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后山坡上树林与屋子没有分界线,所以耗子总会往返来回家中觅食。祖父的胖猫因为照顾得太周全,对出没在家中的耗子完全无动于衷。
还是兄长与雨秀相好的时候,雪秀跟姐姐来春子家,有次雪秀在厨房柴火垛里捡柴时,突然有只耗子倏忽从她手中柴火疾跃出去,吓得她尖叫跑了出来。
从此以后她拾柴火时,定必用棍子先把柴火垛里猛地敲打,哪怕就是没有耗子,也给自己壮壮胆。
但有时真的会把耗子惊跑出来,她吓得比耗子跑得还快,冲出厨房到处喊人。
不管是她被耗子吓到还是耗子被她吓到,雨秀雪秀俩姐妹住到家里来后,厨房里的耗子没往日里那么常见了,后来好长一段日子厨房也就没有再见过耗子了。
可能是厨房里走动的人多,没有什么剩余的食物,小动物也就没有什么惦记的东西了。
今天一早就出太阳,春子妈和雨秀在柴房里大锅上蒸过年的糍粑。她给春子和雪秀分配的任务是去厨房里煮粥。
“你添柴火我搅锅。”
雪秀一进厨房就对春子分配俩人的任务。春子坐到炉膛前旁边的小板凳上,开始往炉膛内添柴火。雪秀站在炉灶台旁,用锅铲搅散锅里的粥米。
这一大柴锅粥煮着九个人一天的饭。姐姐雨秀已经把中午晚上的饭捞出来,放在饭桶里,往锅里加满水,再放一点细米。
雪秀要每隔一会用锅铲搅锅里粥,不然沉入锅底的米会沾着锅底煮成糊状。
“要是天天坐炉膛前添柴火,眼睛熏瞎了怎么办?”雪秀微微低着头,一边搅锅一边和春子说着话。
“那就成了瞎眼婆了。还没见过被烟熏成瞎子的吧?”
“我这不是比喻吗。”
“瞎子的日子过得比明着眼睛看得见的人不会差。替人算回命,可以得到两个鸡蛋报酬。”
“可是我看他们走起路来,怪可怜的。拿根棍子嘀嘀哒哒戳着地面探索走路。难道真的一点儿光看不见吗?”
“听说有些还是可以看得见一点儿的。要是真的什么看不见,寂黑一片,那怎么行呢?我很小的时候祖父就对我说,别看他们是瞎子,正因为眼睛看不见,少了世上很多烦忧,心情好。看他们替人卜卦算命的样子,总是乐呵呵的。”
在春子看来,瞎子的世界并非完全是寂黑一片,虽然地位卑贱,但他们的生活积极而富有生机:拉小曲、哼小调、说笑语、打趣人家,偷偷替人卜卦算命,赚点小钱或换二个鸡蛋。
生活简单,纵然行动不便,但他们领略到生命中快乐比常人要多。
锅里的米快半熟的时候,粥已经起出来热泡,要再闷着熬一会儿。雪秀放下搅粥的锅铲,走到厨房里头的一个大箩筐旁,掀开上面盖住的竹筛子,告诉春子说:
“昨晚快半夜时合柱送来了一担白菜。我以为你会起来呀。”
“我早睡了。你和姐起来了?”春子应了一声,再问。
“嗯。放门口怕阿黑撕碎了。”雪秀回答。她伸手很细心地摸触着箩筐里又细又嫩的大白菜。
这些又细又嫩的大白菜都是她昨天夜半和姐姐一兜一兜捡起来用箕搬进来的,现在高高地垒着装在这个大箩筐里,兜兜白菜用的稻草捆缚得结实紧扎。这种“包心白”是白菜里的最好的一种蔬菜,外面粗糙的菜叶已经剥去,里面净是略带鹅黄嫩绿的嫩叶,带着从泥土中散发出来的新鲜的沁香。
赶墟的日子,可以在集市上卖到五分一斤的最高价格。
合柱是牛姥山大队的地主,临近年节,给春子家送来了一担白菜。因为他是地主,不能让人看到,只能在半夜无人时送来。
这些夜半给春子家送蔬菜的,都是牛姥山本大队的地主富农,他们会用咳嗽声来表明自己是谁来。在经过周氏下塆村时,也会悄悄让周氏的族亲知晓。
“阿黑从下塆村一直跟着叫上来,到门口,就嗡嗡地叫,像是跟老朋友讲话一样。”
雪秀显得轻松愉快地说。
机灵的阿黑认识合柱,合柱常在牛家塆村这边的山上放牛。旧时代时期,合柱与祖父有过交情。新时代后,阶级斗争形势激烈,就慢慢疏远了。不是疏远,而是不敢来往。
现在在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形势下,这些给春子家偷偷送菜的地主富农,他们只求在批斗会上免遭毒打。
“妈说,六十几岁的老人,挑这么一担白菜,要是摔倒那怎么得了呀?”
雪秀说。有时候她顺口和姐姐一样,很自然地用“妈”来称呼“春子妈”。
这样用“妈”来称呼“春子妈”的情形,她只是在春子面前才这样。她这样情不自禁的称呼,神情自若,一点也不觉得羞赧。
“合柱身体结实,年轻时生活好,就是现在也只是看二头牛,没有干什么体力活。”
春子漫不经心地说。他晚上睡得早,没听见合柱送菜上门的声响。相较而言,住在绣楼上的雨秀雪秀能居高临下探视到外面的动静。
44)
锅里的粥煮好,雪秀和春子把粥抬起放在厨房角落锅架上。雪秀再出来走向村口,去喊一早起床后在下塆村里玩的冬花。
雪秀从村口俯视通向下塆村的坡道。
要是再有雪天来的话,积雪会有二三尺深,这条坡道将会被白雪掩盖。到那个时节,就得着长统胶鞋或鞋帮很高的半统㬵鞋,小孩子披着大人的棉袄当作裹身温暖的长大衣,戴棉帽围着长长的厚棉围巾,把身子捂得严严实实的。
现在这条坡道,路面带着黑色的濡湿,早上的太阳光把地面上的霜冻暖化了。但附近林中依然裹着皑皑洁白的积雪。
雪秀用双手掌合成喇叭状亮开嗓子朝下塆村喊冬花。冬花看到雪秀站在禾坪上就知道回家吃早餐粥的时候到了。
她蹦蹦哒哒沿着下坡道,一下就跑了回来。
原来,下塆村来了一个算命的。是塞毛坳的吴二瞎子。早起的冬花在听他给人算命。
冬花告诉母亲,母亲说一会儿吴二瞎子上来,盛碗粥给他吃。
冬花的一只长辫子刚才跑散开了,她又跑上绣楼去扎辫子去了。
春子大姨母就是塞毛坳大队的。塞毛坳吴四瞎子的到来,让春子妈想起该给大姨母家送年货了。
“等天气晴朗的时候,春子你得去大姨母家。 该送年货给你大姨母家了。”
春子妈对春子说。大姨母家在牛姥山的另一边塞毛坳村,不远,约六七里的路程。但她们的村庄很大,聚居着黄张李陈杨匡好几个宗族的自然塆村。整个村庄连成一片,有八十几户人家,差不多上千口的人丁,分四个生产队。
这个有着四个生产队八十几户人家的杂居村庄,隶属于塞毛坳大队。
外祖母有着非凡的繁殖能力,一共生了八个子女,但只有三个成活下来,而且都是女儿。
三姨母几岁上被卖到远远外县去了。二三年走一回亲戚,几乎没什么来往。所以春子没有外婆家可去,过年只能去大姨母家。
但去大姨母家,这得在年前把年货送过去。外公外婆去世早,春子妈六岁上成了孤儿,大姨母把她接到家里抚养成人,春子妈把大姨母当作娘,把大姨母家当作娘家。春子妈对春子说大姨母想三姨母了,一起去的话,约好过年什么时候一起去三姨母家。
春子去了大姨母家,年前春子家就不再去塞毛坳了。
吴二瞎子听到雪秀喊冬花回家吃粥,柱着又粗又长的竹竿拐杖,嘀嘀嗒嗒点着青石板的路面就跟着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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