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门是项技术活

敲门是项技术活

第一扇门

沈杨已经把胆汁都吐出来了，还瘫在马桶上干呕不止。

我也被折腾得筋疲力尽了，把倒给沈杨的蜂蜜水仰头干了，埋怨着他说：“我说不去参加同学会，你非要去，这下彻底死心了！”

沈杨趴在马桶上，沉闷地哼了一声，也不知道是懊悔还是不甘心。

牢骚的大门一打开，我就收不住了，继续说：“韩落落就是再好，那也是两个孩子的妈了，以后再别惦记着了！咱哥们虽然算不上玉树临风，长相好歹还在航线内发展，早晚会遇到个好姑娘的，别灰心啊！”

我叨叨了半天，沈杨没一点反应，我扳过他的头看了看，睡得挺沉。

我的手机屏幕亮了，上面显示的号码是大学时期与我和沈杨同校不同专业的学长，名叫吴科，热衷于研制黑科技。前几天，吴科说自己刚刚做了一台新机器，能穿越时空，一直在找合适的人试验，言下之意很中意我和沈杨，结果被我们一口回绝。

这会儿打电话过来，看来还是贼心不死啊。

我接通电话，间接婉转的表达了不愿意参与试验的决心，吴科不紧不慢地说：“我不找你，我找沈杨，你让他醒了之后给我回个电话！”

不得不佩服学长见缝插针的手段，果然沈杨在遭遇了高中暗恋女生嫁于他人，而且刚刚成为二胎妈妈的打击之后，很轻易地被他说服，成为了穿越时空机器的首位试验者。

我很担心，问沈杨：“你想好了？要不要买份保险？受益人写我的名字？”

沈杨瞪了我一眼，嫌弃地说：“能说句好话不？哥们完成向韩落落表白的心愿就回来了！”

吴科安慰我说：“木木，你不用担心，我这里有实时反馈，这块大屏幕上能看到沈杨的一举一动，如果有意外，我会启动强制程序，把他带回来的。”

我回头看看堪比影院巨幕的大屏幕，想着看沈杨直播表白也是挺不错的，于是欣然把沈杨推到了传送器上。

沈杨一听实时直播，有点儿想反悔，张着嘴还没发出声音，我已经按下了绿色的启动键，把传送器的门关闭了。

吴科报怨我说：“哎呀，你手也太快了，我还没给他设定时间段呢！这下只能凭运气了，走到哪儿算哪儿吧！”

果然，不一会儿就从大屏幕上传过来沈杨的情形，还有他的骂声：“×木木，你把我送到哪儿了这是？”

我和吴科赶紧跑到大屏幕前，只见屏幕上一片虚空，只有四扇一模一样的巨大的木门，沈杨站在木门前，不知所措。

吴科赶紧解释说：“由于事前没有设定时间段，系统自动把你的一生划分为四个时间段，至于你要去的是哪个，你得把每一扇门都打开才能知道。这四个时间段，只有你想去的那个，你才能实际参与，其他三个你只是旁观者。”

沈杨又直白地骂了我一句，我出于心虚，没有口头还击。

我讪讪地说：“四扇门也不是很多，挨着打开看看呗！”

沈杨翻了个白眼，然后打开了第一扇门。

门里边是一个公园，一个人手里托着一部数码相机，专心致志地对着一朵即将盛开的花。一颗足球不适时宜地从天外飞来，不偏不倚地打在那个摄影人的胳膊上，那人正专注于花朵，突然被打扰，手一抖，相机从手里落了下来。

幸好他把相机的带子挂在了脖子上，相机没有落地受损。不过摄影人的心情显然被破坏了，他对着前来捡球的小男孩一通咆哮。

我向沈杨说：“这男孩跟你长得挺像，是不是你失散多年的儿子？”

沈杨黑着脸，说：“你眼睛进水泥了吗？看不出来这是我小时候？”

鉴于我有错在先，我决定先不招惹沈杨。

摄影人对小时候的沈杨咆哮半天，声嘶力竭地连眼球都布满了血丝，不过沈杨自小就不是省油的灯，向后跳了两步，确定和对方的距离安全之后，才不卑不亢地对其予以反击。

摄影人受到沈杨的反击之后，应该是怒火攻心了，右手蠢蠢欲动，沈杨见势头不好，转身就跑。摄影人一见他跑，本能地去追，结果两人就绕着公园的足球场，进行了一场为时不长的追逐赛。

就在摄影人追逐的过程中，他此前专注的花蕾，无声地绽放了。

第二扇门

从第一扇门中出来，沈杨的情绪不是很好，他再一次直白地问候了我的先人。

沈杨说：“老吴，能不能把时间段调整得短一点，这种试验法，我怕这四扇门里没有我要去的时空，白白浪费精力，浪费感情！”

为了避免我再被骂，吴科避重就轻地说了一句：“这四扇门里总有一扇是你想去的，你再继续开吧！”

沈杨不自觉地做了个手势，我回想了一下，那手势对应的台词是：“开——门——大——吉！”

第二扇门打开，是沈杨家里。

这时候的沈杨比第一扇门里的沈杨已经大了很多，看模样应该是小学高年级。

房间里火药味十足，沈杨的爸爸拍着桌子喊：“再问你最后一遍，上不上学？”

沈杨坚定地说：“问多少遍都是一个答案，我要明星球员队服，还要同款球鞋，不买来我就不去学校！”

沈杨的爸爸气得全身发抖，大喊：“你才多大，就这么爱慕虚荣！”

沈杨的妈妈赶紧当和事佬，劝着沈杨说：“也不是不能给你买，只要你期末能考到班级前五名，就给你买！”

沈杨嘴角还没咧开，沈杨爸爸斩钉截铁地说：“说不买就不买！学习是他自己的事，不是为了奖励才学习的！”

沈杨原本打算向上的嘴角向下咧开，向着爸爸大吼：“你只知道学习！学习！你知道什么是梦想吗？你有梦想吗？”吼完，冲向房间，重重地关上了门。

沈杨爸爸和妈妈无言相对，半晌，沈杨爸爸才重重地叹了口气，慢慢踱回了卧室。沈杨妈妈跟着进去，看到丈夫从抽屉中取出一个油纸包，赶忙说：“这是你存下准备买照相机的钱，怎么拿出来了？”

沈杨爸爸叹息着说：“每个月除了寄给爸妈的钱，再除下杨杨的学费，就只剩下伙食费了，这些年你连件新衣服也没添过——结婚前答应你给你照很多照片，孩子都这么大了，连照相机都没买——”

沈杨妈妈忙说：“那是结婚前的话，现在衣食无忧，一家人也都平平安安的，这就够了！”

沈杨爸爸盯着妻子的脸，说：“你眼角都有皱纹了，年轻的样子没能照下来——”

沈杨妈妈眼睛微红，仍旧笑着说：“你还记得我年轻的样子吗？”

沈杨爸爸点头肯定地说：“当然记得啊！这辈子都忘不了！你年轻的时候真好看！”

沈杨妈妈故作不悦，略微撒娇地说：“现在不好看啊？”

沈杨爸爸失笑说：“好看！你在我心里什么时候都好看！”末了，把握油纸包的手紧了紧，然后把油纸包递给了妻子，“给杨杨买吧！可不能现在就买，得说好了，能考上重点中学才买，就算是激励学习吧！”

沈杨妈妈瞟了丈夫一眼，故作埋怨又带着心疼地说：“不是不让惯着吗？”

沈杨爸爸说：“难得孩子有梦想，虽然不切实际，也是咱们平时没有好好引导。要是这次能把他引回正道，这钱也算花得值了！”

最终，考上重点中学的沈杨梦想成真，得到了作为奖品的明星球员队服和同款球鞋——我曾听沈杨说起过，讲述时，沈杨的表情中仍然带着些许自豪和骄傲。

我在大屏幕中看到现在的沈杨，作为旁观者的沈杨湿了眼角。

第三扇门

在第二扇门中，沈杨站了很久。从门里出来后，沈杨有些委靡不振，我想安慰他，也找不到合适的话，憋了半天，说了句：“要不你先哭会儿？”

沈杨不理我，冷哼了一声，快步走进了第三扇门。

第三扇门是一个果园，一棵苹果树上结满了又大又红的苹果，相当诱人。树下两个少年正在想办法够苹果，其中一个是沈杨。

沈杨和他的小伙伴一人手里举着一根粗树枝，踮起脚尖挥舞着树枝想把树上的苹果打下来，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

两个人有点灰心，小伙伴向沈杨说：“可惜咱俩都不会爬树，这么多的苹果在眼前都吃不着！诶，你带着足球，用足球踢下来几个呗！”

一语点醒梦中人，沈杨赶紧从自行车筐里把足球拿出来，找了个平稳的地面，又瞄准了一番，找好角度，右脚飞起，精准地把足球踢向苹果树上部的树杈。

可惜角度还是偏了一点，足球和苹果擦肩而过。沈杨毫不气馁，捡回足球再次出脚，仍然没有接触到苹果。

一次又一次的把足球送到苹果树旁边，可一次又一次地无功而返，沈杨和小伙伴都累了，气喘吁吁地坐在树下休息。

小伙伴说：“人家牛顿坐在苹果树下乘凉，苹果主动砸人家，咱们累得满头大汗的，硬是一个苹果也够不着，大杨，你说这吃苹果是不是也得讲究个缘分？”

沈杨不怀好意地笑了两声，揶揄小伙伴说：“你最近经常提起缘分，是不是想和班里哪个女生结缘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最近偷偷看韩落落可不是一回两回了！”

小伙伴似乎被说中心事，红着脸反驳说：“偷看怎么了？你不也偷看过吗？我都表白过了！”

沈杨脸上的笑容一滞，问：“你说真的？韩落落怎么说？”

小伙伴嘲笑着说：“你干嘛那么紧张？你是不是也喜欢韩落落？”

沈杨追着问：“韩落落怎么说？”

小伙伴有些失落，说：“当然是被拒绝了呗！韩落落是班花，哪能瞧得上我这种学渣。不过你是学霸，说不定有机会呢！”

沈杨很不厚道的笑了，谦虚地说：“谁知道呢？”

就在两人沉浸在纯真的幻想中时，不远处有一个人，两条狗正悄无声息地接近他们。一直到了距离两人不到百米，沈杨和小伙伴才发现是果园的主人带着狗来抓他们了！两人慌慌张张地推着自行车，也来不及骑，拖着就跑。

果园主人一见他们跑了，把原本还握在手里的狗绳一松，命令大狗全力追击沈杨他们。

一看狗吐着舌头龇着牙，马上就要追上了，沈杨两个人更慌张，连腿都迈不动了，两个人四只手，握着自行车车把打哆嗦。

一条狗守着一个人，果园主人紧跟着也到了跟前，喘匀了气儿，才指着沈杨他们俩，义正辞严地教训了一番。

由于沈杨他们也没有摘到苹果，树下没有发现苹果核，说明他们也没有偷吃，果园主人严厉地批评了沈杨和他的小伙伴，并让他们做了深刻检查才放他们离开。

就在沈杨和他的小伙伴刚刚离开果园之际，他们刚才绞尽脑汁也没有够到的苹果，有一只竟然无缘无故地掉在了地上。

我打趣沈杨说：“你当年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吗？”

沈杨叹息着说：“这事过去我就忘了，现在回头再看，好像是命中注定的！”

吴科无奈地说：“兄弟，你用着我的先进科技，竟然宣扬命理说，太伤人自尊了吧！”

沈杨摇着头，说：“大哥，我不是在说迷信，是一种感触，或者说是一种领悟，不过我现在还没想明白，所以只能这么说！”

我催促沈杨说：“先别忙着领悟，就剩下第四扇门了，你要去的一定是这个，快去表白！”

沈杨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说：“算了，表白了又能怎么样呢？韩落落还是一样会嫁给别人，不属于我的苹果还是不属于我，我爸妈也不会回到年轻的岁月，什么都弥补不了！”

我的好奇八卦心此时按捺不住，于是我说：“你不表白也行，好歹把门打开，我看看第四扇门是什么样的啊！”

沈杨一脸嫌弃地“嘁”了一声，随手把第四扇门打开，头也不回地走向时空传送器。

第四扇门

我在吴科的帮助下，看到了第四扇门里的情形。

一扇门，门里门外，两个人。一个少年，是沈杨，一个少女，应该是韩落落。

看情形，应该是沈杨到韩落落家里去找她。

我听沈杨说过，当时沈杨在韩落落家门外站了好久，却始终没有勇气敲门，最终带着遗憾到现在。

那韩落落当时是什么反应呢？我爱八卦的小心肝狂跳不止，吴科把角度调整到院落内，我看到了韩落落。

浅绿色碎花连衣裙，的确对沈杨的口味。

韩落落这会儿正趴在门缝上向外偷看，神情又是激动又是紧张，手里还攥着一面小镜子，不时地向门外看看，又举起小镜子照照——她竟然化了淡妆，可见对沈杨的重视程度。

这样的情形持续了大概半个小时，门外的人始终没有敲门，门内的人也始终没有开门，两个人隔着一扇门就这样僵持着。

最终，我看到韩落落的脸上落了泪，应该是沈杨离开了。

韩落落把自己关在房间，哭得花枝乱颤，妆容都花了。

我忍不住骂了沈杨一句“浑蛋”。

韩落落的手机屏幕上显示出沈杨的名字，我虽然知道最终的结局，仍然忍不住小小激动了一把。

韩落落：“喂……”

韩落落：“哦。我报的是另一所……是某某大学……”

韩落落：“你还有什么话想跟我说吗？”

韩落落：“那就这样吧……”

韩落落挂了电话，哭得更厉害。

我在她的书桌上看到有一些资料是关于我和沈杨就读的大学的简介，那也是韩落落想报考的学校。

不过，最终，她还是报考了另外一所大学，和沈杨就读的大学南辕北辙。

我没有把第四扇门里的情形告诉沈杨，就像他说的，知道了，表白了，又能怎样？什么都弥补不了。

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与其把时间与精力放在弥补已经错过的事件上，还不如更多的关注眼前的人，不要把遗憾留给未来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