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娇的马车被人拦住的时候,她以为来人会是冠军侯霍去病。毕竟,除了霍去病的轻甲骑,一般的骑兵可追不上她这辆千里马驾的速度。
始料未及的是,掀开车帘,立在她车前的是并不熟悉的一袭青衫。
“老朽公孙弘,见过夫人。”对上阿娇那双眼,公孙弘微微一笑,自报家门。“曾同夫人在南疆有过一面之缘,不知夫人还记得?”
阿娇打量着公孙弘,倒是没着急开口。
公孙弘此人,她关注的并不多,这个人同卫青一般,是刘彻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
卫青主武,公孙弘善文,此二人作为刘彻的左膀右臂,却都是小瞧不得的。
当年董先生上书刘彻诏举贤良,这个精神矍铄,满腹经纶的老先生还是因她一句赞,方才有了入了仕。
后来却也是因为此人,方才累的董先生外放胶西国。只是那时阿娇已经发现这公孙弘只知一味顺从刘彻,倒也没迁怒于他。
“不知先生拦下车架,有何要事?”
“不知夫人可知巫女楚服?”
锦意闻言抬头,只见娘亲面无表情的倚在车壁上,一只手搭在桌面上,食指无意识地敲动着。仔细看的话,甚至可以看见她指节因用力而泛出的白。
依着他对娘亲的了解,唯有在遇上麻烦时,阿娇才会如此反应。
“先生有话直说便是。”
“老朽当年南疆见到夫人,便觉得夫人面相颇熟,后来夫人离去时,发现夫人身边的那位侍女同样面熟的紧,颇似前皇后身边的巫女楚服,这才记起夫人同前皇后相似之处,只是当时夫人同南疆王一同离开,倒是让公孙无法细问其中关节。”
站在风雪之中,一身薄衫的公孙弘身体有些佝偻,声音却是十分清晰地传进阿娇的耳中,“听闻隆虑侯的新夫人同公子府有些交集,老朽便想着来问一问,倒是老朽运气好,竟是遇上夫人了。”
阿娇仔细审视着公孙弘的脸,眼神幽深。
白涯当年将阿昭送到她身边的时候,用的汉名便是楚服。那时候天真烂漫的阿昭颇得她欢心,也算是宫里宫外的红人。
刘彻借口巫蛊之由废后的时候,也拿楚服出来说事过。不过那时阿昭早带着鬼姬留下的画卷回了南疆,她同刘彻心里都清楚,巫蛊之事不过是个借口,是以她倒再没想过此番。
没料到,多年后竟等了个认识阿昭的人,拦了她的车。
蓦地,阿娇整个人坐直,细细打量着公孙弘。
对阿娇的反应没有丝毫意外,公孙弘神色如常地让阿娇审视着。
阿娇的手紧紧捏紧,给锦意递了个眼色,随即她起身,跳下马车,走到公孙弘面前,“你究竟是谁?”
当年,她以为,鬼姬留下的那幅画上的少年是鬼姬口中的人偶娃娃,但是见到白涯之后,她便知道不是。
后来在阿昭口中,她猜测那少年现在住在钦天监国师善悟身体里那个灵魂,前任南疆祭司云辰。
南疆一行,她并未看到任何有关云辰的画像,是以也未曾在这上面多想。直到此时,细细观量过公孙弘之后,她才惊觉,若是那画中的少年老去,应该同她面前这般模样无大差。
不应该啊……
锦意在接到娘亲眼神的时候便摸到了马车车辕处,暗暗将那本来卡的死死的辕轴松开。同时扯下了马车车檐上挂着这那块刻着曼珠沙华的木牌。
若说昨夜的娘亲冷静聪慧的让他惊异,那么此时娘亲贸然便下了马车,让他不得不作最坏的打算。
在锦意撤下徽牌的那一刻,隐身在四周的公子府暗卫全部都提起了心,蓄势待发。他们跟在这位主子身后这些年走南串北,可没见过她这般失序的时候。
面对阿娇的质问,公孙弘面色依旧,“看样子,夫人曾经,的确是认识老朽。”
寒风中,同身材佝偻的公孙弘形成鲜明对比,阿娇唇色嫣红,愈发衬得她青丝如墨,肤白胜雪,加上那一身红衣,远远看去,竟像是刚及笄的小姑娘般。
阿娇的脑子转的飞快。阿昭以楚服出入椒房殿的时候,公孙弘还未完全被刘彻重用。
如若她没记错,此人的前四十年,不过是淄川国一贫民。
但是为何,鬼姬会留下一副疑似他少年时的画像?
思及自己在南疆遇见公孙弘,后来刘彻封他为相再诏封他为平津侯,阿娇眼睛微微瞪圆。
朝中那么多青年才俊,为何刘彻偏偏让年迈的公孙弘出使南夷?
未待阿娇想清楚,却听到身后风声远远带来一声马嘶,公孙弘长长吁了口气,眼底闪过精光,“娘娘离宫了这么些年,也该回宫了。”
转身,锦意已经来到阿娇身边,眯着眼,原本藏在阿娇身侧的暗卫全都现了身,骑着马护在他们母子周围。
阿娇远远望去,策马而来的,有她不熟的帝王影卫,有她半熟的金吾卫,那领先的身影,是她没想到却无比熟悉的,那占据了她前半生却又毁了她整个一生的,大汉天子。
“当不得公孙丞相的一声娘娘。劳得公孙丞相拖着残躯在这风雪中拖延时间,”阿娇看着公孙弘,眼底带着厉色,神情莫测,“不知可否请公孙丞相代为解惑?”
“陛下在完全失去对娘娘的记忆之前,曾下了几道旨意。一是将娘娘所属之物皆封存,二是令卫将军不必再寻娘娘下落,三者,便是给了臣一封手书。”自是知晓阿娇想要问什么,未待阿娇明说,公孙弘便自己开口解释道。
低头,对上锦意一张冰冷的脸,公孙弘老脸有些过意不去,轻轻咳了一声,他歪过头去,“如若娘娘此生不被寻到,那手书便让臣带到棺材里,如若娘娘回来了,他却未能记得,便凭那封手书,调令金吾卫,不惜代价,接娘娘回宫。”
“公孙丞相当年又是为何出使南疆?”
“家有小友夜夜梦及南疆,遂寻机带他去往那处,圆他一梦。”
锦意敏锐察觉到,娘亲在听到小友一字时,周身的气势有些许变化。
看着刘彻离自己越来越近,阿娇问了最后一句,“公孙丞相是自当年南疆回转之际就拿出了手书,还是这番才记起手书一事?”
“南疆之际,娘娘同椒房殿中的模样颇为不同,对臣亦是不避不躲,那时臣只是以为两人面容相似。”
“如此说来,今日这般被追堵,追根究底还是因为我太自负了,若是没有公子府这层关系,先生怕也不会联想到一块。”
阿娇轻笑,抬手捏了捏锦意的脸颊,“看到了吧,以后万不能学娘亲这般自负,总有吃亏的时候。”
察觉到阿娇的口气不对,未待公孙弘反应过来,阿娇已经抱着锦意骑到了原本驾车的马身上。
车辕本就被松开,只听到一声娇呵,那千里马直直从公孙弘头顶越过,飞奔而去。
暗卫迅速分成两拨,一拨策马,紧紧护在阿娇母子身后,一拨围成半圆之势,候在原地阻拦追兵。
锦意偎在娘亲怀中,瞧着刘彻的身影停驻,而后远成一个点,眸色深深。
娘亲选的这匹马是大宛国的千里宝马,他根本不担心刘彻能追的上来。但留下的那一拨暗卫,却是可惜了。
金吾卫和影卫在追了一日一夜之后,终于在衡山王刘赐的封地内失了阿娇一众人的踪迹。
并没有为难陈家或是质问大长公主,这天早上发生的一切,都好似不曾发生一般。
便是霍去病,都摸不准为何陛下在听他禀明公子锦意可能是轻甲骑幕后之主,明明连早朝都未上便追了上去,最后却是不了了之。
只怪当时舅舅拦下了跟在陛下身后的他,不然他也不必这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时光滴答,元朔七年的年节祭祖之际,天子再改年号,元朔七年变成了元狩元年。同时陛下下旨立戾皇子刘据为皇太子,以石庆为太子太傅,庄青翟为太子少傅,大赦天下。
卫氏一族闻言欢庆,卫子夫甚至喜极而泣。唯有霍去病,听到跪在自己前侧的卫青一声细不可闻的呢喃,“元狩啊……”
同年,公孙弘病重,天子厉治淮南、衡山二王谋反狱,列侯以下牵连而死者达数万人。
亦是这一年,刘彻下旨,令博望侯张骞复通西南夷。
诶嘛,写着写着我都要以为历史真的是这样了……为了写这篇文,对汉朝这个时期的史实快熟的能飞起了……我当初干嘛不去学文啊……
ps: 南疆那条线很长很长,也很虐很虐,还很暗黑很暗黑,你们慢慢看,千万别催,我怕我一次性写出来,你们会受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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