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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第一个行程是巴戎寺。
上午在酒店休息。我在飞机上没法入睡,在客房里,只睡了两个小时,就被电钻声吵醒。那声音尖利刺耳,时起时没,始终不肯停歇,令我几乎躁狂。又是电钻声。哪里都有电钻声。这现代世界最永恒的,走遍全球都逃不了的声音。我拉开窗帘,怒目这个大兴土木的旅游酒店,发现窗子下面就是建筑工地。二、三个工人正不紧不慢地干活,在热带的烈日下,晒得很黑。皮肤黝黑的人,却穿着颜色饱和度极高的T恤,桔红色,桔黄色,抬头看到我在看他们,望一下,微笑。
高棉的微笑。
吴哥夕阳下——在暹粒,看尽柬埔寨的今生前世(二) 吴哥夕阳下——在暹粒,看尽柬埔寨的今生前世(二) 吴哥夕阳下——在暹粒,看尽柬埔寨的今生前世(二) 吴哥夕阳下——在暹粒,看尽柬埔寨的今生前世(二)初次听到这个名词是从钟鸣的口中。他是个包罗万象的热闹人,名字后面可以后缀一系列头衔,排列出来得有一匹布那么长,散文家、诗人、摄影家、博物馆馆长、古物学家、文物收集者,用他的话“文物串串儿”,别人的形容“文艺复兴式的人物”。都准确,我觉得,谁也不会嫌万花筒的角度太多。
多年前钟鸣第一次去吴哥窟,回来便开始谈微笑的高棉,带着一见钟情的火热,谈完又谈,午饭,下午喝茶,晚饭,夜晚大世界广场的水吧,反反复复,谈谈谈,连续三天没有换过话题。他当兵时在老挝修过公路,呆了两三年,我很想听听七〇年代的老挝,琅勃拉邦和万象,但他从来不提。
他在当地买了一块漂亮的丝绸织品,很得意,一定要我去看一看。问题是,必须去卧室看。我很为难,认为参观人卧室太失礼了。在他的坚持下,局促地站在门口瞄了一眼。长条状布料挂在床对面的墙上,好似一截公共标语,图案大抵是一排人形,风格不出意料,原始的,天真的,其实看过就已模糊,只仿佛是咖啡与赭红的配色。更深的印象倒是房间的杂乱,床没有整理,铺盖堆叠着,有衣服扔在木地板上。咖啡与赭红的配色,却带不进炽热的风,还是那个内陆阴天里适合午睡的房间,在梦中见到一间下着百叶窗,吊扇缓缓转动的热带房间。呵,说不定。
吴哥夕阳下——在暹粒,看尽柬埔寨的今生前世(二) 吴哥夕阳下——在暹粒,看尽柬埔寨的今生前世(二) 吴哥夕阳下——在暹粒,看尽柬埔寨的今生前世(二) 吴哥夕阳下——在暹粒,看尽柬埔寨的今生前世(二) 吴哥夕阳下——在暹粒,看尽柬埔寨的今生前世(二) 吴哥夕阳下——在暹粒,看尽柬埔寨的今生前世(二)每个人的吴哥都有一个起源。对于发现者亨利.穆奥来说,起源是周达观写的《真腊风土记》。对于其他人,是BBC的纪录片,林林总总的旅行书,《走遍全球》、《孤独星球》、《吴哥之美》、《五月盛放》等等等等。现代人需要《圣经》一般需要旅行书。旅行书,是我们脚前的灯,路上的光,红星一样照耀着我们在地球上游荡,凡它们所没提及的地方,都是一片黑暗,都可视作不存在。可是我的吴哥的起源有所不同,必然是钟鸣,是那些日子里一连几天叫人厌倦不已的谈话。
后来,像一首歌里唱的“多年以后”,我跟别人谈及这个。我坐在天安门城楼下人行道的长凳上,突然跟人谈到了钟鸣,以及钟鸣所描述的吴哥窟。北中国的春天,有风,漫天杨絮,眼前飞雪般一片迷濛,宽阔得望不到岸的长安街车流汤汤,如临河边。人无法不在流逝的长河边想起心中所爱。一路向南,距这座干燥而稳定的北方帝都四千公里,日夜不停风化湮灭的废弃王城,风必然潮湿,路必然泥泞,还有蚊虫蛇蚁,机票酒店,无处不在的小费,人民币持续贬值,以及极烂的英语。那副咬牙切齿、万难莫阻的样子,别人还以为我是要去西天取经,其实不过是报个旅行团,三小时飞行的事。
吴哥夕阳下——在暹粒,看尽柬埔寨的今生前世(二) 吴哥夕阳下——在暹粒,看尽柬埔寨的今生前世(二) 吴哥夕阳下——在暹粒,看尽柬埔寨的今生前世(二) 吴哥夕阳下——在暹粒,看尽柬埔寨的今生前世(二)然而高棉的微笑,或者说,微笑的高棉,听到钟鸣说出这个词后我很多年亦难忘。这个词真是好,带有开天辟地的盛大气象,像《旧约》开卷的“要有光”。世间的好词稀缺如钻石,闪闪发光如绝世美人。单是为了这个词,也值得跑上一趟。
所以午饭后就出发去看微笑的高棉。
吴哥夕阳下——在暹粒,看尽柬埔寨的今生前世(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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