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落

阴郁的天空垂着沉重的头颅，密布的乌云好似挂在脸上的阴霾，太阳不知何时躲得远远的，不知所踪。不过江城的人们似乎都习惯这整天暗无天日的天气了，用他们的话来说，就是“见不着亮”。

江城也叫山城，整座城市四面环山，城市内道路路面高低不平，大街小巷纵横交错，像几团麻花拧成一团，比之“凌神”现在脸上的表情也是不遑多让。

江凌，笔名“凌神”，半年前凭借着一部《杀手法则》一战成名的他曾一度以为自己已经成功获得了广大书友的认可，但好景不长，仅仅三天后，“爱飞天的乌鸦”祭出一代克苏鲁神作《诡影主人》异军突起，江凌的《杀手》被广大书友迅速遗忘，那曾经的三天霸榜也好似镜花水月，各大小说平台也迅速迎合客户口味，不断推荐《诡影》，一时间，《诡影》就像一个垄断了市场的巨无霸，狠狠地将自己的触手伸出，扼死了摇篮里的《杀手》。江陵始终都不甘心，他认为自己的《杀手》无论是在人物设定上还是情节设计上都已经做到了堪称完美的水准，最后的主人公“杀王”为了心中信念用无人能破的位处杀手界榜首的杀人技巧了结了自己，在书中，整个世界为之暗淡，所有世人为之嗟叹。江陵非常有信心能在结尾将读者带向一个新的高潮......“可惜啊，流量为王啊，我的《杀手》不过是人家的跳板，我拿什么跟别人一个集团比......”

一只大手终于离开键盘，在空中握握拳，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声，再捏捏自己那麻花似的眉头，同时另外一只手熟练地拿下挂在耳后的“芙蓉王”，再将它塞到干涩的双唇之间，迟疑了一下，又把它取出重新挂到耳朵上。“唉，这年头，不好过啊，烟都要省着点抽了。”

触摸了一下手机屏幕，16:07，恰在这时，一米阳光洒在窗台，一寸寸地位移，移到了江陵的指尖，“哼哼”，他冷冷一笑，他从来都认为阳光是上天的施舍，而黑夜里，才是各凭本事的时候，他也自诩“黑夜之主”。打开微信公众号，铺天盖地的都是《诡影》的宣传海报和所谓的深度解读，随便点一个进去，都能看到作者俊朗的脸上挂着一抹浅笑，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宛如一名成功人士。每每看着他，一股无名火都要涌上江陵的心头，指关节无意识地“咔嚓”响动。有网友戏称，“杀手哥”可能自己都想当回“杀王”对着“影子哥”爽杀一通。

重新将双手放回键盘上，快速敲击着，不知道，这次，他又在谋划着什么刺杀情节？

太阳落山了，江陵打开一桶泡面，无知觉地填饱着自己的肚子。这时电话响起，他清清嗓子，拿起手机，那头传来了一个音色很亮的女声，江陵夹了夹嗓子“嗯嗯，我知道啦，哦地址呀，千张路千张花园3栋304，行，行，好等你好消息。”

18：33，放下手机，他自嘲一笑，巅峰书会果然非同凡响啊，自己这种连经纪人都快罢工了的不入流的小杂鱼也有专人转告，还要做做样子要我地址到时候方便寄证书，不过，自己期盼已久的巅峰书日终于快到来了，明天的零点应当是大家投票的开始时间，根据我的计算。应该，来得及吧？

时钟报时显示，20:00，手机铃声再次响起，江陵拿起手机，这次传来的是一个音色低沉的男声，江陵迟疑了一刹，随后好像下定就决心，“嗯嗯，我确认，地址没错，嗯嗯，我承诺，不会反悔，倒是你们，可靠吗？”得到了肯定回应后，放下手机，江陵晃了晃神，重新将手放回键盘上，飞快地码着字。

看了一眼屏幕右下方的20：53，江陵一遍遍地浏览着自己的杰作，并设置好自动发送管家，发送时间，10：01。要是有人看看“凌神”编撰的内容，会发现字里行间展露的还是他深厚的文字功底和传神的细节描写，只不过，这次的收件人，怎么有这么多个报刊？

“呼”，江陵长出一口气，搓搓了双手，少见地喜上眉梢，好像刚刚完成了一个伟大的作品。触击鼠标，退出网页，回到桌面，桌面上的电子钟显示，20：56。

“接下来干点什么好呢？”江陵摊在沙发上，无意间瞟了一眼锈迹斑斑大门，尘封了我的小屋，也尘封了我，和我的心。有点恍惚，他摇摇脑袋，拿起手机，打开微信朋友圈，映入眼帘的就是“爱分享的乌鸦”的今日分享，字里行间透露出对明天到来的期待。看到就烦，还是放下手机吧，江陵伸伸脖子，抬了抬头，看到墙上挂着的两个老人家，久久凝望，清吐“曾经，我也是一个幸福的小孩啊！”他搬了张椅子站了上去，拿下相框，哈了口气，用衣襟擦了又擦，随后又把它挂了上去，一抹不舍、惭愧与慌张偷偷地在心间萦绕。

看了眼一旁挂着的时钟，21：01，他有点尴尬地笑了笑，停下了工作，还不知道干点啥好了，老子好像还缺个女人，想想高中的那个王丽好像对我有意思，可是我那时......

竟走了神，反应过来，慌忙看了眼时钟，21：47，江陵不确定自己刚刚是不是睡着了，这么宝贵的时光，怎么能在梦中度过，不过好像是个美梦？自己多久没梦到过跟张乐乐约会了，江陵不禁嗟叹，还怪舍不得她的。思绪流转间，又是一分钟过去了，“嘶”，有点紧张怎么回事？“每次睡醒总是慵懒的，一点都不坚定”，他自我安慰着，心脏却难以抑制地砰砰跳着，一道闪电般的不安从脚底冷不防地窜到脑门，一个激灵，全身有些酥麻，坚定的瞳孔里少有地透出恐慌。

目光流转，双拳紧握，江陵看了一眼悬挂着的双亲，又坚定了眼神，喉咙间发出一声冷哼，翘上二郎腿，又摆出轻蔑的姿态。

夜色有些凝重，结出了几滴水珠，不然大晚上的怎么还流汗了？摸摸额头，江陵撑开双臂，使自己整个人看起来更大。

算了，听听歌吧，打开音乐软件，搜索框打了个“周”，熟练地点击下方第一条搜索结果，然后“播放全部”。

第一次听偶像的歌还紧张兮兮的，江陵自嘲一笑。

阴影在黑夜中涌动，每一个角落都隐藏着未知的秘密。一栋栋高楼大厦的窗户像黑洞一样，仿佛随时会有什么东西从中跃出。街头的行人稀疏，每个人都行色匆匆，仿佛急于逃离这黑暗的海洋。

街上有一家大排档，露天的桌椅上有零零散散几堆客人。其中有一桌气氛格外欢快，里面一个相貌平平、身材普通的男子看了眼手表，21:55，放下酒瓶，站起了身子，不好意思地笑笑，嘴里向旁人咕哝着“这太辣了就是容易闹肚子啊！”说罢他摇摇晃晃地缓缓走向巷子里的厕所。

片刻后，一个身形矫健的男子一席黑衣，在错综的巷子里七拐八拐，神奇地走进一个小区，昂着首踏进一栋居民楼，随即三步化两步地走上三楼......

夜曲将毕，江陵两个眼珠瞪着电脑上的时钟，盯着秒针的轨迹，心脏加速，像是快要跳出胸腔。21:58，空气像凝固了一般，突然感觉门外有一丝异动，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影子在低嘲......江陵不自觉地发着抖，强行挤出一抹笑容，颤颤巍巍道“任何人在这个时刻，都...都这样吧！”

21:59，出乎紧闭双眼的江陵的意外，打破寂静的不是脑海中预设的破空声，而是非常熟悉的电话铃，会是谁呢？

愣了愣神，看着手机屏上的“经纪人”，几个世纪不曾光顾的人在这时打来电话，江陵有种不好的预感。

接听电话，手机里传来的是经纪人兴奋的话语，“嗨，老大，好久不见，你知道吗你知道吗？我们发达啦！《诡影》违规被封啦，不知道哪个好人告的哈哈哈哈！然后马总，马总他直接大力支持我们呐！”

兴奋之情何止溢于言表，更是溢出屏幕化为几颗子弹，不断打在江陵身上。

“老大！你要起飞啦！诶你怎么不说话？夜曲挺好听，但不合适，换个喜庆点的啊！”

才知道，人的表情在一瞬间竟然可以这么丰富，江陵先是一愣，而后如释重负后是喜悦再是一点惶恐，然后...是无尽的恐惧与空前的求生欲！

适时的门铃声响起，江陵知道此乃索命之凶铃。

二十秒，还有二十秒，啊啊啊！

江陵彻底慌了，瘦弱的身躯止不住地颤抖着...立马挂断了电话，颤抖的手指拨打了另一个电话，十五秒，寂静的楼道响起两秒欢快的电话铃声，消弭。

“停止交易啊！”江陵重复着，“我我我是客户！”门铃依然自顾自地响着。

十秒，江陵彻底慌了神，嘴里胡乱喊着。一个箭步冲向门口，拎起一把椅子堵着门，随即用自己的身体坐着顶住门。

五秒，门外黑衣人啧啧称奇，打了个饱嗝，将手中钥匙放回裤兜。

两秒，咔嚓声响起。

江陵突然意识到不对，这场景，异常熟稔，我不该这么坐！

22:00，晚了。

双腿肌肉瞬间紧绷，紧接着的不是身体的上移，而是期待已久的破空声响起，加之不甘的表情刻在江陵脸上，耳边回响的除了歌声，还有楼道间渐远的脚步声。

生机渐渐被抽离，意识有些麻木，恍恍惚惚，手机铃声再次响起。

“吹不散的雾隐没了意图，

谁轻柔踱步，

停住，

还来不及哭穿过的子弹就带走温度。”

22：01，“砰”，是惊雷乍落，是江陵倒地，是几百家报社同时收到惊天秘闻的敲桌而起，也是一颗巨石滚入小说界的小池中，仿佛轰天巨响，江陵的耳边好似传来轰鸣的雷声、掌声与渐渐模糊的嗡嗡声。

“高潮！绝境翻盘，锁定，最佳作者，是他！”

“又一高潮！杀手？黑夜之神陨落，是真实还是炒作？”

他的世界彻底暗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