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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海谋皇】第十五章 义可杀人

【四海谋皇】第十五章 义可杀人

作者: 未尽书 | 来源:发表于2019-03-14 16:21 被阅读2次

阳光透过老槐树稀稀疏疏发黄的叶子,在萧翊白色的衣袍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他一脸严肃地端坐着等待女孩,心里却满怀期待,无比欢快,在马夫铁鞭之下救起一个女孩让这个白衣少年充满了成就感。

一阵凉风乍起,影影绰绰的光斑闪烁不定,干枯卷曲的黄叶在一阵沙沙声中掉落枝头。

天空毫无征兆地暗了下来,风转瞬变大,干枯的叶子刮到人脸上像刀片一样疼,黑云瞬间笼罩了整个邺都,遥远天际传来一声闷雷。

嬴渊在妖娆女人的陪同下走出六味斋,女人对跑堂伙计吩咐几句,伙计立刻到后院牵那辆奢华的马车。

嬴渊径直走到老槐树下,步态慢慢悠悠,看似漫不经心,一点也不着急,眼里却没有平时的随意。

“该走了。”他停在萧翊面前。

萧翊朝女孩离开的方向远远望了一眼,天气突变,骤雨将至,行人步履匆忙往家赶,商客手忙脚乱收拾自己的摊子,繁华安详的街道变得躁动混乱。匆忙的行人间却看不见女孩的身影。

“我再等一会。”

他和女孩约好在这里等她的酒,这是他的承诺,他怎能不守约定。

嬴渊也顺着他的目光向人群扫了一眼。

“那孩子若真要来,早就来了,她年纪小,今次又受了伤,险些丧命,想必她的父母不会再让她出门了,即便是来向恩人道谢,也要掂量掂量,何况现在马上就会下雨,她的父母定更不放心她再往外跑。”他长长吐出一口气,目光放弃了在人群中搜寻,转而集中到萧翊身上:“她有这份心意,你心领了也就罢了。”

嬴渊平时说话要么好不正经,总是看笑话的风凉语气,要么正经起来严肃凌厉,极少像如今这般心平气和说这样一大段话。而他心平气和说出这些话的时候,眼里却暗藏着一丝闪烁。

萧翊已经等了半个时辰,早隐隐觉得不该再让伤痕累累的小孩子来回颠簸,可既然承诺已出口,又不能收回,只好继续等,被嬴渊这样一说,心里反倒更加轻松。

他本就不求回报,他能帮助她,救下她,对他而言本身已是对他最大的报答。

“走吧。”嬴渊又催了一次。马车这时已被牵到他们面前。

萧翊没再坚持,略微点点头,跟着上了马车。

街上已冷冷清清,马车顶风一路疾行,走上的正是女孩离开的方向。

嬴渊仰在马车中央的大椅中,似乎有些心烦,几次想要小憩,都皱着眉头醒来,而每次醒来,分明没有醉,却一副醉态地要冯倚烟喂了好几杯醒酒茶。

黑云压城,雷声越来越近,如同千军万马浩浩汤汤横扫天穹。

萧翊摩挲着裹着大剑的包袱,包袱上森然一道被马鞭抽开的裂口,露出冰冷不染一丝温度的黑色剑身。马车碾过一条生了杂草的小路,狂风吹得落叶和碎草四处翻卷。突然,视线里出现一座破旧的酒坊,茅草棚子在大风中摇摇欲坠,而遒劲的秋风却没吹散阵阵酒香。

分开一尺高的杂草,破旧的酒坊里蹿出一条兔子。

萧翊手一僵,御魂剑哐的一声落在马车的木板上。

“停车!停车!”

不复平时那个端正稳重的少年,像一头失去心智的猛兽,双眼圆瞪,声嘶力竭大喊,声音近乎嘶哑。

马夫死死勒住缰绳,拼力停车,而萧翊竟根本不等马车停稳,骏马扬蹄高嘶时,人已经从车里飞了出去!

他看到的是一只红色的兔子!被鲜血染红的兔子!

冯倚烟被萧翊突如其来的变化吓得一怔,本能地伸手拽了他一把,却没捞到,莫名其妙地转向嬴渊:“世子,愣头青他……”

“无妨。”嬴渊靠着马车懒懒向酒坊看了一眼,嘴角扬起略带苦涩的笑意。

萧翊跌跌撞撞迈进杂草丛生的小径,兔子身上的血迹染红了路边野草。酒坊的门虚掩,萧翊推门跃入,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夹杂在酒香之中扑面而来,冲的人头晕眼花。

他朝里走了几步,脚步愈来愈沉重,仿佛身后拖着一个无形的庞然大物,让他每走一步都艰辛无比,如同一个被天地抛弃了的孩子,迷茫地独自跋涉,血光冲得他几乎睁不开眼睛。他终于力竭,轰然跪到一滩血泊之中。

血花溅上他干净的白衣和脸颊,粘稠的、猩红的鲜血将他空洞的眼睛染得通红。

他全身颤抖着,空洞的眼睛里看不出怒,看不出哀,当一切情绪到达极致时,反倒变成诡异的,近乎死亡的宁静。他一动不动跪在血泊里,任由鲜血一点点漫上他的衣襟,死死盯着面前一具娇小的身躯。

这具小身躯旁还躺着两具冷尸,男的手里尤握着木棍,女的紧紧将这具小身躯护在怀里,一家三口全都被一剑抹了脖子。

遍体鳞伤的女孩静静躺在母亲怀中,身体早已和九月秋风同样冰凉,她惊恐地张着嘴巴,瞳孔涣散无光,僵硬的小手死死抱着一个酒坛子。

冯倚烟终于明白为什么嬴渊会说萧翊会后悔,她看着跪在血泊里的少年,高大挺拔的身躯止不住瑟瑟发抖。

“世子,您早就猜到那个女孩会被……”她说的很小声,生怕惊动了萧翊,但这掩盖不了她对嬴渊近乎惊讶的叹服,他怎么会知道这个女孩的下场?一个养尊处优的贵族公子,真的把一切都看的这么清么?

萧翊颤颤巍巍捧起女孩的手,女孩的手指冷如他从未出鞘的宝剑。

萧翊捧着女孩的手,女孩睁着大眼睛惊恐地望着他,女孩的母亲死死抱着女孩,眼睛正盯着萧翊,眼神里充满了怨恨。为什么?为什么要杀她?为什么要杀人灭口?一股血气猛冲上头颅,心头仿佛刀剐一般生疼,疼得他面色铁青,眼睛通红肿胀,血丝满布。

……太好了!大哥哥您等着,雨儿这就给您打酒去……他脑海中无数次重复女孩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掰开女孩的手指,从她怀中抱起酒坛。

酒本香甜,灌进萧翊喉咙里却尽是苦涩。

他第一次喝酒,又喝得太猛,身子很快开始摇晃,视线也变得模糊,心中悲愤交加的痛也跟着渐渐变得朦胧,醉意让他舒服了一些,他抬高酒坛,灌得更快更猛,转眼半坛已下肚。

嬴渊劈手抢过他的酒坛:“你不是不喝酒吗?”

“还我!”萧翊哑着嗓子大喝一声,扑过去夺酒坛。他武功虽精湛,醉后却失了准头,胡乱一挥,反倒把酒坛打落。哗啦一声脆响,陶坛子摔得四分五裂,酒洒了一地。

突然的巨响让萧翊清醒了不少。

他踉跄几步,那双毫无表情的空洞双眸终于在醉意中发泄出复杂的痛色,迷茫,不解,悲愤,痛心,无数连他自己也无法描摹的心绪融在苦涩的酒中,堵在喉咙里。说到底,他也是个未经世事的孩子,原本怀着满腔热情拯救天下,却亲眼看见自己救起的人被屠尽满门。

“他们杀了她,就因为……一只兔子?”他不能理解,这世界竟污浊到这般地步,只因为女孩的兔子惊了他们的马,他们就要杀了女孩全家?“我不明白……”

嬴渊叹了一口气,踢开脚下碎瓷,蹲在女孩面前,轻轻阖上女孩的双眼:“如果你不救她,她原本还可以活着。”

萧翊愣了愣,那双迷惘的眼睛更加困惑。

嬴渊站起身:“他们杀她,是因为你,因为在他们眼中什么都不是的你,却敢为了她,站出来挑战他们。萧翊,害死她的人不是别人,是你。”

“不可能!不可能!”萧翊的声音近乎咆哮。

他不相信嬴渊说的话,一个字也不信他明明救了女孩,怎么会是他害死了她?难道他应该眼睁睁看着女孩被马夫抽打,难道他不该替她讨回公道,难道他就应该对恶霸横行置若罔闻,难道那些被蹂躏的人一边被鞭打,一边还要心存感激,感激鞭打他们的人没有杀他们?难道恃强凌弱的暴徒才是好人,他除暴安良反倒成了凶手?

“没什么不可能,这就是现实。剑可以杀人,义也可以杀人。你所为的义,那只是你以为。”嬴渊波澜不惊,这是他每天都精心算计的世界,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它的本质,它的复杂,不在于世上究竟有多少好与坏、善与恶,而是它从不以人的判断对善恶好坏作出定义。

“你想知道你错在了哪里吗?”他问。

萧翊恍惚地倒退几步,撞在摞起的酒坛上,耳朵里轰鸣不断。错?他想要救人也是错?他想要匡扶正义也是错?

嬴渊瞥了一眼地上的三具死尸:“你错在你和他们是平等的。或者说,你和杀他们的人不平等。”

正义本身没有错,错在鲁莽地去伸张正义。多救一个人,世上就会少一个不幸的人,多除一个坏人,世上就会少一个恶霸,哪有这么轻巧的事?

“弱者没有资格扭转这个世界的法则,要想拯救天下苍生,你只有站的比现在更高,站的位置越高,才能拯救越多的人。”

站得越高,才能拯救越多的人?萧翊默念,抬起头:“你想站多高?

嬴渊迎上他的目光:“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会尽我所能,站的最高。”

“站的最高?当皇帝?”萧翊顿了顿,嬴渊没有摇头,那是他的默认,萧翊突然破声大笑,嘶哑悲怆,他通红着双眼逼近嬴渊:“这都是你为自己的野心找的借口!我第一次出山,我不经世事,但我不是傻子!你说这些话,无非是想让我帮你实施你的计划!当皇帝才能拯救天下?所以为了当皇帝就可以置天下于水火?师哥,你为了自己,可以不顾天下人的死活,你和我恨的那些人,没什么两样。”

一瞬间,萧翊觉得自己已经丧失了理智,他太气愤,这些话,如果不是被激怒到不可遏制,他永远不会说出口。

他与嬴渊志不同、道不合,但他从没想过有一天会像这样顶撞他。但是,他不能否认,这是他的心里话——他不理解嬴渊,甚至仇视嬴渊,他最敬重的师哥一心想要陷他最想守护的天下于大乱,嬴渊欲问鼎中原,在他眼里,只是自私的想要自己一人飞上天堂,而要天下人坠入地狱。这些想法从五年前嬴渊下山之日就悄无声息地种植在他的潜意识里,只等着某一天如滚滚岩浆突然爆发。

嬴渊惊愕地怔在原地,他没料到这个看似单纯老实的少年嘴里竟冒出这样的话,只一瞬间,怒意爬上他迷离的桃花眼。

“你说什么?”他的声音低沉,如同天上闷雷,裹挟着藏在声音背后的狂风骤雨。

萧翊料到自己一番话定会激怒嬴渊,他转过脸去,他不愿意面对嬴渊,他不知道此时此刻该怎样面对这个他既敬重,又仇恨的人。“志不同不相为谋。”

嬴渊不再说话,只是冷笑。冯倚烟站在两人中间,左右为难,张开口,却不敢发出声音,世子和萧翊之间的事,轮不到她插嘴。

一句志不同不相为谋凉了嬴渊的心,他本以为让萧翊亲眼见到现实的残酷,他就会理解自己,就会知道以后该怎么办。如今看来却适得其反,女孩的死带给萧翊的只有打击。

嬴渊有些失望,却也没有动怒,前一瞬的目光还好似旋风即将席卷一切,下一瞬的眼神又恢复了平静无波。

“既然我把话说到这份上,你依然觉得我们两个不是一路人,那你也就不用再跟着我了,你可以按照你的意愿,去伸张你的正义。”

他揽过冯倚烟,嗅了嗅她乌黑的长发:“烟烟,我们走。”说罢便拂袖转身,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随后传来马夫催马的吆喝声,哒哒马蹄声渐渐远去,天地间的声音只剩下大风吹得破旧的木门哐哐作响。

一道霹雳的闪电撕裂浓云,骤雨倾盆而下,将这个世态炎凉的世界浇的透透彻彻,大雨冲刷了染在杂草上的血迹,洗去了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

萧翊抱起女孩,走进乱雨之中,雨点扑到他脸上,凝结成水柱,顺着他棱角分明的脸颊流淌,彻骨寒意让他更加清醒。

剑可杀人,义也可杀人?

笑话。

如果天底下连义都成为恶,成为杀人的凶器,那么,恶又是什么?

“萧翊,你为何而下山?”少年停下脚步,迎着雨水抬起头,在心中自问,雨点石子般砸在脸上。

“为匡扶正义,除恶扬善,帮扶弱小,救济贫苦,拯救那些身处水火之中的人。无论世态如何,初心绝不更改。”

少年一遍又一遍重复着回答,迈起脚步走向远方。而远方迎接他的,将会是雨过天晴的彩虹,还是更加猛烈的暴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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