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芙蓉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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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芙蓉就是采莲，自古江南之地，水道纵横，池塘遍布，多植莲藕。夏秋之际，少女多乘小舟出没于莲荡中，轻歌互答，采摘莲子。

一群青年女子，一边采莲，一边唱歌，一边欢笑。有女子出没的地方，就会有青年男子到来，就会有相互见面的娇羞，就会有惊鸿一瞥的心跳。

古代女子抛头露面的机会不多，采莲的日子就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合理的约会时间。

且看《诗经·秦风·蒹葭》的描绘：“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这是一首民歌，前八个字交代了时间，白露为霜的季节正是采莲的时节。所谓“伊人”，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有个美女，“在水一方”显然是男性的惊喜的视角。所以这首民歌完全可以解释为男子追求女子。

因此，采莲的基本含义之外就有男子追求女子，或者指男女之间的情感纠葛之意。

采莲从江南女子的基本劳动演变成为爱情的化身，所以从《诗经》开始，文人们由此创作了无数诗歌来歌咏采莲，因为歌咏采莲就是歌咏爱情，而爱情是人类永恒不变的主题。

比如《古诗十九首》。《古诗十九首》是中国古代最早的文人五言诗，由南朝萧统从传世无名氏《古诗》中选录十九首编入《文选》而成。其中《涉江采芙蓉》就是采莲女子的所思所感。虽然写作者可能是一个男性，但古代诗人往往从男性的角度出发来写女性的感受。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

采芙蓉的时候，发现兰草生长的湿地里有很多美丽的花花草草，姑娘们天生喜欢漂亮的花草，自然要去采摘了。有的插在自己的头上，有的赠给自己喜欢的人，有的回家插在自己的闺房内，但有的采了花却发现不知道要赠给谁。因为“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

采了一朵美丽的花要赠给谁呢？所思念的人在远方啊。

两汉时期，读书的士人想要跻身朝堂、谋求功名，基本上只有一条路，那就是离乡游学求官。但是对于如此众多的士人而言，官僚机构的容纳能力实在太有限了，这必然形成一种进者少、失意者多的局面。于是一个失意的文人群体便产生了，这就是《古诗十九首》中的“游子”和“荡子”。这些宦途失意的游学士子在宦途无望、朋友道绝的孤单失意中，自然会苦苦地怀念故乡和亲人。

多情的文人想到自己的意中人采莲之后的落寞，就形成了上面几句诗歌。

意中人在思念自己，自己也在思念那个远方的她。可是，

“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

回头遥望故乡的道路，山高水长，长路漫漫！古代没有视频电话，但古人有非常丰富的想象力：你想我的时候，我也在想你——这就是古人的浪漫。这种浪漫在大诗人杜甫的笔下也完全可以得到验证：

    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

    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

    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

    何时倚虚幌，双照泪痕干。

杜甫想象远在鄜（fu)州的妻子一个人孤独地望月，孩子还小，不知道母亲为什么会思念长安。杜甫似乎闻到了妻子被露水打湿的头发上所散发的香气，似乎还看到了皎洁的月光下妻子洁白的玉臂，既有嗅觉，也有视觉。这个伟大的现实主义诗人在这里表现出他非常卓越的想象力。什么时候能够见面呢？今夜的月亮照亮了你的泪眼，也照亮了我的泪眼。

想象是美好的，现实总是骨感的。杜甫在长安“朝扣富儿门，暮随肥马尘”，还不是和两汉时期那些游子一样，为了求取功名而不得不仰人鼻息。

一个为了位子、房子、车子奋斗的游子是没有能力带着妻儿老小的，而上升之路又蜿蜒曲折，于是“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就成为生活的常态。

这样浪漫的场面在视觉艺术非常发达的今天，完全可以分镜头来表现。

一边是痛苦的妻子，正手持芙蓉花，仰望远方。身后是田田的荷叶与洁白的荷花，衬着她飘拂的衣裙，显得那样孤独而凄清。

一边则是云烟缥缈的远空，隐隐约约摇晃着返身回望的丈夫的身影，那朦朦胧胧的面孔，竟全然都是愁苦!

两者之间，则是层叠的山峦和浩荡的江河。双方都茫然相望，当然谁也看不见对方。正是在这样的静寂中，天地间幽幽响起了一声凄伤的浩汉:“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读者或者观众所感受到的，就不是一个声音:它仿佛来自万里相隔的天南地北，是一对同心却离居的夫妇那痛苦的叹息!

采莲是久远的习俗了。朱自清先生说：“采莲是江南的旧俗，现在我们已经无福消受了。”让时间回到过去，六朝时期梁元帝的《采莲赋》这样描写当年采莲的盛况：“于是妖童媛女，荡舟心许；鷁首徐回，兼传羽杯；棹将移而藻挂，船欲动而萍开。尔其纤腰束素，迁延顾步；夏始春余，叶嫩花初，恐沾裳而浅笑，畏倾船而敛裾。”

艳丽的少男和美貌的少女，划着小船互相脉脉传情；船儿慢慢地摇荡着，双方传递着酒杯；船桨要移动，却被水草挂着，船要移动，就把浮萍分开了。

那细细的腰肢上裹着洁白的绸子，走走停停，不住地回看自己风摆杨柳的动作。夏始春余，不冷不热，天气正好；叶嫩花初，良辰美景，赏心乐事，四美俱全。采莲的女子恐怕湖水打湿衣裳而浅笑嫣然，担心小船倾斜而提着衣襟。

这样的场面已经永远成为诗歌史上经典的场面而不可复制。

如今生活安定，打开视频电话，远方的他或者她，即刻就出现在眼前。即便“同心而离居”，相互之间也可以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痛哭一场，然后满血复活！

附：《涉江采芙蓉》的原文：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

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

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

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