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洲芳文.F】

昏暗的房间里极其难得地又一次开了电灯,是40w的白炽灯。一根五条棱的柔软钨丝颤巍巍地挂在铁丝上,被烧成暗红,感觉它随时会被熔断。
光线依旧不够亮,堪堪照清房里的物件,乡邻们手忙脚乱地把小云抬到门板上,又移至了堂屋。一只小碟子盛了些豆油,用一根粗棉线当灯芯点燃了,放在她门板头前。
小云的床上凌乱着,堆满了各种衣服鞋子,别人给的捡拾来的缝补的,多半没什么用处,小云都不舍得扔。祖小苟对父亲说,没什么用,都扔了吧!祖宗源木然答应着。
靠枕头的位置有个蓝色土布包袱,四个布角两两相扣打成两个结,方便提拿。解开来,祖宗源第一次见识里面的真相,里面整齐地放着两套成色很新的衣服,还有布鞋毛巾红框小镜子木梳甚至针线,还有用块白底篮条的薄布手帕包着的几十元钱。
多年以前祖宗源第一次见到小云,把投河的她从冰冷的河水里救起来后,在杨家桥上,也见到过这样的包袱,当时他没敢打开看。
这么多年来,这样的包袱一直放在小云枕旁,证明着她曾经颠沛流离的生活,以便她可以再次随时提起包袱,投入下一次流浪。
幸运的是祖家是她的最后一个港湾,这样的包袱最终成了备而不用的摆设。
这包袱还是让祖宗源失落了,他执拗着说,就让小云穿这身行头走,从此后,这个包袱也用不上了。
男男女女在堂屋、厨房和西房之间穿梭来去,有识事的嘱咐袁小妹要哭出大声来,袁小妹不会哭,憋红了脸,哭声短暂,时断时续,她真的连哭也哭不像。
祖宗源从厨房后门走到小竹林边撒尿,小云床上的旧衣物棉胎席子胡乱扔在竹林边,堆成了一座小山。不远处,却有一枚鲜红的物件,祖宗源识得这一枚叫蛇菇。
蛇菇只是颜市人的说法,据说长蛇菇的地方必有一条大蛇守护在旁边,这蛇菇也具足了如蛇般的秉性,妖魅、冷艳、诡异、柔软以及完美的线条,还有隐秘的所在,特别喜欢长在江南阴暗竹林的枯叶之间,平时很难见到它们的踪迹。
祖宗源蹲下身子,用手指揉了揉昏花的老眼,他长这么大年纪,也没见着几次这奇怪的“花”。菇冠分五棱,在顶端汇合,完美的组合,正散发出腐尸的气味来,很难闻。
祖宗源站起来,那个五棱图形让他想起白炽灯的钨丝来,它也有五棱,也有暗红妖冶的颜色。
电灯装了好多年,小云却一直坚持用煤油灯,说,电这个东西不能用,它会摄掉人的魂魄。
祖宗源才不信这个邪,但他乐意听从小云的话,她在房间,他从不开灯,只有小云不在时,他才偷偷开灯。
小云很少离开房间,所以房里白炽灯开的次数极其有限,照她的说法,被摄掉魂魄的应该是祖宗源才对,偏偏小云先走了一步。
管它呢!祖宗源解开裤带,将尿对准了蛇菇当头淋下,那尿液没什么准头,稀疏断续地洒了一片,混浊的尿液沾在蛇菇表面,却一下干净晶莹起来,蛇菇反倒显得更精神了许多。
回到屋,祖宗源找到祖小青,拉着她去看蛇菇,小云的身后事,仿佛没那么重要。
也许,那尿液能冲淡蛇菇表层的腐尸气味,削弱死亡的气息。
蛇菇是颜市人的说法,三十多年后祖小青第二次见到蛇菇,从一厚层将腐的枯竹叶间钻出来,却没沾上一点点污秽,这一点倒和蛇差不多,游走于污秽之地,身子却始终干净着。
祖小青仔细地拍了图片,经由网络搜索,得到了这种“菇”正宗的叫法,这诡异的物种学名是五棱散尾鬼笔。
鬼笔,原来,这“花”真的和死亡的气息沾边。祖小青深深吸了口气,她第一眼想像的是某种图腾,那个遥远而熟悉的梦境又一次清晰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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