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宫悦,”香炉暗香袅袅,两个公子临窗相对而坐,着一席猩红长袍的公子醉眼迷蒙,浓眉弯弯似含笑意,乌发随意绑在身后,手握一盏白釉青花的酒杯。琼浆清冽,公子一饮而尽,绵甜爽净,饮后余香,他眼中醉意加深,嘴角扬起满足的笑容:“晋国最好的酒。”
另一位公子只着轻简素衫,年轻端正的脸上有几分拘谨和警惕:“你找我来,究竟想干什么?”
“喝酒啊。”猩红长袍的公子笑说,晃了晃酒壶,又为自己斟满,脸颊被衣色映出微红色彩。
“你我非亲非友,无缘无故,为什么找我喝酒?”子良松了松素衫的领口,表情却没有丝毫松懈,他刚刚下令不再继续跟踪嬴渊,没想到才过了两日嬴渊就主动送来请帖。
“怎么是无缘无故?”嬴渊大笑,搂过一旁侍酒的冯倚烟,开始回忆:“在晋阳,你我在何凤楼里初见,在邺都,你我又在花满楼重遇,我想我们定是志趣相投,不然怎么会每次都在同一种地方遇到?既然志同道合,自然要结交一下了。”
子良脸色顿时像腐烂的土豆一样难看,他当然明白嬴渊的“志趣相投”指的是什么志趣。那是他避之唯恐不及的地方,但是,他百口莫辩。
“不过……花满楼的姑娘们可比不上我的烟烟。”嬴渊宠溺地揉着冯倚烟锦丝般的长发,笑的眯起眼睛,掩藏了目光中那一丝狡邪的光。
子良偏过头去,嬴渊是他在这个世上最后一个想要结交的人,他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让他感到恶心,他打算起身离开:“若无要事,我先告辞了。”
嬴渊迅速按住子良,在归雁的任务完成之前,他绝不会让子良走出这扇门。他笑眯眯地看着子良:“怎么,子良大人不愿交我这个朋友?”
子良瞬间犹豫了,再花天酒地朽木难雕,嬴渊终究是晋国世子,子良没办法直接拒绝他,左右思量,还是不去招惹为好,只好勉为其难地回到席子上。
直到子良重新在席子上坐稳,嬴渊才松开手,眼中笑意荡漾开:“烟烟,给子良大人满上。”
“店家,再来一壶酒!”熙熙攘攘的邺都西市里,上至绫罗珠宝,下至乳肉果蔬,各路商家云集于此,喧闹非凡,而路边摊上这一嘹亮豪放的声音却在嘈杂闹市中清晰可闻。
要酒的男人坐在摊铺简陋的长凳上,脚下放着一柄硕大的弯刀,他肩膀宽大,眼神犀利,鼻梁高挺,鼻尖如鹰钩,披着黑色的披风,整个人如同一只栖息在峭壁之上的苍鹰。
店小二端着酒,一步步朝他走来。
这店小二看起来有些奇怪,穿着一身紧身黑服,头上裹着暗紫色头巾,男人的打扮,女人的娇小,那张脸冷漠麻木,却意外的好看,只可惜左脸有一道淡淡伤疤,让他的美变得冰冷疏离。
他的脚步悄无声息,却好似蓄势待发。
鹰一般的男人敏锐地嗅到危险的气息,猛然抬头,却依然迟了一瞬。归雁已近在他眼前,刹那间,一只手掷出酒壶,另一只手抢过桌上一个灰色包袱,凌空一跃而起,飞身逃离,身轻如燕,转眼已带着包袱跃出数丈。
那把硕大的弯刀紧追上来,快如飞鹰扑猎,猛如疾风摧木,可想扔出这把大刀的人臂力惊人。叮的一声,弯刀落地,铮然有声,拦住归雁去路,竟将坚硬的青石板插出一道三寸深的裂缝。
男人那副猎鹰鸣叫般犀利嘹亮的嗓音也跟过来:“抢我的东西,只会给你招来杀身之祸,我劝你还是乖乖放回来。”
横空飞出的弯刀早已使熙熙攘攘的人群惊散奔逃,归雁灵巧的身姿纵身跃到刀柄之上,单脚踩在上边却如履平地,她回头,不屑地看了那男人一眼,掂了掂手里的包袱:“它在我手上,就是我的东西。”
话音刚落,借弯刀之力再次飞身跃起,闪入人群之中,弯刀左右轻晃,人群中传出她没有丝毫起伏的冰冷声音:“你若想要,就从我手上抢回去。”
鹰鼻男人无端被人挑衅,却没有丝毫被激怒的痕迹,脸上反有笑意,仿佛抢包的人只是在跟他玩一个游戏。
他游刃有余地站起身,前一瞬还坐在长凳上,下一瞬已拔起弯刀,追着那个娇小的身影隐没在人群之中。
归雁的武功了得,轻功更是出神入化,大胤王朝几乎无人能与之匹敌。一盏茶的工夫,她已将鹰鼻男人甩出两条街。得到喘息时间,归雁迅速没入一处隐蔽之地,取出藏在衣内的碟刀暗器,然后迅速拆开灰色的包袱。包袱里是几件衣服,归雁起初并没有在意,只是按照计划将碟刀夹在衣物之中。但她很快就意识到这些衣物的不同之处——
这不是汉装,而是……草原王国契丹的服饰!
一个汉人的包袱里怎么会有契丹人的衣物?还是说,方才那个汉人打扮的男人是契丹族人?
归雁来不及细想,立刻重新打好包裹,背到肩上,跳回街道。
鹰鼻男人恰好追上来。
越墙上树,飞檐走壁,鹰鼻男人身材虽然高大魁梧,身手却十分灵敏,黑色披风猎猎翻卷,更像极了一只翱翔苍穹的飞鹰。
他的速度比归雁想象中要快,虽然因为担心鹰鼻男人会跟丢,归雁有意稍稍放慢了速度,但能在这种速度之下始终紧追不舍,也着实不易。
翻入一座高大的院墙之后,归雁的速度真正慢了下来。
她飞跃上庭院中央一株六七丈高的苦楝树,苦楝的叶子还未落,羽毛似的叶片间结了一串串青绿色的果子。她坐在一截粗壮的树枝上,搭下双腿随意晃着,故意等鹰鼻男人越墙而入。
这座庭院不是别家,正是三皇子周游的府邸,邺都府。
“你飞累了?飞不动了?”
苦楝树下,苍鹰一般的男人举头遥遥望着归雁,语气像是嘲笑,却又没有嘲笑应该有的讽刺。好像真的只是在问,她飞了这么久,是不是累了,停下来休息。
归雁突然觉得这个人深藏不露。从西市到邺都府,跨过了整整半个邺都城,她确实有些累,停下来时有些微喘,但树下这个男人却一脸轻松,毫无疲惫之意,根本不像拼力追捕而来,更像是悠然漫步到此。如此看来,此人的功力应远在自己之上。
这还是第一次归雁遇到比自己强的猎物。
方才在摊铺她根本没有看清猎物的模样,现在她高高坐在树桠上,终于能够好好看看他,这只即将被她推入虎口的替罪羔羊。
归雁细细端详他那副高高的鹰钩鼻和犀利的眼睛,他长得果然和汉人不同,他的身形很威武,眉毛很粗,不加修饰,没有半分中原男子的玉树风雅,他粗狂豪爽,天生带着草原的辽阔,天空的浩瀚。
归雁看不出他的年纪,他很年轻,却因这副粗犷的长相显得老了许多。
“你看够了没有?看够了,是不是可以把我的东西还给我?”苦楝树下,他背着手抬头望着归雁,神色怡然,看起来一点都不着急。
“我说了,抢得到,便还给你。”归雁故意招摇地晃了晃包袱,飞身跃下苦楝,在他面前一个漂亮的空翻,稳稳落地。
男人勾起弯刀,一招横扫向归雁席卷而去,归雁挥手将包袱抛向空中,轻巧跃入半空,脚尖点在刀面上,借力旋身,踢向男人的下巴。他抽刀后退,归雁落地轻如尘埃,好似身体没有一点重量。抛向空中的包袱稳稳落回她手中。
男人立刀再攻,归雁亦闪亦攻,辗转几个来回,不分胜负。
男人心中暗喜,这个小个子的对手虽然看起来阴柔,像个女人,身手却敏捷狠辣,看似花拳绣腿的拳脚,却招招对准他的要害,若不是他身手更胜一筹,几招下来,此刻不死也残。他并不知自己哪里招惹了这个娇小的男人,但这个人显然是动真格的。
此刻归雁一面出手,心中也在暗自惊讶,她明显感觉得到在之前的那几招里,这个来自契丹草原的男人只是做做样子,根本未使出全力,而她已经勉强才能与之匹敌,若他真的动起手来,她定然不是他的对手。她不敢大意轻敌,出手更狠,以求速战速决。
正待两人在庭院中战至焦灼,两人的打斗声惊动了邺都府的护卫,庭院外传来密密麻麻的脚步声和命令声:“里边有动静,进去看看!”
归雁分神观察庭外动静。邺都府的护卫不称职,过了这么久才发现有入侵者,害她在此苦斗。
契丹男人趁归雁分心,近身一刀砍落归雁的头巾。
暗紫色的头巾瞬间一分为二,还削断了她几根发丝。
她猛然回头,乌黑长发猝然散落,甩起的长发恰好遮住了那半有伤疤的脸,另半边脸庞白若春雪,不施粉黛,却如天然去雕饰的芙蕖,宁静而美好。
“女人?”契丹男人眼里闪过讶异,迅速抽刀后退。
归雁捕捉到机会,不退反进,霍然拔出腰间短刀,欺身逼向契丹人,眼中闪出杀人时夺目的冷光,嘴角留笑:“怎么,害怕输在女人手里传出去丢人?”
她脸上虽有笑的动作,却没有丝毫笑的神情,那副挂在唇角冰冷漠然的笑仿佛不是她自己的,而是别人画在她脸上的。这样的笑容让契丹男人一时心骇。
这样美好的女人,是谁狠心把她训练成一名冷血无情的杀手?如果换做是他,他捧在手心都唯恐不及。
心念转动的这一瞬,他闪身夺过向他面门飞刺而来的短刀,同时一手攥住归雁持刀的手腕,将她反剪双手。
归雁想要挣脱,却挣脱不得。
她身子软下来:“好了好了,我输了,包袱还给你就是了。”
她说出服软的话,脸上却没有服软的表情,反而闪过一丝冷光。契丹男人放开她,她把包袱扔给他,犹自揉着被他弄疼的手腕。
契丹男人接过包袱,背到肩上,唇角一弯:“瞧,我说什么来着,抢我的东西,会招来杀身之祸。”
“到底谁有杀身之祸可还说不定。” 归雁看了契丹男人一眼,轻笑一声,转身跃上屋檐,只一眨眼便消失了行踪。
而在归雁的背影消失之时,庭院内涌入大批府门侍卫,瞬间将契丹男人团团包围。
“什么人,敢擅闯三皇子府邸!”
所有刀枪剑戟整齐划一地瞄向契丹男人,却没有人敢冲上去。草原壮汉身材威武,手持银晃晃的硕大弯刀,一顶披风烈烈招摇,与他相比,几百穿盔披胄的护卫显得不堪一击,好似一群兔子围攻了一头猛狮。
契丹男人犀利的眼神环视这些护卫,只要大刀一晃,这些护卫就会像沙雕一样不堪一击,闯出邺都府不费吹灰之力。
但出乎意料的是,契丹男人却缓缓放下了弯刀,作出投降的动作。
侍卫头子是个有点脑筋的人,这个刺客气势丝毫不弱,甚至远超他带领的护卫,却轻而易举束手就擒,他担心其中有诈,不敢亲自上前,挥手示意底下几个小兵。
小兵同样心中胆怯,却不敢违抗侍卫头领的命令,只好壮着胆子靠近契丹男人。
雄狮老老实实一动不动地屹立着,任凭兔子们缴了他的兵器,夺了他的包袱,反剪他的双手,用沉重的铁链把他牢牢捆绑。
这让所有护卫都感到意外,同时感到庆幸,不费吹灰之力就成就了大功一件!
“出了什么事?”沙哑的声音从庭院外传来,一双华贵的云靴迈入庭院之中,云靴上一尘不染,三皇子负手而来,幞头束发,一席金黄色外袍在日光之中金光灿烂,宛若龙鳞,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皇帝突然驾到。
几百护卫单膝跪地,动作整齐划一,为首的护卫统领抱拳禀告:“回三殿下,有刺客闯入,现已被拿下!”
“刺客?”周游端起一只手臂,暗自忖度,最近的邺都不太平,刚有刺客夜袭马场,又有刺客光天化日之下闯入邺都府。
负责搜查的护卫撕开灰色的包袱,把包袱里的衣物尽数抖出来,夹在衣物之中的碟刀掉落在地。侍卫眼前一亮,立刻捡起碟刀跑去汇报:“三殿下,在刺客包袱里发现了暗器!”
刺客身上装着暗器并不是稀罕事,周游并未在意,接过暗器随意瞥了一眼,却大吃一惊,这不是子良随身用的暗器么!
他眼睛低下来,吩咐随侍的小厮:“速叫军师前来。”
小厮吞吞吐吐:“子良大人……此刻不在府上。”
周游怒目扫来。
小厮连忙解释:“今天一早,大人便赴约去了,至今尚未回来。”
周游感到意外,子良平日并非热衷赴宴交友之人,更少有人邀请他。“赴何人之约?”
小厮无助地摇摇头:“这个……小的不知。”
“也罢,军师回来之后,请他立刻来见本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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