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无处安放

一、那年东风飞白絮

多年以后，唐雯一直记得那个柳絮飘飘的季节。飞舞的白絮像是春天的精灵，风一吹便扑个满怀，而他是精灵里的一个，一不留神就钻进心里永远住下了。

十四岁情窦初开的年纪，在中午放学后唐雯喜欢一个人骑着单车回家，沿着两旁柏油路的树荫，乘着风像飞。那天唐雯忽地厌倦了寻常的风景，推了单车向河边的小路走去。

小路沿河蜿蜒，一旁是高大的白杨林，风吹时飒飒作响，偶尔有幽鸟清鸣。河岸青草丛里，散着星星点点的小花，或黄或白。像极了夜空的星星。多美好的风光啊！唐雯赞叹着，丢下单车跑到日光斑驳的林中飞舞。她开心极了，奔跑、呼喊、开心地笑，像个五六岁的孩子。

累了，倦了，便到河边掬一捧清冽的河水，轻轻洗去一身的疲累。忽然泼刺一声，河心里跃出一条鱼，唐雯的心便随了那条鱼游去很远。待鱼看不见了，唐雯才起身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暗香入鼻好似吸了一腔的幸福。

等唐雯张开眼时，却吓了一跳。平静的河水倒影里，分明映出了两个人的影子。听闻村中河鬼传说的唐雯，本能地腿一软，眼前一黑向河里跌去。眼看要落入水里，腰身却被轻轻一揽，重新回了河岸。

“你没事吧？”一个弱弱的声音传来。水鬼的声音没有这么温柔吧？唐雯的眼睛眯成一条缝，看清了身后那张面孔。原来是他，那个教室里坐在她身后从不言语的林晓。见她没事，林晓慌忙松手，又连声道,，“对不起，对不起。”

唐雯一笑，却没弄懂是为吓了她而道歉，还是为揽了她的腰。又想到刚才林中的大喊大叫以及被吓的窘相，不由得又气又羞，脸上泛起一抹潮红。明媚的春光里，柔柔的东风拂了唐雯的长发飞扬，配上那一身亮黄色的衣裳，像极了一朵绽放的向日葵。林晓看得入迷，没头没脑地说了句，你真好看。

多年以后唐雯想，那应该是她听过最动人的情话吧。只是当时的她更加羞了，慌忙移过脸，臭流氓到了嘴边却成了没关系。后面唐雯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他温柔地站在身后，一一拣去线衣上的白絮。身上的白絮干净了，飞进心里的却已扎了根。

二、相聚总有别离时

后来唐雯才知道，这条小路是林晓每天必走的。只是今天碰巧，撞见了放飞心情的她。林晓说他喜欢这春日的暖阳，喜欢田野里风吹过的味道，喜欢潺潺的流水和鸟语花香。哦，原来这个平日学校里一言不语的家伙心思这么细腻。

此后，每日放学同行成了不变的默契。他们在河边相遇，骑着单车追风，有时停下捉蝶摘花。吃完午饭返回教室时，会细心为彼此拾去粘身的白絮。教室里一向寡言的林晓慢慢多了言语，说话的对象却只有唐雯。

“小雯，那个书呆子该不会喜欢上你了吧? ”好闺蜜在一旁耳语。

“怎么会呢？我们是好哥们儿，最好的那种。”唐雯毫不避讳，拍着林晓的肩笑得阳光灿烂。

“嗯。我们只是好朋友。”林晓回应着淡然一笑，依旧孤傲地云淡风轻。

春日像一只翩跹的蝴蝶，慢慢飞远。夏日过了，秋日来了，河边堤上满林子的金黄。在那个没有雾霾的年代，秋日的天空高远幽蓝，合着萧瑟秋风，忽然就有了说不出的忧伤。

“明年就初中毕业了，你有什么打算？ ”唐雯理了一下额头的碎发。

“我想考中专，早些工作好减轻家里的负担。”

“嗯，我也考中专。咱们报同一所学校吧，还当好哥们儿。”唐雯的家庭境况和林晓差不多。那个年代，报考中专是大多数农村穷孩子的选择。

“你说，如果我们不在一所学校了，还能继续联系吗? ”

唐雯被问得沉默起来，是啊，如果他们离开很远很远，还会记得彼此吗？好像小说里都是这样写的，一旦离开就再也无法相见。“当然要联系，我们可以写信啊。走，我带你去我家。不管走多远，总归要回家的，要是联系不到就到家里找我吧。”唐雯真的领了林晓去了她的家，在胡同口，远远指着里面的一扇门。“看那里，第三户就是，一定要记住。”

林晓用力点着头，心里想着，嗯，嗯，不管多远都要回家的。返校时，路过林晓的村庄，唐雯硬拉着林晓去了村里。“告诉我你家的位置，如果你胆敢忘了我这个朋友，我到家里把你揪出来。”看到林晓家的房屋，唐雯才满意地点着头， “这下你永远都跑不了了。”

三、飘落一方各相安

如果青春能永远该多好，后来的唐雯常常这样想。

很快到了毕业的日子，彼此忙着在笔记本上写留言，想把那些单纯的时光留下。又是放学的午后，林晓在河边一脸窘迫地望着唐雯。“哎，有件事要对你说，不许笑我。”

“放心吧，不会笑你的。”唐雯心想这个家伙是开窍了呢，终于要表白了。

“我，我喜欢一个人却不敢说，所以只能写信。”林晓涨红了脸。

唐雯也微微红了脸，你个笨蛋，不知道男孩子要主动吗？再不主动，她可要主动了。“没事，没事，她肯定会同意的。"

当林晓说出名字的那一瞬，唐雯忽然觉得自己掉进了深渊，心里那颗柳絮长出的青苗瞬间失水枯萎。怎么会是闺蜜呢？唐雯后来想，如果能再来一次，她一定不会再有女孩子的矜持。一矜持，爱情就跑了。

“你，你没事吧？不方便就算了。”望着唐雯失神的样子，以为她不愿意代交情书。

“想什么呢？我们是好哥们儿，下午我就给她。”唐雯回过神,，“哥们儿啊，你这是见色忘友啊。”她依旧笑得阳光灿烂，心里却流了一洼的泪。他有什么好呢？木讷，呆板，矮小不帅气，哪是自己心里白马王子的形象啊？可心里怎么就像被掏空，快乐不起来呢？

闺蜜没同意，这样的笨小子有谁会喜欢啊？唐雯却怕他知道后影响学习，拉着闺蜜的手，“你就说先考虑考虑，等毕业再给他答复。”闺蜜被磨得没了性子，只好回了一封模棱两可的“情书”。

“谢谢啊，谢谢。”林晓收到信后欢喜雀跃，抱着唐雯在河边的树林里转圈。嗯，他开心就好，他开心我就开心了。唐雯眯着眼，望着头顶的阳光。“阳光怎么那么刺眼，害我流眼泪。”

开始报志愿了，两个人都报了中专，过了几天林晓的志愿却因为户籍姓名问题给调剂到了高中。原来小说里是真的，不管有没有约定，终究要分开。高中开学早，唐雯拉着林晓一块儿去报到。临走时，唐雯蹲在传达室门口跟门卫老大爷套近乎。

“干什么呢？快点回家吧。”林晓催促着。

“问地址和邮编啊，以后到了学校好给你写信。”唐雯白了林晓一眼，心想你不会忘了我们的约定吧？

唐雯中专开学时已经九月中旬，她自己去的车站。谁让高中学习忙碌呢，林晓请不来假。没有他的送站，再多的人又有什么用？在瑟瑟的秋风里，她像一片被吹落的黄叶飘去很远很远。

四、爱情迷离不自知

高中管理严格，学习压力又大，陌生的环境让林晓越来越压抑，他甚至有些后悔来高中了。在他孤苦烦恼的时候，唐雯来信了。她跟他讲外面的世界，讲军训的辛苦，讲舍友家乡话的幽默。唐雯想爱情的力量应该更大吧，她找到闺蜜，让闺蜜写信鼓励那个傻小子。有了这些信的陪伴，林晓终于在新环境里慢慢熟悉起来。渐渐地林晓回信少了，他说高中学习太累，没时间写信。唐雯说好啊，你好好学习就行，她的信却从没断过。信中尽说些开心的事，鼓励的话语，她希望林晓能考上大学，看看外面的世界。

很快到了高三，林晓却突然蔫了精神。他说压力太大，怕考不上家人会伤心。唐雯还是鼓励，安慰，说大不了再考一年啊，我陪你。她仿佛总能预言一些事情，林晓落榜了。唐雯这时已经中专毕业，她第一时间赶到学校，哭得比林晓还伤心。“林晓，对不起，我就是个鸟鸦嘴。”

林晓第一次看到唐雯哭，心里突然莫名地疼起来。“没事啊，没事，你不是说了吗，我还可以复读。”

“嗯，不放弃。”抹了一把眼泪的唐雯笑着说，“走，我请你吃刨冰。”

林晓这才知道，唐雯在中学附近找了一份卖手机的工作，和专业不搭边。三年前还吃香的中专。转眼就没人要了。“你看，我们离得多近啊，你有什么事可以随时来找我。”唐雯想再拍他的肩膀。才发现他原来那么高了。

三年了，终究是变了很多。林晓早已不复当年的青涩，唇上有了细密绒毛，个子也高出她一头，这算男人的成熟吗？坐在路边的小摊，落日的余晖漫洒，再也不是当时少年了啊。

复读生活很顺利，林晓更加忙了，忙的忘了已经很久没有她的消息。这次林晓没有落榜，他想到的第一个人是唐雯的闺蜜。他想，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追求了。唐雯的闺蜜接到林晓电话，不耐烦地说，“你考上大学，我的工作也结束了。真的，别再打扰我了，你不知道我是为了唐雯才跟你联系吗？也就那个傻丫头为了你好，你和她怎么都那么傻啊。她喜欢你看不出来吗？ ”

怎么会呢？唐雯不是一直喊他好哥们儿吗？林晓再去找唐雯，却发现怎么也找不到了。唐雯的闺蜜说，不用找了，她现在不想见你。好好上你的大学，希望你不要忘了还有这么一个朋友，一定不要让她伤心。

爱情啊，为什么总是那么扑朔迷离呢？林晓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他看到唐雯哭会那么心疼，为什么他从来不喊唐雯名字。原来，他心里早已把她当成了最亲密的那个人。

五、天涯散落两相误

一直到大学临行前，林晓都没有找到唐雯。林晓去了唐雯的家，只剩下紧锁的大门。去她曾工作的手机店，店员说她早就辞职了。在车站，林晓望了一眼即将离去的家乡。喃喃自语，唐雯，你忘记我们要一直联系吗？

大二时，林晓忽然接到了唐雯的电话。“对不起噢，我消失了两年。赶紧找个女朋友吧，大学不谈恋爱多可惜啊。”唐雯声音还是那么俏皮。

“是你吗？真的是你，你在哪里？我现在才知道，我真正喜欢的人是你。对不起，对不起。做我女朋友好吗？ "林晓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林晓。你听好了，如果两年前，我可以答应你。可是时间会改变很多事啊，现在的我已经不喜欢你了，我已经有男朋友了。”唐雯努力笑着，用力抹着脸上的泪水。

林晓像是失了魂，挂掉了电话，他不相信。十一期间，林晓坐上回家的火车，他想看看这是不是真的。在一个小店里，林晓看见唐雯挽着一个男孩的胳膊，亲密无间。“林晓，这是我男朋友，陈歌。”

“哦，哦，唐雯，祝你幸福。”林晓勉强笑了笑，这么多年第一次喊她的名字。林晓再也呆不下去，现在他才明白，他在最美好的年纪失去了最美好的爱情。

“林晓，林晓，要记得联系啊！”唐雯追出去大喊。陈歌摸着唐雯的头发，叹了口气，“这就是你最好的朋友？是够笨的。”

返回学校的林晓开始追女孩，他想用爱情填补他的寂寞。唐雯还是会打来电话，“林晓，别让我看不起啊，一定找个比我好看，也比我闺蜜好看的，气死她。我哥们儿多帅啊，她竟然不珍惜。”临毕业前，林晓终于找到了女朋友，毕业后也留在了那个城市。

林晓打电话说，我找女朋友了，等回去你帮我参谋参谋。春节放假期间，林晓带着女朋友去看唐雯。

“嗯，是挺漂亮的。”吃饭的时候，唐雯细细打量着女孩子。

“唐雯，你结婚了吗？ ”女朋友意味深长地问道。

“没有呢，跟男朋友分手了。”唐雯夹了一口菜不再说话。

“说实话，她曾经很喜欢你吧？ ”回到家里的女朋友拖着林晓问。

“怎么会呢？唐雯一直是我好朋友啊。你问这个干什么？”林晓已不再是那个说谎会脸红的林晓。

“女人的直觉。以后不准你单独跟她联系。”女朋友霸道地握了一下拳头。

“嗯，知道了。”此后的林晓真地渐渐不再联系唐雯。断掉联系前，林晓发短信说,，“唐雯，年纪不小了，赶紧找个对象嫁了吧。”

六、谁的青春无遗憾

两个人的时光过的很快，林晓忙着结婚，生子，工作，他似乎已经忘了在年少的时候有过一个叫唐雯的朋友。

那天母亲打电话，说家里要拆迁了，赶紧回家收拾一下他的东西。林晓领着老婆孩子回了家，从自己的抽屉里翻出很多封信。

“这么多信，情书啊？不舍得扔？”妻子打趣道。

“不是，这是唐雯的信。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林晓忽然想起那个午后，唐雯拉着林晓的手说，以后找不到我了可以来我家找我啊。

“去看看唐雯吧，这么多年了，也没什么醋可以吃了。”妻子看着失神的林晓笑了。

等开着车子找到林晓的村庄时，才发现那里只有一片废墟。唐雯的村子早就拆迁了，连同拆掉的还有那些记忆。

“哎，干什么的？别偷东西啊，这些废料我都承包了。”一个粗狂的喊声打断了林晓的回忆。

“噢，想找个同学，谁知道都拆迁了。”

“你不是唐雯那个好朋友吗？我是陈歌，抱歉那年骗了你，其实我是唐雯的表哥。”

“哦，唐雯还好吗？ ”

“唐雯已经不在两年了。”陈歌狠狠抽了口烟， “你小子真傻。”

林晓的泪水流了满面却不知道，妻子也早已哭泣出声，原来那个女孩子爱得那么深啊。唐雯啊唐雯，你不是说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吗，怎么就不告诉我你得了心脏病呢？去外地治疗两年，怎么就不告诉我一丁点儿消息呢？治疗归来，你为什么又要骗我说找了男朋友，逼我去找女朋友呢？

“林晓，她是不敢喜欢啊，害怕拖累了你。你去给她献束花吧。”妻子擦干了眼泪。

“唐雯，还记得那年的午后吗？你看，那条河比以前更好看了。”林晓在墓碑前献完花，仿佛看见那张照片笑了，就像那年青春午后的花开。

作者：烟云，微信号：bimingyanyun。80后理工男，上着一成不变的班，喜欢文字，喜欢写作。曾为了生活短暂放弃了书写，如今重拾梦想，认真写心里的故事。

齐悦梦想社群第九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