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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气温骤降十几度,给人一个清醒的提示,暮秋将逝,寒冬即至。于是打开手机日历一看,再过两天,就是立冬日了。
这几日,心里老是惶惶不安,总感觉有什么事儿在吊着。其实所有的烦扰也都源于那一件事,又是一年将要过去,一分钱的欠账都没要回来。在这家家秋收忙,户户粮归仓的收获季节,这样的年景怎不让人心慌。
下午,看不见的太阳透过似有若无的雾纱给大地带来些许暖意,15℃,这是今天的最高温度。
这暖意也给人带来一丝希望,去要账吧 ,趁着天气晴好,趁着晴好的天气带来的尚好心情,抓住秋收的尾巴,或许还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呢。
驾车出行,上绕城,走高速,约莫一个小时来到了B市。
远远的看见了那个楼,债务人黄老板的那个楼。咦,楼顶上的XX大厦的那个招牌怎么不见了?我心中陡然一惊,额头上瞬间沁出了汗珠!是发生什么变故了吗?被其他的大债权人或者某个强力机构处置资产摘掉招牌了吗?
这个城市,这条路,这座楼,八九年了,来过无数回,熟悉得就像回家的路。唯一不同的是心情,每次来都有些惴惴不安,自从那年把钱借给了黄老板。
听别的债友说,黄老板去年新开了一个项目。
这些年讨债的路上,不期间遇到了一些同道,竟然有了“债友”。上次来讨债时向他们要了项目的地址。
不管怎样,还是先去他的工地看看吧,眼见为实。了解些实情,然后再到他公司找他。
到了项目工地,只见工地上静悄悄的,有两栋楼房起到了一、二层,其余几栋楼房只是挖了地基的大坑,与四五个月之前去看到的情形差不了多少。工地上到处堆放着钢筋、建材和机具。直觉看,停工了,应该时间不长。
看到工地上有一个工棚里好像有人,走过去看,是看守工地的工人。跟这位工人师傅聊了聊,停工四五天了,原因是甲方没有钱给。
甲方,就是我的债务人黄老板。
了解到大致情况,然后再去公司大楼。还好,并没有出现我害怕见到的人去楼空的情况,黄老板还有几个其他人影在公司里晃动。只要人在,心里多少存在一丝希望。
这许多年总来要账,与老板好像已经成了熟人。
茶桌旁坐定,寒暄,老黄沏上了热茶。
一口热茶下肚,讨钱的话匣子也打开了。
“黄老板,你这楼顶上的招牌哪去了?一看没了招牌,还以为你公司被强制执行了,人去楼空了呢。 ”
“城管让摘掉的,所有的高层,都不让外搭钢架招牌了。”黄老板不以为然地说。
“嗯,这样啊。吓我一跳,还以为你人跑掉了呢。”高层建筑不让挂招牌,这情况我略知一二,感觉老黄说的是实话,心里多少踏实一些。
“黄老板,看看这马上到年底了,今年也来了几次了,多少给弄点儿。”我接着要钱。
“哥啊,没有啊,你看我这连饭都没得吃了,今年十个月了,只给发了一个月的工资。”他边说,边指着公司里的其他几个人。
“我看你的工地也停工了,乙方说是你没有付钱。长此以往,项目会不会烂掉啊?”
“是我让停的,乙方应该给我交两千万保证金,到现在只给了我两百万,我公司运转不下去没饭吃了,只能让他停。”
“你是甲方是业主,乙方是承建方,是给你干活,你不给钱人家能给你干?怎么还变成你让人家停工了?”我不明就里。
老黄微微一笑,“不是这么回事,你不懂。我出地,其他所有乙方负责,项目整个交给乙方来做。项目回款的30%给我,70%给乙方。
“现在乙方已经投入了将近两千万了,他们不会让自己的投入打水漂,他们只能持续地投入。
“明天他们老板,过来商量这事。”
好像为了证实他说的话,他拨出去了一个电话。
“喂,长海,乙方那边怎么样?邵老板说明天过来,能来吗?”电话里传来对方乌里哇拉的声音,我也听不清。
他们这无厘头,我搞不清楚,也不想搞清楚。言归正传,还是要咱的小钱。
“你多少给点吧,把这债务链条续上。没有多的,给点茶水车马钱也行啊,好歹让我有个盼头。”我如同既往,强挤着笑容,央求他。
他和颜一笑,端起茶杯,轻轻一吹,小呷一口,“明后天他们邵老板来,如果能要上两百万,可以给你万儿八千。”
他手中的水晶杯内,嫩绿的毛尖在水中亭亭玉立, 齐刷刷、飘悠悠颤动着,轻盈地像跳芭蕾舞。
这样的回复,这七八年来,听到了太多,耳朵都磨出了茧,从左耳进去,右耳出来。
黄老板今年57岁了,在B市的房地产领域经营打拼了二十几年。大概从2015年起,受大环境影响,也由于他贪大求快,四处买地,后续开发销售没有跟上,资金链断裂,土地全砸在了手里,形成了几个亿的债务。这些年来找他讨债的大小债主,快要踏破他的门槛了。
真心佩服老黄的抗压能力和一副好脾气。只要他公司开着门,他对讨债的人都笑脸相迎,公司的各个办公室可以任人出入,无所禁忌。
他百多个平方的办公室里,摆放了高低两个茶海子,讨债的人不管认识不认识,先坐下随意喝茶。前些年我刚开始讨债时,每次去他公司时,常看到他办公室里坐着几个人,每次的人还都不一样。这些人大多径自喝茶,沉默不语,互不搭腔,好像没事儿一样守在那里。我起初不明白,不知道这是些什么人,去过几次后摸出门道了,这些人原来都跟咱一样,都是来讨账的。
有时碰到讨债的人在公司里大喊大叫,暴跳如雷,追着他四处乱跑。他竟也不急不恼, 面部平静如水,偶尔略带一丝笑意,与人周旋。你追的他急了,他干脆随意找个地方坐下来窝在那里动也不动。要债的人心焦如焚,欠债的老黄却波澜不惊,要钱没有,要命一条,大有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看着他那肥胖的猪脸和毫无所谓的表情,你恨不得扑上去抽他两个嘴巴,或者扼住他那肥胖油腻的脖颈掐死他。
这些年过去了,讨债的人来了一拨又一拨,疲于奔命,颗粒无收。很多人熬得西荒,跑不动了,不再跑了,渐渐地,上门讨债的人越来越少了。而黄老板基本没什么变化,岁月的风霜好像在他身上没有留下什么痕迹,他身体依然微微发胖,头发黝黑,面部光洁红润,走起路来还大步流星,丝毫不像五十有七的人。
还真是的,他不赖账,欠你的钱他都认账,可就是没钱给你,谁也奈何他不得。
喝着热茶,看着他黝黑发亮的头发和几无皱纹的胖脸,我问:“背着几亿的债务,这么多年了,你不累吗?”
“怎么能不累?再累我也得扛着,”他一边玩弄着手里的手机,一边回答“借的这么多钱,不说利息,本钱我总得还给你们。虱子多了不咬,我得坚持下去,项目做好了,账还了,我还是亿万富豪。”
“你的头发这么黒,是染的吗?”
“不是,原生态。”他淡然地说。
抛开债务不说,真心佩服他的心态和抗压能力。若是放在一般人,若是换了我,如此大的变故和压力,兴许早把人压趴下了。可他还硬挺着,一年又是一年,项目开了一个又一个,挖了一个坑,盖了一个售楼部,再挖一个坑,再打一个招牌……,几年搞了几个有头无尾的半拉子工程,到今天依然如故。
无可奈何哎,也只能听天由命,随他折腾了。比起那些跑路找不到人、找到人也死不认账的家伙,或者蹲几年牢房,从牢房里出来后好像啥事儿都没有的家伙,他还不算无赖吧?!他还在孤独地坚守着,努力着,这许多年过去了,至少我们还能找到他。我偶尔也想,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只要老黄在,只要他还在坚持着寻找一线生机,要钱就会残存一丝希望。
钱要不来一分,不过也从他身上似乎学到点什么。再大的事儿,没有命大。人活着,拿得起放得下,轻松地活着,兴许什么都会有。他的处世哲学,似乎挺好!
这是拿钱买来的经验吗?呵呵,好像也太贵了点儿。
老黄端起茶杯,轻轻地啜了口茶。茶杯里的热气冒出来,在他光洁红润的大脸前漂浮弥漫。呵呵,看起来他竟有些佛性。
说话间,茶喝了两杯,天也快要黑了下来。就这样了,再泡下去也无有结果。
下得楼来,一阵寒风迎面吹来,我不由得心头微微一紧。抬头四望,像无边的网罩一样的天空已经充满了昏暗,只有西边的天际,依然残存着窄窄的一线暗黄色亮光。
院子里,一颗粗壮的泡桐树几乎光秃秃了,只剩下稀稀拉拉的枯叶在暮秋的寒风中瑟瑟发抖。
打道回府吧,要账,颗粒无收,无功而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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