葵旺河杀人事件

作者: 梦芜 | 来源:发表于2018-07-08 22:15 被阅读56次

我的家乡有一条河叫葵旺河,它为什么叫这么怪的一个名字,我也不知道。我们村的刘瞎子可能知道这条河名字的由来,但我从来没有问过他。于是我就只好人云亦云地叫它葵旺河。

葵旺河平淡无奇,只是一个名字,一个代号,任何一条河都可以叫葵旺河,可我只知道我们家乡的那条葵旺河,所以我只能给大家讲一讲我们家乡的葵旺河,讲讲关于它的杀人事件。

葵旺河是一条南北横着的河,它的上面卧着一座桥。这座桥位于我们村庄的南边,村里人都叫它南桥。

关于南桥我有许多记忆。上小学的时候,我们班里有个学生要转学。他在要走的那天,我们一起去送他,就是送到南桥。

那天的天气我记得不太清楚,只知道我们走到南桥时,黄昏已经来临。大片的夕阳浇在了天空上,天空被染得血红。

那些凝滞的,血红的,凄美的夕阳像一幅油画,一个雕塑。拖慢了时间,渲染了感情,完成了某种寄托。我们在桥头大声朗诵着赠汪伦,小小的心灵第一次被书本上的文字震撼。

长大以后,我学业未成,辍学出去打工。一走好几年,南桥和葵旺河的记忆渐渐被我遗忘。

要不是上次母亲给我打电话,说堂哥死在了葵旺河,让我回家一趟,我也不会重新想起葵旺河的种种来。

也是因为堂哥的死让我想起在我上初中的时候,葵旺河就变成了村民口中的“魔河”。

农民就是这样,喜欢把无法解释的现象加上神秘色彩,理解成鬼神作怪。

记忆中自从田四和他的兄弟田五莫名其妙地死在了葵旺河。大家就开始叫它“魔河”。

要说田四的死真的很蹊跷。

头一天田四还去街上赶集,他骑着那辆黑色的鸽子牌自行车,走到南桥时,还非常得意,见到同村的人就笑着打招呼。

后来村里的李四说在街上见到了田四,田四正在买肉,李四过去给他打招呼,他却像变了个人一样,脸色发白,嘴唇发青,理都不理李四。

李四也是被吓得不轻,后来他回忆说,那哪是一张活人脸,简直就是一张死人脸。

在赶集回来的时候,李四又碰见了田四,李四看见田四站在南桥上,伸着头往桥下的葵旺河里看。

李四说:“田四啊,你在看什么?”

田四这次倒是回了他一句,他说:“我在找肉呢。”

李四看了看神经兮兮的田四,又看了看他的自行车,田四买的那一块肉分明好好的挂在他自己自行车的车把上。

李四轻笑了一下,悄悄骂了一句神经病就抛弃了田四,向村庄走去。

接着就没有人见过田四了,李四回到家,就一直在家和同村的人打牌,打得天昏地暗,两眼发黑,也忘了向大家提起见过田四的事情。傍晚的时候田四的妻子开始发疯般寻找田四,她询问了很多人,很多人都对她说不知道。她就在大街上披头散发地哭起来。最后王五看见了哭泣的田四老婆,就对她说,你去李四家看看吧,在他家打牌的人很多。于是她就站了起来,流着眼泪对王五说谢谢,飞奔去了李四家。她因为心急,粗鲁地推开了李四家的门,在一片白茫茫的烟雾里,她问正在打牌的人,见没见过田四。李四手里的扑克牌突然就掉了,这时他才意识到田四很可能掉进葵旺河里了。

报警以后,经过一天的打捞,警察真的把田四捞了上来。

大家看着田四的身体不寒而栗。田四死得好惨,双目圆瞪,舌头向外伸出好长。他的手里还紧紧地抓着一块肉,经过李四确定,那块肉就是他去集上买的那块肉。

田四抓那块肉,抓得非常紧。一个身体高大的警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仍然无法掰开田四的手。最后只好用钳子夹着,掰田四的手。

“当田四的手被警察抻直的时候,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母亲曾经如是说。

不止母亲觉得骇然。由于南桥没有摄影头,又没有人目击田四的死亡,田四莫名其妙的死在村里人口口相传中就变得离奇恐怖起来。

然而就在人心惶惶之际,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的结束,离奇的事又发生了。

谁也没想到田四死没几天,田五就死了。说来他兄弟俩死得如出一辙。都是站在南桥上,伸着头去看葵旺河。田四是去找肉,田五是去找田四。当时有人看见田五伸着头喊田四的名字,就有人提醒他说:“田五啊,田四已经被警察捞出来了,你还在喊什么?”

田五充耳不闻,一个劲地把脖子往下伸,直到整个身子像块石头一样掉进水里。

老田家就两个儿子,田四结婚了没有儿子,田五还没有结婚,田五死后,村里人都感叹,田家算是绝后了。

也是从那以后,母亲再也没有让我和堂哥去葵旺河玩耍。

那天我接到母亲的电话,立马请了长假往家赶。汽车刚刚进入村庄,我心里的难过就涌了上来,一直涌到嗓子眼,让我喉咙发紧。离开村庄好多年,突然回来还是因为堂哥的死,这不免让我唏嘘落泪。

汽车快速向前行驶,车窗外的大片麦田塞满了我的眼眶,这多少给了泪眼朦胧的我些许安慰。

我正准备抹一下眼角的泪水,重新整理一下心情,南桥就赫然映入了我的眼帘。

我望着南桥下哗哗流淌着的葵旺河一时间无比感叹。

河水已经不像儿时一样清澈,而是变成了土黄色,它还是那么潮气蓬勃,不知停歇,仿佛从未吞没过任何人。

在我和我堂哥很小的时候,每个暑假我们都来葵旺河玩。

葵旺河河岸上长了很多青草,青草茂盛,郁郁葱葱,遮盖了整个河岸。

我和堂哥想到河边玩就要趟过那些青草。

我曾多次问堂哥,“草里有没有蛇?”

堂哥不以为然说:“草里当然有蛇,草里没有蛇,难道有骆驼?你怕个球,反正咱村有刘吉莫。”

堂哥说的刘吉莫就是刘瞎子他爹。

刘瞎子他爹可不是瞎子。瞎是眼病但并不遗传。刘吉莫长得明眸皓齿,玉树临风,还是治蛇毒的高手。方圆十里没有不知道刘吉莫的,刘吉莫也在方圆十里惹下了许多风流债。

据我母亲说,不管刘吉莫年轻时有多风流,村里的人还是不敢当众奚落他,因为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指不定哪天就会蛇咬一口,需要刘吉莫救命,千万不能得罪他。

就像我和我堂哥,正是因为村里有个刘吉莫才有胆量肆无忌惮地趟过草丛,去河边玩。

我坐在车上,脑海里我和我堂哥去河边的记忆还非常明朗,一切都仿佛昨天发生的一样。

我堂哥去葵旺河没有别的事,他最喜欢掏螃蟹,他独具慧眼,一眼能看出哪个洞是螃蟹洞,哪个是蛇洞。

他神勇非凡,一掏一个准,那些螃蟹遇见我堂哥简直倒了八辈子血霉。

我堂哥掏螃蟹时,我只能在旁边看。我堂哥弯着腰,神采飞扬,对我突然一笑的神情让我非常羡慕。有好多几次我都梦见过他那样的神情。

我堂哥边掏还边骂我,“你这个软蛋,你这个孬种,连个螃蟹都不敢掏,以后怎么讨老婆。”面对堂哥的辱骂,我只有羞红了脸,默默埋下头。

紧挨着葵旺河河岸的是一大片麦田,许多时候,我堂哥和我玩累了就爬上岸,躺在麦田里吹牛逼。

麦田是青的,天空是蓝的,白云是会漂浮的棉花,它们都像堂哥一样让人神往。

汽车拐了一个很大的弯,麦田渐渐消失,走进村里的泥路了,每个乘客都感觉到了颠簸。我在颠簸中感觉到自己的心脏也开始摇摇晃晃。

堂哥的影子终于在我眼前消失了,我下了车,没有想到第一眼就看到母亲。

母亲忙伸手去接我的行李。我说,我能提。她还是执拗着,最后行李的带子终究跑到了她手中。

一路上,我没有询问堂哥的死因,我和母亲并排走着,我时刻注意着母亲的一切,生怕母亲提不动行李,把自己累坏了。

我来到堂哥家时,堂哥已经躺在棺材里。

父亲和大伯都在,就是不见二伯。

大伯拍了拍我的肩膀,问了问我在外面的情况就再没有其他话。

每个人都那么无声地站着,满眼白色就变得粘稠。

我站在肃穆的压抑的灵堂里有些难过,于是想出去走走。

刚走到门口,就看到了爷爷,爷爷还是穿着他那件灰色的中山装,满脸的皱褶。

我不知道爷爷为什么生气,但我确信爷爷的确是在气头上。他咻咻地喘着气,突然扬起一只胳膊,大声嚎叫起来:“快把那个畜生喊回来,这个狗日的二流子,自己儿子死了,还在街上喝酒。”爷爷说着说着,突然老泪纵横,伤心地哭起来。

母亲赶紧跑了出来,劝慰爷爷。爷爷不听,红着双眼,用沙哑的喉咙,表达着自己的愤怒。他只是说:“快把那个畜生喊回来。快把那个畜生喊回来。”

父亲只好去喊二伯。我也好多年没有见过二伯了,所以尾随父亲一起去了。

我和父亲走到了村里的小卖铺,终于看到了二伯。

二伯躺在小卖铺门前,四脚朝天,正在睡大觉。隔着老远,我就闻到了酒味。

父亲一把就拎起了二伯,就像拎起一只死猪,动作非常的野蛮和粗暴。

就这样,父亲背着二伯,我跟着父亲。往二伯家走去。街上不时有人用目光注视我们,他们不光看,脸上还带着意味不明的笑,互相窃窃私语地讨论。

我望着父亲背上的二伯有些委屈。开始后悔和父亲出来,和二伯一起丢人。记忆里,小时候的二伯衣着整洁,最爱干净。而他现在却满脸胡子,满身尘土,像滩烂泥。

那一晚,他们终于谈起了堂哥,谈起了神秘的葵旺河。

他们说,堂哥不该死的。他在家待业了四年,终于找到了工作,怎么在上班第二天就死了呢?他才二十六岁,还有很多美好时光,还有大把机会,以后很可能前程似锦,怎么就死了呢?我真想不明白。

说这话的是母亲。

母亲说的堂哥终于找到的工作是去化肥厂上班。简单来说,就是扛化肥,一天工作十一个小时,除了规定的吃饭时间,只要不停地把化肥从一个地方扛到另一个地方就行了。村里的王五就在那上班,他努力扛化肥,按时送礼,最后终于当上了车间主任,开始监督别人扛化肥。

他们还说,堂哥不该网恋,不该写作,是网恋和写作害了堂哥一生。

说这话的是父亲。

据父亲讲述,堂哥在家待业的几年和网上一个姑娘聊的火热。他经常看见堂哥对着手机发呆,对着手机大笑。

事实上堂哥自恃自己有些才华,能写两篇文章,经常性的幻想自己是一名伟大的作家,对网上的那位姑娘夸夸其谈,说带别人去大理。网上的那位姑娘,也自恃有些才华,会弹吉他,就吃堂哥这一套。他们干柴烈火,如胶似漆,欲火焚身,神智全无。

堂哥经过长达三年的投稿,没有得到一次发表的机会,自然也没有拿到稿费。

他一贫如洗,多次偷了二伯的钱,准备和姑娘浪迹天涯,都被二伯发现了。那时候二娘已经跟一个叫阿酒的理发店老板私奔了。二娘气坏了二伯,让他伤心沮丧。堂哥让气坏的二伯彻底绝望。绝望的二伯开始经常性地打堂哥,就像打一条狗。

“我做梦都没有想到后来二哥的脾气会坏到这种程度,他喝醉了就要往他儿子身体上踹两脚,不然他睡不安稳。”父亲如是说,说完狠狠地叹了口气。

听到这里,我转头看了看在床上睡得震天响的二伯,身体打了一个哆嗦。

我的哆嗦还没有打完。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我奶奶突然开口了。

我奶奶已经八十九岁高龄,她的伤心来的非常充沛。深陷的眼窝不停流淌着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伤。

她的牙齿早就掉光了,空洞的嘴巴发出的声音却异常清晰。

她说:“说的再多,还是怪那个遭天杀的女鬼。”

奶奶的话刚刚脱口而出,我就被吓了一跳。

接下来从父亲母亲的口中我才知道奶奶并不是在搞封建迷信,胡说八道。

几乎全村的人都认为堂哥是被女鬼害死的。

上面我已经说到早在很多年前,就有人传说葵旺河是“魔河”,当时村里人就经常听到“魔河”里有女人的叫声,那声音在呼唤一个名字,只要仔细听就能听明白,女人叫的是田四。

在人们听到这叫声后没几天田四就去买肉,莫名其妙地死在了葵旺河里。从那时开始人们就认定葵旺河里有女鬼。

堂哥的死更加离奇。

据第一个目击者称堂哥下班走到南桥时大约六点多。

第二个目击者又称自己看到堂哥是七点多,堂哥还在南桥上,他的那辆红色的电动车就停放在他旁边。

第三个目击者竟然声称,堂哥在八点多还在南桥上。并且他看见堂哥盘腿坐在桥帮上和两男一女在聊天。他说,他从昏暗的路灯下看到堂哥似乎聊得还很兴奋,脸上洋溢着喜悦的红光。

当警察详细询问第三个目击者和堂哥聊天的是什么人时,目击者竟然哆哆嗦嗦害怕起来。

“我当时没注意,但是后来我想起来了,其中有两个男的身材特别像田四,田五。”目击者说。

警察又问:“那么那个女的呢,那个女的像谁?”

目击者想了想,对警察露出了难为的表情,“那个女的,那个女的,我还真看不出是谁。”

没有多久,三个目击者很快将自己的证词传到了全村,恐惧像落叶一样飘满了人们的内心,大家都说女鬼又开始索命了。

“我实在想不明白女鬼为什么会要了我们家强子可怜的命。”母亲终止了讲述,突然说。

“强子千不该万不该,也不该下班跑到葵旺河呆那么久。”父亲望向母亲,无比叹息。

经过我父亲母亲对流言的重述,奶奶的眼泪越流越多,她对女鬼的恨意变成了嘴里念出的一串串诅咒。她枯柴一样的身体不停颤抖起来。

“好了你们别讲了。”爷爷的话是突然响起的,他苍老的身躯还是能够发出充满雄性气息的浑厚的声音,但是悲怆的情绪却使语言的最后一个字变成了颠颠簸簸的颤音。

世界一下静了,每个人都不再发言表达悲伤或者惋惜。奶奶只是不停地抬起袖子擦拭眼角的泪水。一直沉默的我抬起头,望向屋外漆黑的星空,心里一片汪洋。二伯的鼾声像一块块石子敲打浑厚的夜空。那些明亮的星星照得我眼眶湿润,我脑海里却浮现了堂哥呆呆地望着葵旺河的场景。堂哥那双宽大的脚为何走到葵旺河,再也无法移步,我不明白。难道真是女鬼作祟?还是葵旺河能给堂哥片刻的宁静,让他忘掉远方不能得到的爱情,和家里酗酒打人的父亲。堂哥的片刻宁静里是否会回忆起我们小时候一起在葵旺河的美好记忆?这些我都不得而知。

满天的星光越来越亮,小时候就听闻人死后会变成天空里的一颗星星。我努力用自己的肉眼去看那些高不可攀的星辰,试图在繁杂的群体中寻找出堂哥。我越来越用力看,眼就越来越疼,渐渐泪水模糊了视线。我竟然在天空中看到了堂哥,堂哥穿着卡其布的修身裤和一尘不染的白色衬衫。他望着奔流不止葵旺河,满眼泪水。他裤兜里鼓鼓囊囊装着各种信封。他把信封一封小心翼翼地拿出来。女朋友给他写的信,他放在左手里。杂志社的退稿信,他放在右手里。当所有信都来到了该在的位置,堂哥突然张来双臂,两手狠狠地抓揉所有信封。信封越来越皱,变成一团一团,从堂哥的手里掉落,堂哥纵身一跃,就跳进了深不可测的葵旺河。

我被自己的幻想吓坏了,揉揉眼睛,堂哥的身影却久久没有从我眼前消散,堂哥的死亡之谜也更加扑朔迷离。

堂哥的葬礼办的很简单,所有一切都从简。下葬那天,我听到震天响的响器,我听到亲朋的哭声,我看到满天的白色,也看到依在墙边一声不吭却红了眼眶的二伯。

办白事要吃席,这是我们村的传统。席间我看到了刘瞎子,我站在刘瞎子十米开外的距离,刘瞎子的身影又让堂哥已经死去这个事实再一次在我心中翻腾了一下,像一个浪头,像一记重锤。

刘瞎子总让我想起堂哥,不只是因为他那个曾经风光无限的能治蛇毒的爹,还有他嘴里经常溜出的“秘密”。刘瞎子嘴里的“秘密”涉及到村里的方方面面,边边角角,总之是五花八门,纷乱复杂。其真实性也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到底可不可信,非常难说。许多人说刘瞎子之所以能够知道这么多秘密,正是拜他的瞎眼所赐。人们总是会对一个瞎子解除戒心,放下伪装。

记忆里在我和我堂哥上初中的时候,刘瞎子就已经变成一个不用上学的“闲汉”。他终日坐在村东头的那棵巨大的槐树下听收音机,非常让人羡慕。刘瞎子听收音机的姿势是舒服的,他的身子像一张白纸一样铺展在树下的土地上,而眼睛前那两个遮挡他瞎眼的黑色圆形玻璃也给他带来了某种神秘感。

“刘瞎子,刘瞎子给我们讲故事吧。”放了学的小学生经常这样缠着刘瞎子嚷。

刘瞎子抬起他架着黑色眼镜的脑袋,摇摆着他乌黑的双臂,兴高采烈地回应他们,“来吧,来吧,都到我身边来。”

那些小鬼就呼啦啦一群把刘瞎子团团围住,如同一群猴子簇拥自己的“王”。

除了孩子们,那些在傍晚无所事事的大人们也喜欢听刘瞎子讲故事。

刘瞎子天生属于讲故事的人,他对故事的类型和受众了如指掌,谙熟于心。

什么年龄的人,他就对其讲什么年龄该听的故事。

他对孩子们讲的故事,浪漫离奇,充满童话色彩,基本上纯属虚构。他对大人们讲的故事,通俗易懂,涉及房事,时常引得全场哈哈大笑。大部分属于虚构,却有小部分含沙射影,透漏出村庄里男女之间的“秘密”。

彼时我与堂哥刚刚步入青春期,个子猛长,开始变声,满脸的青春痘也透漏出自己荷尔蒙膨胀的信息。我们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在每个傍晚来临的时候,混进大人的队伍里,去听那些专门讲给大人的故事,然后兴趣盎然的分析故事里隐藏的秘密。

吃席那天刘瞎子像一个乞丐一样衣衫褴褛,埋头吃席。全然没有当年讲故事时的风采。旁人都问他,你爹刘吉莫为什么没有来。刘瞎子就茫然地抬起脸,对着空气苦涩地笑,他说,我爹他身体不好,只能在家吃席。于是大家又开始对刘瞎子他爹刘吉莫议论纷纷,言辞间又提起了关于刘吉莫的传说。

村里关于刘吉莫的传说非常多。有人说刘吉莫治蛇毒靠的是祖传的秘方,他把秘方配好,往蛇咬的伤口上一敷,啥蛇毒都解了,伤者能立即下床。只是刘瞎子很快就戳穿了人们的这个关于他爹的传说。

那天下午刘瞎子站在一颗粗壮的杨树底下乘凉,阳光斑斑驳驳地投射到他的脸上,照亮了他紧紧闭着的瞎眼,把他的眼帘下照出一排长长的睫毛的阴影。他的眼睛瞎了以后,耳朵特别灵,所以他轻而易举地听到了十米开外,别人对他爹和他爹的秘方的传说。

他瞬间就涨红了脸,脖子伸长了一倍多,对议论纷纷的人群开口就骂:“净鸡巴扯淡,要是那么容易,我刘瞎子也能治蛇毒。你们这是在侮辱我刘瞎子。”

除了治蛇毒,刘吉莫再一个被人们津津乐道的本领就是勾引妇女了。

这个传说在理论上推翻了上一个传说。

赞成这一个传说的人们,认为刘吉莫治蛇毒,不但需要秘方,还是需要手法的。

刘吉莫治蛇毒的手法,是由他自身的天赋加上长年累月的练习而铸就的。

刘吉莫治蛇毒的手法,不但能治蛇毒,而且能帮人治疗疲劳和肾亏。被他的那双手一按,比去按摩店里做按摩还舒坦。

据说刘吉莫勾引的第一个少妇叫白洁。她不是我们村的,是隔壁村的。人如其名,白洁穿着整洁,身材苗条,皮肤像葱白一样,放着耀眼的白光。

白洁找刘吉莫是和他丈夫一块来的。他丈夫穿着一身旧的迷彩服就把白洁抱到了刘吉莫家,那时刘瞎子还不瞎,刘吉莫的老婆去世半年有余。

白洁躺在刘吉莫的床上呻吟着,身体因痛苦,不断扭曲着。

刘吉莫一瞬间就被她扭曲着的婀娜身体吸引了,白洁整个人瞬间都钻进了他的心里,怎么拔都拔不出来。

白洁的老公是个土包子,刘吉莫从他一身迷彩装就看了出来。

这让他提升了信心,增加了胆量,做出了勾引白洁的第一步。

刘吉莫勾引白洁的第一步就是用他治蛇毒的手法。他往白洁的脚腕上敷了药,开始用自己的手法帮白洁疗伤。没有人知道那真的是疗伤,还是纯粹的抚摸。白洁的那只脚,皮肤又细又嫩,脚踝很小,线条优美,摸起来又滑又软。刘吉莫在抚摸的时候,感觉自己心里麻酥酥的。他确信白洁也和她有同样的感受,他从她享受的表情就能看出。他的那温热的双手越来越大胆,从白洁的脚趾头能一直抚摸到白洁光洁的小腿肚。

白洁觉察到了他的放肆就用目光轻轻瞪他,也不是明确地表示讨厌。这时刘吉莫就觉得自己成功一半了。

他用自己的帅气的年轻的脸庞坦诚地看着她,眉眼间捎带上一丝爱意回应她。

白洁就彻底沉沦了。她没有怪他,而是轻笑一下,特别得媚。

白吉莫自然留下了白洁的电话,他身体走到她身边,面带微笑,绅士风度尽显无遗。

“我觉得还是留个电话吧,我怕以后蛇毒复发,或有什么不良反应。”

他说得诚恳负责,话是对白洁说的,眼睛却故意对着他丈夫。

白洁的丈夫,点头如筛糠,忙不迭地推了白洁一下,嘴里说着:“对,对,刘大夫想的周到,你赶紧给刘大夫留个电话吧。”

白洁光明正大地留下了自己的电话,然后开始偷偷摸摸地和刘吉莫在电话里调情说爱。

直到有一天,在夜色的掩护下,她偷偷摸摸地推开了刘吉莫家的门。

去李四家打牌的王五,走到刘吉莫家旁边突然尿急,准备在路边撒个尿,刚好有幸看到这动人的一幕。

后来王五对众人说:“我日,那娘们那天穿得太性感了,浑圆的屁股像个气球一样,谁看谁想捏一把。”

别人问:“到底有多性感呀?”

王五又支支吾吾说不清楚了。

刘瞎子听着别人议论他爹,自己并不发表意见。等别人议论完了,他喝了两大碗酒,抬起干瘦的脸庞睁着他的瞎眼,伸直了脖子对着空气才苦涩地说了一句:“你们说的都是从前的我爹了,现在他疾病缠身,不但治不了蛇毒,而且邋遢透了。别提了!”

说完就“噗通”一声醉倒在了桌子上。旁边他用来摸索道路的木棍也“吧嗒”一声倒在了地上。

众人又是一阵感叹,唏嘘岁月不饶人,世事变迁,沧海桑田。

葬礼过后,全家人的身体仿佛突然被掏空一样没有力气。堂哥已死,葵旺河仍奔流不息,关于葵旺河的传说也将继续在村里流传,不知何时终结。而我却马上要走了,走到陌生的异乡,早九晚十打工挣钱。这是我的归宿,是生活的需要,是我赖以生存的根本。

我临走的前一天,终于还是决定去拜访刘瞎子,想要问问他对堂哥之死的看法。

通往刘瞎子家的道路弯弯曲曲,颠颠簸簸。我行走在路上如同行走在梦里一样恍惚。我不知是走向堂哥之死的答案还是走向活生生的堂哥,总之心跳加速,非常紧张。

后来一面油漆大门出现在我面前,它锈迹斑斑,应该是很长时间没有涂过新漆。手指往上一敲,“咚咚”响起来。

“刘伯,你在家吗?”我冲着里面喊。

刘伯没有出来,也没有出声,半晌,有拖拖拉拉的脚步声传来。

门被打开时,两只手赫然出现在我脸前,差点戳到我的眼睛。我回过神来一看是刘瞎子。

按村里的辈分,我喊刘吉莫“大伯”,就该喊刘瞎子一声“哥”。

我说:“刘哥,大伯在家吗?我明天就要走了,来看看大伯和你。”

刘瞎子只是微微笑了一下,露出很不好看的牙齿,随即说:“我爹在床上躺着,他身体不太好,你快到屋里坐吧。”

在我的耳朵里,他的声音并不愉快。

老屋昏暗,被灰尘层层包裹的房梁在头顶彰显着时间的威严。

我走进屋子,坐在黑色油漆的椅子上,突然手足无措起来。

刘哥睁着他的瞎眼,茫然地望着前方突然开口。

“我看见了你堂哥跳下去的情形。”

刘瞎子这句话像飞来一脚,也像高空砸下巨石,惊得我心脏猛跳,脸色煞白。

我抬头望他,只见他缓缓张开嘴巴,白色的烟雾慢慢悠悠从他口中鼻中飘出。升腾的烟雾里他嘴唇干裂,瞎眼混沌,眼角卧着两颗苍老湿黄的眵目糊。

我说:“刘哥……”

本想追问,却张口结舌。

刘瞎子突然按灭香烟径自走到门口,高大的身影默默伫立,望着自己父亲住的屋子久久不动。

“十多年前的那天晚上……”半晌,他的话终于露出了头,却卡在了第一句。

两声咳嗽声顺势从对面传来,随后是嘶嘶的响声,那是一口浓痰堵在胸腔里才能发出的声音。

潮湿的房间里充满了烟味,咳嗽使心情长出霉菌。刘瞎子慢慢走回屋里,坐在他自己的床上。讲述从十六年前开始了。

十六年前的那个夜晚,月明星稀,刘瞎子不过十二岁,他的眼睛炯炯有神,还没有患上眼疾。那个夜晚的风刮过院子时,他还兴致勃勃地观赏空中漂浮的白色塑料袋。塑料袋在空中大概盘旋了五分钟,风一歇,它掉落了下来。

刘瞎子记得父亲站在身后的表情里暗藏着涌动的喜悦。实际上刘吉莫陪伴儿子一起观看一只白色塑料袋的情形非常少见。大部分时间他对刘瞎子的态度充满威严,他一生的财产就是自己治蛇毒的本领,他的夙愿自然是让儿子继承自己的衣钵。他愿意想相信严厉的态度能让刘瞎子继承衣钵的事情变得无比顺利,他自然无法预料到一年后他的儿子就会患上眼疾,失去继承的能力。

白色塑料袋的表演没有在他们父子眼中持续是因为突然响起的敲门声,刘吉莫起身去开门。刘瞎子永远记得打开门后父亲眼中的喜悦,那是他最后一次看到父亲的喜悦。

与父亲一起来到他眼前的是一名妙龄女子,十二岁的刘瞎子对散发着异性美好气息的女人的印象也就停留在那一天。

父亲摸着她的头,对他说,叫阿姨。

刘瞎子抬头叫阿姨时,鼻子里灌进了阿姨的香味,阿姨白皙清澈的脸庞上挂着的两根头发触动了一下他的心扉。

晚上他们一起吃饭,刘瞎子度过了一生中最害羞的晚餐。那个叫云彩的姑娘用手指捏他的脸,温热柔软的手指在他脸上留下了久久不散的香味。

晚饭刚吃完刘瞎子就被父亲赶到了自己的屋里。屋里的刘瞎子打开自己的房门,盯着父亲门前的一束光线,无比痴迷。时隔多年后他也不得不承认让他痴迷的不只当年父亲门前的光线,还有父亲屋子里传出的嘤嘤笑语。

当时刘瞎子对女人笑声的认识还很懵懂,他只是觉得无比悦耳。敲门声再次响起的时候,打断了刘瞎子对笑声的欣赏。敲门声越来越响,后来仿佛敲门的人不再是为拳头敲门,而是开始用铁锤敲门。刘瞎子不得不对父亲叫喊起来,他嚷有人砸我们家的门了。

刘吉莫走出来的姿态是很模糊的,他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在他打开门的一瞬间立马变得惊慌失措起来。

刘瞎子听到父亲颤抖的声音在说:“白洁,你怎么现在过来了,我已经睡了,就不让你进来坐了,不方便。”

“不方便个屁,上个月你可是方便得很。”

刘瞎子记得父亲的脸色像石灰一样白。

父亲的房门突然被打开。

“她是谁?刘吉莫你告诉我她是谁?”

“吉莫,她是谁?”

“她是白洁,她是云彩。”父亲的声音被沮丧占满。

“刘吉莫你个畜生,你一边和我好,一边和云彩搞,你怎么不和蓝天搞?”

“你个泼货,你说话注意点,蓝天是我姐姐,你再胡说,我打死你。”

“够了,你们别吵了!”父亲终于愤怒起来。

“你这个骗子,你这不要脸的臭男人。”

“你竟然骗我的身体。”

“你们要脸?你们有老公还和我睡,你们更不要脸!”

父亲言辞犀利,两个女人呜呜地哭起来。

也许是哭泣太过投入的缘故,当房间里突然跳进去一个人时,他们十分震惊。

田四是突然跳进来的,他笑嘻嘻地问:“搞什么?你们在搞什么?有什么好搞的?”

刘吉莫是第一个恢复镇定的。他同样笑嘻嘻地说:“没搞什么,没搞什么,田哥你怎么来了?”

说罢,他就去寻找自己的裤子,他拿着自己的裤子,如同摸鱼一样从口袋里摸出一沓钱。

“田哥,你就当没来过。”顺势将钱塞在了田四手里。

田四嘿嘿直笑,“这么多钱,能买好多肉吃了!”

钱刚塞进口袋他又对白洁笑起来。

白洁脸上的泪还没有干,她也对田四笑:“上次多亏刘大夫医好了我的蛇毒,我今天来感谢感谢他,我没啥事。我先走了。”

白洁说罢就往外走,田四也跟了出来。走出房门的时候,田四还不忘帮刘吉莫关上了门。

风早就停了,一轮圆月当空照射着清冷的寒光,白洁的心里苦涩,步子挪得慢。还没走两步,突然觉得身子被什么钳住。

月光清冷,田四的手掌更冷,他一只手抓住白洁的胸,一只手捏肥硕的屁股。

“王五说的不错,你的屁股真他妈性感,谁看见谁想捏一把。”

田四的脖子里爆出蚯蚓一般的青筋,语气无比兴奋。

白洁嚷起来,她发疯一般地叫:“田四你个畜生,你放开我,你们男人都是畜生,是牲口。吉莫,你快出来,你快出来啊!”

刘瞎子记得自己就是这时被拽出来的,田四像抓一块肉一样抓住他,粗暴地将他拉了出来,抱着白洁进了他的屋子。

刘吉莫走出来时,白洁的叫声在儿子的房间里凄惨地持续着。

田四的声音劈头盖脸地袭来。

“刘吉莫,你应该明白只有我们两个人变成一根绳上的蚂蚱,我才不会把你的丑事说出去。你爽那么久了,也该我爽一爽。”

刘瞎子记得父亲的身体直挺挺地站了很久,最后瘫软在墙角。

半个小时以后白洁披头散发地走出来,开始了混合着哭泣的谩骂。

“你们这群畜生,都该不得好死,你们这群畜生,我什么都不顾了,我要告你们,你们一个诱奸,一个强奸。我……”

她的谩骂还没有结束就戛然而止。一把铁锹拍在她头上时,发出了钝重的声响。

田四拿着铁锹斜着眼看刘吉莫。

讲到这里,刘瞎子说:“我记得当时父亲恐惧惊慌的眼神像着了火的荒草。”

对面屋子里的咳嗽声再次响起,并且此起彼伏,持续了很长时间。

我问:“然后呢?”

“然后那个叫白洁的外村姑娘被田四扔在了葵旺河,为了减弱劳动强度,他还特意去哥哥田五家借了手推车。”

我坐在椅子上的身体有一瞬间颤抖,“那么葵旺河里的女鬼就是白洁?如果她杀田四,田五是为了报仇,她杀我堂哥是为什么?”

刘瞎子的声音无限浑浊,瞎掉的眼暗淡无光。

他说:“白洁根本没有要害你堂哥的意思,她和你堂哥同病相怜,惺惺相惜。都对生活和爱情失望。白洁只是对你堂哥讲述了阴间的美好生活,这让你堂哥无比动容,于是欣然赴死。”

多余的一切我都没有再问,关于刘瞎子的解释和讲述,我不知是真是假。就像我和堂哥小时候听他讲过的故事一样扑朔迷离,如梦如幻。

我走出刘瞎子家时的身体是左右摇摆的,我行走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百感交集。关于葵旺河关于堂哥,关于整个村庄的传说都在我脑海里翻腾不止。

我没有对任何说起过刘瞎子对我讲述的杀人事件。

那天以后我就离开了村庄,去上海打工,葵旺河杀人事件渐渐淡出了我的生活,只是从来没有完全被我遗忘。

故事走到最后,它也只是一条河。人们走出村庄,渐渐遗忘童年,遗忘少年,也遗忘曾经传奇的河流,继续烦恼着自己的烦恼,继续快乐着自己的快乐。一切都不可避免的走向庸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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