司旗下拥有一系列著名的杂志。数十年间,曾经创造了数以百亿美元计的利润,并向时代华纳集团完整地输送了这部分利润。甚至,如今作为时代华纳现金牛的收费的有线电视频道HBO,也是由时代公司生育、养大的。但是,历史都已经过去。时代公司需要背着13亿美元债务,独自讨生活。HBO,也与其不再有一毛钱的关系。
2015年下半年, 创造了现代杂志业的时代公司,将搬离它呆了五十年的老宅,位于洛克菲勒中心的时代生活大厦(Time & Life Building)。这显然只是一个旨在降低成本的务实的举措,但这一举措充满了象征意义,这家重新出发的公司已经从根本上改变了,它必须节衣缩食。
谁也无法想象,曾经作为时代华纳集团利润与名望“宝石”的杂志业务,最后成了集团股价的累赘。缺乏多元化资产以抵冲单一产业风险能力的时代公司,将带着旗下90家杂志和45个与杂志相关的网站,在一个视印刷媒体为“过去式”的市场中,独自前行。形成对比的是,时代华纳耗资2亿美元,收购了增长强劲的著名体育网站Bleacher Report ,却要求新生的时代公司耗费巨资从自己手中接盘一个名为 IPC的公司。
那是时代华纳旗下一个苦苦挣扎的英国杂志公司,没有任何买家愿意接手,同为杂志公司的时代公司分拆前被迫巨资扛下。这笔钱用作收购Bleacher Report并与其著名的正在走下坡的体育杂志Sports Illustrated联手,倒是不错的选择。
五、《华盛顿邮报》:东山再起
《华盛顿邮报》的“分拆”,动静整得最大,最悲剧。其分拆的标的,不是独立上市,连年亏损的《华盛顿邮报》,没有新的故事可讲,已经完全失去了独立上市的可能性,格雷厄姆家族的选项很少,只能寻找一个具有收藏倾向的玩家,以超越生意的心态,来接盘这一烫手的山芋。《华盛顿邮报》与上述几家媒体集团分拆路径不同,但实质是一样的,那就是对于“劣质资产”的抛弃。
2013年8月,华盛顿邮报以2.5亿美元卖给贝佐斯个人,这一直被认为是报业的悲剧。但如果从上述四家媒体集团分拆报业的视角看,其实华邮恰好是其中的幸运儿,它的前途与命运是最为确定的。它绝不会如肯·道科特所说的那样进入“孤儿院”,更不会如戴卫·卡尔所言被“海葬”。它成了互联网巨头亚马逊贝佐斯的报业独生子。有着完全不把华尔街上爱对短期赢利状况说三道四的银行家们当回事的“奶爸”呵护,华盛顿邮报的走向,完全可以有另一种不同的解读。
《华盛顿邮报》其实并不是“格雷厄姆”家的报纸。1933年,美国经济大萧条时期,一位名叫尤金·迈耶的金融家以82.5万美元买下了破产拍卖中无人问津的《华盛顿邮报》。尤金·迈耶来头很大,曾任美联储主席。1946年,他被时任美国总统哈里·杜鲁门抓差出任世界银行首任行长,因此,他把报纸托付给了女婿。
他的女婿菲尔·格雷厄姆 (Phil Graham)1963年过世,尤金·迈耶的女儿、菲尔·格雷厄姆的遗孀 —— 伟大的女性凯瑟琳·格雷厄姆挑起了父亲与丈夫留下的重担,开启了《华盛顿邮报》长达数十年的荣景,也创造了美国报业史上的诸多奇迹,其中以揭露水门事件把时任总统尼克松拉下台来的伟业,就是在凯瑟琳治下完成的。
继承母亲衣钵的丹·格雷厄姆并非寻常的富家子弟,他上战场、做警察,从基层干起,试图创造属于自己的辉煌。进入数字时代之后,丹·格雷厄姆带着华盛顿邮报在互联网上进行了不少尝试,被Facebook的创始人马克·扎克伯格尊为导师。他没有一张Facebook股票,却一直稳坐Facebook董事会交椅。
不过,形势比人强,互联网最终毁了丹·格雷厄姆的祖业,他不得不在报纸连年亏损之后,卖报断尾求生。此前,早在2010年,丹·格雷厄姆以1美元,卖掉了与《时代》周刊齐名的《新闻周刊》(Newsweek)。
2012年下半年,丹·格雷厄姆委托精通媒体业并购的著名投资银行Allen & Co寻找买家。2013年3月,丹·格雷厄姆与贝佐斯见了面,但此后一直没有下文。2013年7月中旬,贝佐斯给丹打来电话,谈判继续。Allen 找来的买家清单上有“半打”名字。没有人知道那些潜在买家都是谁。
但人们可以想象的有比尔·盖茨,他的妻子梅琳达·盖茨是《华盛顿邮报》的董事。最容易想象的还有扎克伯格,他与格雷厄姆过从甚密。有人还猜测有沃伦·巴菲特,因为他是凯瑟琳·格雷厄姆的老朋友,一直持有华盛顿邮报公司的股份。甚至,还有传言,埃隆·马斯克也在这张清单上。
杰夫·贝佐斯以个人名义买下《华盛顿邮报》,说明他从一开始就打算把华盛顿邮报的账本收起来,自己一肩扛起,拒绝他人说三道四、指手划脚。这是贝佐斯的一贯风格。他完全蔑视华尔街分析师对于亚马逊连年亏损的指责,任性地我行我素。丹·格雷厄姆把祖传的报纸托付给这样一个人,显然是有眼光的。有媒体报道丹·格雷厄姆问家人:我们还是这份报纸最好的家吗?
为了把美国传媒业出现的这股媒体融合“逆流”的背景理解并梳理清楚,杰罗姆收集、研究了海量的相关文件与报道,丹·格雷厄姆的这个设问,最让人心酸。
格雷厄姆家族卖掉华盛顿邮报与其它媒体集团分拆报业资产之间,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区别。格雷厄姆卖给了一个人,其它媒体集团选择卖给所有人(公开上市)。不同的是,格雷厄姆真诚地期待这份报纸有一个好的归宿,而其它的媒体集团(不包括鲁伯特·默多克个人)则是为了甩包袱,并不在乎其死活。
完成这桩交易后,丹·格雷厄姆把已经没有了《华盛顿邮报》的华盛顿邮报公司,改名为格雷厄姆控股,旗下资产包括有线电视及电视台、网上教育及网上媒体资产。格雷厄姆控股近两年的净利润都稳定在2到3亿美元之间,健康状况良好。
送“孤儿院”也好,扔海里“海葬”也好,找个好人家收养也好,都是迫不得已,都有着难以示人的辛酸与无奈。作为局外人,杰罗姆可以和肯·道科特、戴卫·卡尔一样站在一边说俏皮话,那些身在其中被“出卖”的采编人员的感受,却情何以堪。
戴卫·卡尔关于这股报业分拆逆流,写了无数的文章。关于《华盛顿邮报》易帜,写了两篇。第一篇沉重,第二篇轻盈。第一篇写于交易达成之时,2013年8月5日,第二篇写于交易达成一年之后的2014年10月5日。作为同处一条战壕的报人,戴卫·卡尔一年后的喜悦,跃然纸上:
对于贝佐斯这些互联网巨头从来没有多少好感的戴卫·卡尔,在文章里借华盛顿邮报现任总编辑马蒂·拜伦(Marty Baron)之口结结实实地表扬了一下:“有了杰夫(贝佐斯),我们有了稳定,有了再投入的资源,”拜伦在电话中告诉老朋友戴卫·卡尔,“我想,有些无形的东西非常重要。记者们需要知道他们是不是能够得到支持,他们的同事们会不会突然消失。他们干活的时候,不能总是操心是不是会突然没活干了。乐观情绪,就象消极情绪一样,具有传染性。”
戴卫·卡尔在文中以加引号的直接引语方式,实名引用了好几位华盛顿邮报现职员工的感性的评述。看得出来,一个深爱着自己所投身报业的老报人,对于其他报人的满血复活,所溢出的满心欢喜。从第二篇文章标题《华盛顿邮报东山再起》(The Washington Post Regains Its Place at the Table)就可以看出,他想说的故事都会是什么:曾经走投无路的华邮又与纽约时报、华尔街日报等巨头在一张桌子上平起平座了。
当然,贝佐斯不是圣诞老人,他是个生意人,他也在干生意人都会干的那些不上台面的事情,比如,削减员工的养老金,取消给予退休员工的医疗福利以及对于在职员工待遇方面的种种小动作。甚至,贝佐斯也已经开始关闭与华盛顿邮报打包捆绑搭售而来的一些地方小报。2015年6月他关闭的第一家地方小报,恰好是CNN著名媒体记者布赖恩·史泰特(Brian Stelter) 儿时就开始阅读的家乡的报纸,贝佐斯因此被布赖恩领头的众多记者围殴。
这没有什么奇怪的,美国报业的日子实在不大好过,贝佐斯并不是可以拯救报业的超人。戴卫·卡尔在《华盛顿邮报东山再起》这篇文章中的最后一句话点出了关键:“现在,让新闻记者们有机会去抢突发、追独家、到网上去爆猛料,比给他们甜饼吃更重要。”贝佐斯让华盛顿邮报的记者编辑们能够安下心来,继续追逐自己的专业理想、呵护自己的专业情怀,并且的确在短短的一两年间拿出了引人注目的成绩单,功德无量。他的抠门与小算盘,一笑置之吧。毕竟,仍在持续的《华盛顿邮报》的亏损,由他一人独扛。
六、《纽约时报》:放逐与自我放逐
二战结束以后,电视行业蓬勃发展,美国政府指名由在新闻业内建立了卓越声誉的纽约时报在纽约开办一家电视台。纽约时报的管理层觉得这不是自己的主业,象此前谢绝可口可乐那样谢绝了这个找上门来的机会。因此,纽约时报错过了电视行业,并且一直错过,旗下并没象其它的以报业起家的媒体集团通常都会做的那样,逐步积累起庞大的广播、影视资产,并以这部分资产的丰厚获利来贴补家用,直至最后喧宾夺主。
这是坏事,也是好事。坏的一面是,纽约时报的报业几乎就是纽约时报的全部,没有其它优质资产来分散风险;好的一面是,苏兹伯格家族不会象其他的媒体集团所有者那样,干出那些“伤天害理”的送报业进孤儿院之类的事情。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苏兹伯格家族特别宅心仁厚。他们也象其他所有的媒体集团一样在出卖报业资产,在减负,也许,最后,他们也会把自己卖了,他们除了自己已经没有什么可卖的了。他们不象格雷厄姆家族那样,卖了《华盛顿邮报》还有电视资产。等着买纽约时报的人很多,纽约时报的市值,实在小得可怜。
1993年,苏兹伯格家族从泰勒家族(Taylor family)手中以11亿美元的价格买下了著名的《波士顿环球报》。在2013年8月初,也就是《华盛顿邮报》卖给贝佐斯的几天前,纽约时报以仅仅7000万美元的价格把《波士顿环球报》卖给了波士顿商人约翰·亨利,波士顿棒球队红袜队的老板。纽约时报也沿用了其他媒体集团相同的“丢卒保车”策略,无非,纽约时报更为被动,他的“卒”与“车”,全是报业资产,纽约时报只能背水一战。杰罗姆稍早前在钛媒体以《《纽约时报》将‘寄生’Facebook,传统商业模式终成‘绝唱’》为题,通过其最新的亏损季报,研究了其所处的窘境。在放逐了《波士顿环球报》之后,纽约时报向自我放逐,又走近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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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这些故事,都发生在美国,也许,我们只需要以旁观者的视角,轻松地加以叙述,加以把玩?在我们这里,发生并正在发生的是另外一些故事,比如,报纸与报纸之间的兼并,报业与广播影视之间的合流。通过这种加法进行的是不是就是媒体融合的“初心”,杰罗姆没有能力判断。但是,通过上面的这些故事,可以看到,至少可以看到,报业、杂志业正在美国遭受着严峻的挑战,他们正在被无情的母公司一个接一个地扔下海去。中国的报业、杂志业难道生活在世外桃园,可以顺风顺水、一往无前吗?
2015年5月21日,具有相当代表性的英国每日邮报发布半年报(截至3月),杰罗姆研究了这份半年报。1,每日邮报印刷版广告收入当季下跌8%,销售收入下降4%。2,邮报在线收入增长20%,达3600万英镑,其中美国业务增长47%。3,网上收入增量不抵网下收入减量。4,网上广告、网上收入续增,网下续减。5,英美媒体趋势相同。
2015年5月23日,昆士兰科技大学的新闻学教授布莱恩·麦克尼尔写了一篇文章《报纸发行下降,数字媒体发展停滞,新闻业有些什么新闻?》。不用说,泄气的陈述。澳洲公布的最新报纸发行数字显示,报纸发行量全面、持续下跌。布莱恩说,这一点不奇怪。澳洲报业衰退出现较美、英晚,但从2012年开始,每年下跌10%左右。
环球同此凉热?不,显然不是,物理上,这个地球由于纬度的差别,温差巨大。
媒体产业,无论是新媒体与传统媒体的发展,各地的差别也十分明显。一国一地的趋势,并不能说明所有的问题。但是,强调这种差异性,而无视其共性,也是近视的。
媒体融合在全球各地都是一个不可阻挡的自然趋势,在中国,在自然的媒体融合趋势之外,它已经升格为媒体发展的国家战略,“融合”势头更为强劲。但是,当我们在重复这个判断的时候,对于什么是媒体融合是不是已经形成了清醒、明确的认知?中国语境下的媒体融合,究竟是什么?不是什么?媒体学者王武彬有一篇名为《什么是媒体融合的正确方向》的文章,非常清晰地阐明了媒体融合的中国特色。
“(在国内)媒体融合不是自然存在的发展趋势,而是中央实施的战略部署。媒体的危机是双重的。第一重是经济上的,第二重是政治上的,前者关系到媒体机构在市场上能否存活,后者关系到其社会功能能否充分发挥。中央要求推动传统媒体和新兴媒体融合发展,最直接的诉求就是要让传统媒体摆脱第二重困境。经营上的成功只是取得舆论主导地位的必要而非充分的条件,牢固的物质基础未必会带来传播力、公信力、影响力。”
这段用体制内语言进行的超越体制的思辩,十分精确、精彩地呈现了两种媒体融合:自然的媒体融合(包括拆分),以及基于顶层设计的媒体融合。两种媒体融合,起点与终点都不一样。
本文上面六个小节一万多字呈现的,就是一个自然的媒体融合环境中的自然的媒体融合结果:媒体的分拆与扬弃。很残酷。一些媒体将被自然地或者人为地淘汰,一些媒体机构将自然地或者人为地出局。美国的整个报业杂志业,都在这样的过程中选择与被选择。当然,自然的融合,也提供了另外一种可能性,那就是华盛顿邮报。无形之手的安排,有时比任何安排,都更有效率。
这,显然不是中国语境下的媒体融合。但启示是相同的。
把《华盛顿邮报》送到贝佐斯怀抱之后,格雷厄姆控股就什么也不是了,他只不过是一家年净利3亿美元左右的根本无足轻重的普通而稳定的好企业,哪张重要的桌子上,都没有它的位置。但是,《华盛顿邮报》离开格雷厄姆家族之后,通过自己的努力,又上桌了,又东山再起了。贝佐斯的金手指,点拨了什么呢?什么也没有。贝佐斯只是在格雷厄姆掉链子的时候,用2.5亿美金以及更多的后续投资 + 亚马逊思维方式,续上了这条链子。
那么,自然的媒体融合(包括但不限于拆分),与顶层设计下的媒体融合之间,在哪些方面可以合流,在哪些方面必然分道扬镳?自然的媒体融合模式下,美国传统媒体业如上所述险象环生,显然不是简单效法的对象;那是一个完全任性的趋利避害、无情无义、弱肉强食的过程。强者可以以自己的能量,辗压一切现有次序和伦理,扬长而去。就象谷歌、Facebook曾经做过以及正在做的那样。
顶层设计下的媒体融合,可以带来一个不同的天地吗?“有计划的市场经济”在这里又将创造新的奇迹吗?令人期待。但这个方向的融合在融合的同时,会有分拆,会有牺牲与扬弃吗?具体到人,中国的一些新闻记者会象美国的众多新闻记者那样,一边工作,一边操心哪天会突然没了工作?设问太多,就此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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