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醒来,我掀开被子,坐起身定醒了差不多十分钟。这是我日积月累养成的习惯。太阳已经透过窗户爬了进来,懒散地躺在墙角的桌子上。我转身去看我的闹钟,它扔在枕头边心安理得地吧嗒着,现在是差一小时零一刻到八点。时间还早。我得意地笑了笑,然后挪到床尾找钥匙。翻了衣服,翻了几本书,可是没有找到钥匙。
我在床尾反反复复上上下下翻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我满头大汗,我确定床尾确实没有。这个很不对劲,因为每次睡前我必会很小心地从腰间掏出钥匙很小心地放到床尾,很小心地看上一眼,然后才安心地睡去。今天怎么可能会没有?我转身挪到床头去找,把枕头翻了个底朝天,没有;然后又翻被子,来来回回地翻腾了几遍,没有。真是见鬼了,我赤条条地翻下身,跪在冰冷的水泥板上俯身看床底有没有。我换了几幅姿势但不管怎么换屁股都是撅得高高的瞅了一眼又一眼,除了厚厚的尘土外,什么也没有。
我站起身,环顾四周。桌子上摊着大小不一的几本书几个潦草的本子几支笔,桌子旁边立着一把不大配对的高椅子,椅子上空无一物;还有一只暖瓶,一扇门,一扇窗,脑袋上边有一盏睡眠的灯,白而泛黄的四面墙。除此之外,我无从见到我的钥匙。难道钥匙不翼而飞了?我不寒而栗,一股冷气从脚底直蹿了上来。我开始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我觉得我真该好好想一想,好好用心想一想。
我返回床上,背靠着墙壁横坐着。突然感觉到一座冰山压了下来,没办法,只好裹上了被子。我瞅着仍在熟睡的电灯,绞尽脑汁地想:昨天,我究竟把钥匙放哪儿了?没有钥匙这可真是一件麻烦的事情。没有钥匙,怎么开门,怎么锁门;没有钥匙,还要门干嘛,还要墙干嘛;没有钥匙,我他妈活着还有什么意义?!我愤懑地拍着床铺。拍完后我感到右手要了命的疼。我望着置身事外漠不关心的电灯大叫:你狗日的是超然物外了,可是我呢?这时,门响了,居然有人在敲门,稀罕事。在我的印象中,除了我自己敲过自己的门外,还真没有第二个人敲过。由此可见,有人敲错门了。
“你个傻瓜敲错门啦,要敲你敲隔壁的去!”我知道隔壁的那家伙,交际颇他妈的广。每天都有男女老少很多人在砸门。很多时候,在梦中我都能感觉到雷声隆隆。他大爷的,几乎每晚都让我在大雨中漂泊。
门仍在响,而且越敲越急。
“就算你没敲错,我也开不了,我的钥匙丢了,没法开门啦!”我哈哈地笑着。这是我第一次感觉到没有钥匙的好处。虽然以前,我出去回来发现没带钥匙,也会很急躁,而且把门砸得震天响;但是现在我很兴奋,因为被窝里暖和极了,舒服得要死。
门还在响,但这次好像是用脚,而不是用手。
我已经没有说话的欲望了,因为说了也是白说,还不如省省。我突然感觉到现在钥匙在哪儿,已经与我没多大关系了。
突然“轰”得一声,门倒在了地板上。积年的尘土飞满了一屋,在阳光中幻现得清晰。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彪形大汉踩着门板,嘎吱嘎吱地走了进来。
“你是不是苏学立!”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撞蒙了,下意识地裹了裹被子,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是。”
“你他妈的有病了,知不知道?”
我感到全身发热,把被子一掀,坐直身子说:“这个我们得理论理论,”我比划着双手,吐沫星子乱溅,“我说,我有没有病,我自己应该知道,你操你娘的狗蛋心。”
“往往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请你不要再狡辩了。”这厮居然来玩文雅,让我一阵肉麻。
我大叫:“神经病!”
“这个可由不得你,跟我走!”这大汉脸一横,眼睛里像着了火。
我赶紧裹好被子,缩了起来:“我没有病,凭什么跟你走!”
这大汉向我走来,身上的肉一块一块地上下跳动。他用他毛糙的大手提起我的脚,像捏起一只小鸡似的,把我扔到了地板上。
我愤怒的火苗窜了上来,借助惯性我猛地站起身,一只手掐住腰,一只手指着他大喊:“怎么着,玩愣是吧?!”
这大汉飞起一脚就把我的暖瓶给踢爆了:“玩愣,怎么着!”他捋起袖子,露出两只比牛腿还粗的而且爬满了黑毛的胳膊。
一看这架势,我泄了气,像一只被针扎了的气球一样立马瘫软在地。我突然想起“好汉不吃眼前亏”“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便说:“跟你走可以,但你至少得让我穿上衣服。”
在大汉的监督下,我一件一件地穿着,提裤子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了舍生取义,然后蹲下身去提鞋,提上鞋后准备为义而死,就在我欲起身但还未起身的时候,这大汉用他的钳子卡住我的脖子,“救死扶伤,这是我的天职,走吧!”这大汉提着我的脖子,向外走去。
走过门的时候,我大叫:关门,关门!大汉毫不理会,几个健步就下了楼。没等我分辨个东西南北,就把我往一辆出租车上推。可在关键时刻,我灵机一动,坐上了副驾驶的位置。大汉无奈,只好乖乖地做后面。
司机也不问去哪儿,就直接开了。我向后瞅瞅大汉,大汉正在看外面的风景。我小声嘀咕着,对司机说:“师傅,救我,他是坏蛋!”
可司机理都没理我,直接把音响给摁开了。音响里飘出了嘻嘻哈哈的声音。我在心中大骂:我干你十八代祖宗外加三十二代孙子,你他娘的就没点人性啊……
我鼓起勇气,大声问:“去哪?”
没人回答,或者说没人听见,因为音响太吵了。
我又扯开嗓门大叫:“告诉我去哪儿?”
“去病人该去的地方!”司机摁上开关,冷冷地说。然后,一踩刹车,到了。
现在想起来,我当时是可以跑的,因为这车停了足足有一分钟。可是当时我的腿却不听使唤,打起了哆嗦;就是这个哆嗦,够让我后悔一辈子的了。大汉把我带下了车,我抬头一下看见个“十”字架,心里还挺高兴;可是又扫了一眼“VS”后还有三个字,看完这三个字我都想哭,因为这三个字是:火葬场。我一下子明白了,原来这地见人救不了,就直接往火葬场里送啊。
大汉提着我在医院里左拐右转,然后在一个墙角的门前停住了。大汉推开门,正好有几个走出,我看清了有两个男的一个女人的,他们都在摸眼泪,看来是要送火葬场了。大汉把我推进去,里面一个戴白帽穿白褂的中年女医生,可这哪像医生啊,分明就是穿麻戴孝嘛!
女医生一见我,就带着哭腔说:“你要挺住,人总是会死的。”
见女医生在摸眼泪,我还能说什么呢,便安慰她说:“我知道的,人早晚就是那么一死。”
“其实,什么时候死,人都是不能选择的。”
我点头,说:“这我懂。”
“就你这病……”
我大叫:“我没病,我他妈没病!”
女医生的眼睛里,流露出了悲哀:“我知道你难过,可是有了病,谁都在所难免。你的病根太深了……”
见女医生越说越悲伤,我换了副口气说:“医生,我还尘缘未了呢!”
“呀,还有啥未了的!”女医生显得很关切。
“我还没睡过女人呢,我就是死,也不会瞑目的。”这时候,我真希望医生给我开个药方,上面写着:回家,睡女人去!
“这啊,”女医生笑了,“好说,好说,”接着我看见她在解扣子,“要不……”
我连忙摆手,大叫:“慢,慢,且慢!”我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个中年女医生,她满脸皱纹,而且上下身基本上等于木桶的体积,便摇着头说,“我宁愿说,我已经睡过了。”
“那你没什么可说的了?”
“我还能说什么啊,我要回家,回家!”
“你看你,都已经病到骨髓了,你有家吗?你漂泊流浪了那么久,你的家在哪里?这里才是你真正的家!”
“你放屁!”
“临死前,谁都会反抗的,”女医生叹口气,“横竖都是个死,就来个痛快的吧。”
这时门开了,走进来两个人,他们都一副医生的打扮,白帽子,白大褂。我认出了他们,一个是大汉,一个是司机。
我大叫:“就是你们,你,还有你,把我带来的,医生,他们才真有病!”
女医生望了他们一眼,笑了:“他们才是真正的好医生,主动深入一线,救死扶伤,无愧医生的天职!他们才是真正拯救你的肉体你的灵魂的人,是他们把你从水深火热中解脱出来,你要感激他们啊……”
“屁!”
“你已经无可救药了,什么药方都救不了你了。”
那两个大汉上前揪住我,我的手不能动了,我的腿不能动了,我的嘴也不能说话了,唯有我的眼睛看以看耳朵可以听鼻孔还可以喘气。
“死也要死得有价值有意义,不能死得太窝囊,我们会把你的眼睛啊心啊肝啊肺啊什么的,反正只要是健全能用的,我们都会毫不吝啬地保留下来,以备它用。”
我的眼睛里充满了愤怒,我感到窒息。然后,就被他们推上了解剖台。我眼睁睁地看着女医生提着解剖刀冷若冰霜地一刀一刀毫不犹豫。我想呼喊,我想狂奔,我想大叫,我想挣扎,可是,都已没什么用了。最后,我的眼角湿了,流下了几滴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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