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开在东北的深夜食堂

一家开在东北的深夜食堂

1

“菜单只有这些，如果要是想吃些特别的，我会做的话，可以做给你吃。”方瑞挂着白色的毛巾，对刚进来的两个酒气熏天的中年人说。

左边的男人用手抹了抹脸，顺着方瑞的手，看了看头顶的菜单：老坛酸菜牛肉面，鸡蛋三明治，大锅菜，啤酒3瓶/人，白酒3杯/人。

“羊肉串，鸡架子，烤尖儿椒！”

“腰子你不吃啊？”一旁的男人插嘴问。

“吃，腰子！肥点儿的，烤火大点儿！”

方瑞已经记不住自己开店以来，第几次被点烤串儿了：“不好意思，您说的我不会做。”

“这玩意有啥不会做的，生上炉子，串上烤就得了。怎么了，烤工下班了？”男人问。

“不是烤工......”方瑞百口莫辩。

“炭熄了？”

方瑞无奈，只好回到：“嗯，炭熄了。”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露出鄙夷的表情：“这才几点，你也不是正经做买卖的啊！这么早碳就熄了!”

“走吧，看看下一家，这屋里一个吃串的都没有，味儿肯定也不行。”

方瑞带着勉强的笑容，恭送二人晃晃悠悠的走出食堂。艹，这帮人不看电视的么？

在东北开一间深夜食堂，是方瑞有生以来做出的最重大的决定。虽然身边很多人都劝他，说干不成，东北就没有那个文艺的氛围。可是方瑞不信，他觉得氛围是大家一起营造的，哪的人下生就文艺，素质不都是吃饱饭没事儿干才慢慢涨起来的么？东北晚上烧烤这么流行，说明这地方有潜质。既然是熬夜，怎么熬都是熬，既然是吃宵夜，吃什么不是吃，既然是喝酒，在哪喝不是喝。日本鬼子开得了，南方人开得了，唯独咱们共和国长子的东北人民，就开不了？就不能有自己的一个深夜食堂？他不相信。

所以，方瑞的深夜食堂就在城市的角落里，静悄悄的开了起来。

但是哪怕他用最新鲜的食材，哪怕他有极为精湛的厨艺，食堂里依旧冷冷清清，生意惨淡。

2

“老板，要一碗面，老坛酸菜牛肉面！”一位年轻姑娘走进食堂，径直走向角落。

“好。”方瑞忍着狂喜，装作漫不经心的转身走进厨师间。在他的印象里，深夜食堂的老板都是这样，沉默寡言，不苟言笑，把世间的事儿都洞察清明，却并不说透。姑娘是今晚的第一位客人，当然，也可能是今晚的唯一一位客人，虽然一碗面赚的不多，但是聊胜于无，最主要的是，姑娘长得干净漂亮，方瑞一边煮面一边偷偷观瞧，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精神。方瑞期待着，这个进来就点泡面的姑娘，会不会像电视里的泡面三姐妹一样，给他带来些不一样的城市故事。

牛肉面带着锅气端了上来，方瑞小心翼翼的摆到姑娘面前:“你的面。”

姑娘从案上捧下面，拿起方瑞递上来的筷子，脸上尽是满足。正当方瑞转身准备回去的时候，姑娘突然问:“你家面多钱一碗?”

“啊……哦，十五。”方瑞被突如其来的询价问了一愣。

姑娘撇着嘴，用筷子挑了挑面条说:“这一碗面十五?你是抢钱吧!一袋方便面才几块钱!”

“我这是桶的。”

“桶的也就卖五块啊!真黑。早知道这么贵，打死我也不能要。”

“……”

“给我拿头蒜。”姑娘不等方瑞反应，就甩开膀子边吃边说。

“吃方便面还就蒜吃么?”

“乐意，面不够，蒜来凑!你这量这么小，吃你头蒜怎么了?”

方瑞回到厨房，拿了头蒜放到姑娘面前，叹了口气，可惜了，这么漂亮的姑娘，口味太重。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啊?”

“嘎哈啊?你有事儿啊?”姑娘一边剥蒜一边问。

“没事儿，就问问。”

“我有对象了。”

对话结束。

方瑞不明白，难道男的问女的姓名就非要跟她搞对象么?东北姑娘都怎么了，为什么如此狭隘。其实开这个食堂，除了想赚钱以外，他更希望得到想电视剧里老板那么多的朋友，男的女的，俊的丑的，他愿意相信，每个来到深夜食堂的客人都有自己的故事，而每个故事，都会联系到自己的深夜食堂。这样，人气儿上来了，买卖就好做了，无聊的夜晚也会变得生动可爱，不那么冰冷寂寞了。

但是眼前的漂亮女孩儿让他头一次寒了心，他不再说话，静静的看着女孩儿把面吃的一点儿不剩，然后有些肉疼的把钱交了。

“真的，你这面条太贵了!”女孩儿还是喋喋不休。

方瑞冷着脸目送她出门，姑娘嘴里的大蒜味儿弥漫在本就不大的食堂里，方瑞只觉得眼睛火辣，鼻腔紧缩，见大门关上，方瑞暗骂:“这娘们儿吃的，吐口吐沫就是蒜泥儿!”

3

天气转凉了，路边儿的烧烤摊见少，方瑞的食堂里，进的人渐渐的多了起来。但吃饭的人多，尴尬也就更多。

“菜单只有这些，如果要是想吃些特别的，我会做的话，可以做给你吃。”方瑞一如既往的对每个进入食堂的人说同样的话。

来人是个胖姑娘，她刚进来，方瑞就发现她脸上的泪痕，睫毛杂乱无章的糊在眼睛上，脸上两道被泪水冲的印子把劣质粉底刷个干净。方瑞想，或许，这是个伤情故事的起点。

“好吃的食物可以医治伤心，姑娘，你想吃点什么?”说完，方瑞对自己这句话很是满意。

“吃肉。”胖姑娘略带着哭腔，斩钉截铁的说。

大块屎黄色的红烧肉安静的躺在碗里，姑娘两眼放光，抄起筷子就塞进嘴里一块儿。方瑞插着手，悠闲的站在一旁，等待这个姑娘和她讲述自己的故事。

姑娘嚼着肉，眼泪却一言不发的流了下来。方瑞知道，故事眼看就要来了，这时候，只要自己略微引导，胖姑娘就会滔滔不绝的讲出来。方瑞只负责把烂熟于心的金句丢出几个来，整个食堂的逼格就会瞬间提升。

他就是小林薰，他就是黄磊。

“姑娘，红烧肉不好吃么?”方瑞问。

“不是，挺好吃的。”姑娘说。

“那就是心里的伤，还没有完全治愈，大口吃肉，大声哭嚎，当早上的太阳从东方升起的时候，你就会发现，今天和昨天，没什么不同。你说不是么?”

“老板，这肉太腻了!我哭的是减肥计划又泡汤了!”胖姑娘擦着眼泪说。

“我还以为……”

“有米饭么?”胖姑娘问。

“有。”

“盛一大碗，解解腻。”

得不到故事，方瑞丧气的去盛米饭。女孩儿的电话突然响起，方瑞期待着这通电话能让事情有转机，赶忙拿着饭凑了过去。

“喂?我在哪?我在新开的那家深夜食堂呢!你来不了啊?才几点啊!他家坛肉米饭特别好吃，真的，肥而不腻!有外卖么?我问问啊!”女孩儿把电话移开，右手捂着话筒问方瑞:“老板，你家坛儿肉米饭送外卖么?”

“我这是红烧肉，你单要的米饭，我可没有给你组合成坛儿肉米饭!”

“管它是什么呢!送外卖么，我姐妹要吃。”

“不送!”

方瑞丢下一句话，黑着脸放下米饭，再也没理胖姑娘。

4

方瑞再也不期待故事了，他降低了对深夜食堂的幻想，只做个有逼格的饭馆儿就好，那些烟火气，那些文艺范儿，都见鬼去吧。

“吃点儿特别的，没啥特别的，做几个小菜吧，我们哥儿几个喝点儿。”一团人闹闹哄哄的拥进食堂。

“您说，想吃什么!”

“酸菜粉儿，烧茄子，锅包肉，辣豆腐，尖儿椒干豆腐，干炸小河虾……”

“您可以去对面的饺子家常菜，深夜食堂，做不了，这卖的都是简餐。”方瑞赶紧拦住。

后排的人开始嚷嚷了:“这还不简单啊!我媳妇都会炒，过油儿的不要了，换成酱焖海兔。”

方瑞还是摇摇头，说:“做不了。”

“啥都做不了，你说一进屋你吹那牛逼干什么，走吧走吧，换一家。”一团人又簇拥着出去。

泡面嚼蒜的妹子在一旁噗嗤噗嗤的乐:“哎，老板，你说你在东北开深夜食堂，是不是有点儿曲高和寡啊!”

方瑞白了她一眼说:“总有懂得生活的，比如你，一来二去的，不就成为我这个食堂的大蒜妹纸了么!”

“放屁，我的人设是泡面三姐妹，我特别喜欢那里面的吴昕，你知道吴昕么，看过快乐大本营没?谢娜，张杰她媳妇，多逗啊，太逗了，下雨收衣服啦，菠萝菠萝蜜，知道谢娜么?”大蒜姑娘用筷子敲打空空如也的面碗。

“不说泡面三姐妹么，不吴昕么?”方瑞捂着脑袋觉得天旋地转。

5

“老板，再来一箱啤酒。”肩膀上雕龙画凤的壮汉喊方瑞。

方瑞屁股都没抬，指了指菜单上的啤酒限量说:“大哥，没人限量三瓶，您两人已经到量了!”

“到什么量了，这点儿酒还能到量，老弟，你先给我拿一箱，别几瓶几瓶的上，不够他妈两口喝的。”大汉抖搂着身上的横肉。

“不是您到酒量，是我们饭店每人只给三瓶啤酒。”方瑞解释说。

大汉点起烟:“为啥啊！”

“怕客人喝多。”

“艹，不还是说我们到量了么!你是不是埋汰人，三瓶啤酒就能喝多啊!没事儿，老弟，你就上酒就完了，我给你吹一个你看看，我走道都不带打晃儿的。”一旁戴着金链子的墨镜大哥开口了。

方瑞当然知道面前两位大哥喝不多，即便是自己，十个八个啤酒说话也不带走板儿的，可是他必须要尊重原著，把食堂办的原汁原味:“咱这不是喝酒的地方，就是个小食堂，真不能破了规矩，您二位还是换个地方再喝，或者来点饮料。”

“狗鸡巴规矩，赶紧的，我给你钱，你给我酒，要不然今儿账我可不结了。”金链子不依不饶。

方瑞有些犯难，他不想得罪顾客招惹麻烦，更不想破坏了自己开深夜食堂的初衷。其他的客人散座在四周，都停下了交谈或者咀嚼，看着食堂里发生的一切。

一对恋人在角落的甜蜜被两个大哥搅扰了，小伙子不满的看了一眼大金链子，不屑的撇了撇嘴。

但是这个眼神，恰好被两位大哥的余光捕捉到了。

“你瞅啥?”

方瑞觉得脑袋嗡的一声，刚想打个圆场，老老实实把酒送上去，息事宁人，但是为时已晚。

小伙子撂下筷子，好不畏惧的说到:“瞅你咋滴!”

“瞅个jb!”大哥骂道。

小伙子不慌不忙的说:“对，就瞅jb呢!”

咣咣咣，当当当!

6

警察把闹事儿的两人押上车，屋子里一篇狼藉，满地的酒瓶子和碗筷儿，方瑞后悔的肠子都青了，自己死心眼啊，不如早点儿把酒给人送上去，就不会弄成现在这等田地。

“哎，你叫什么名字!”警察回身问方瑞。

“方瑞。”

“证都全么，消防过了么?”警察接着问。

“都按规矩来的。”

“开深夜食堂，我不管，但是不准在我的辖区胡整那些不能行的!哎，你脖子上这个疤哪来的?人家深夜食堂老板不都在脸上么?你这让人抹脖子了啊?”警察盯着方瑞脖颈上半扎来长的疤问。

“警察大哥，我是良民。”

“那怎么回事儿?”

“甲状腺囊肿手术，你看底下。”方瑞把领子往下拉了拉:“这还有引流管的疤呢!二院做的!”

“啊，不好看，去沈阳做微创啊，这多磕碜，不知道的以为你被暗杀了呢!”

暗杀你妈啊暗杀!看着乱七八糟的食堂，咒骂着。

7

“老板，大碴子粥，大丰收蘸酱菜，芸豆土豆炖苞米。”中年妇女挎着编织袋坐了下来。

“大姨，我这不是粗粮饭庄。”方瑞欲哭无泪。

“小鸡儿炖蘑菇，你这不有鸡肉么，再来碗酸汤子。”大姐退而求其次。

方瑞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没有蘑菇，晚上去市场，蘑菇都不新鲜了，就没有买。”

大妈一听方瑞没有蘑菇，瞬间来神儿了:“你看看这是啥!”

大妈把编织袋一打开，里面满满当当的装着蘑菇，方瑞有些惊呆了，大半夜的一个农村妇女拎着一麻袋蘑菇，竟然来到了深夜食堂吃饭。

“您这……”

“为什么晚上没有新鲜的，因为我们卖蘑菇的四点就在大市场摆上了，你们这些小年轻的起的晚，好蘑菇都让老头老太太挑走了。今天赶巧儿，大姨卖你点儿好的，成本价，绝对比市场便宜!”

大姐最终没有吃饭，拿着一百块钱走了，方瑞拎着一兜子蘑菇，站在厨房里回味了好一会儿也没想明白，怎么明明是赚钱的买卖，最后变成花钱了呢!

8

方瑞把深夜食堂的吐槽故事更新在微博里，慢慢的，深夜食堂在城市里终于有了些名号，很多人慕名前来，都想看看这个日常被各是自带段子效果的顾客调戏的老板。吃什么渐渐不是个重要的事儿了，但是如何为难老板，却成了城市里小年轻的日常谈资，大家都互相比着，谁要的吃的古怪，谁点的东西奇妙。

方瑞被这种骚扰搞的痛苦不堪。

“老板，有狗肉么?”

“没有。”

来人扬了扬手里的狗链子，神秘兮兮的说:“我有，勒死吃肉!”

“滚蛋!”

来人牵着狗扭头就走，在朋友圈里更新了日常，调戏深夜食堂老板之狗肉，然后回头咔嚓一声，照下了方瑞的满脸怒气。

“老板，我要吃湖南臭豆腐!”

“老板，武汉辣鸭脖子!”

“老板，江西瓦罐儿汤，黄豆猪手的。”

你们他妈当我这是美食节了么!

“老板，我想吃炸年糕。”一个学生模样的丫头说。

“对不起，没有!”

“我就是要吃炸年糕嘛……呜呜，我要吃不到炸年糕我就会哭哦!”

方瑞抬头，发现小丫头的眼泪真的含在眼眶里，很快就要夺门而出。可是，这个时间，他去哪弄年糕啊!

小丫头噘着嘴，可怜兮兮的站着不肯走。

方瑞灵机一动，扭过脸看正在食堂蹭wifi的大蒜妹子:“哎，大蒜，你的人设是什么来着?”

“泡面三姐妹!”

“好，去超市买年糕去，你这个人设第几集来着，就替老板买汤圆去了，赶紧去。!”方瑞乐了。

“哇，谢谢老板，谢谢姐姐，我真的好想吃炸年糕!”一听方瑞有了办法，丫头喜形于色，连连道谢。

大蒜妹子正在打着一句艰难的王者荣耀，一听方瑞要她去买粘糕，当时就怒了:“放你妈的屁，人家电视里老板一言不合就请客呢，我吃哪碗面你给我打折了，连赠送卤蛋都是一个鸡蛋，切两半，分两天送人情，不管。”

方瑞顿时语塞，确实，自己还真没电视里那么大度，也难怪大蒜妹子不肯。

“好吧，小妹妹你在这等一会儿，我这就去给你买，不要哭哭哦!”方瑞说。

小丫头用手摸了摸眼睛，狠狠的点了点头说:“我就在这里，乖乖等老板哦!”

方瑞走出食堂，驾车跑了很远终于在一家超市找到了速冻的粘糕，等他回到深夜食堂的时候，小丫头已经不见了，只剩下大蒜妹纸不怀好意的闷痴闷痴的笑。

“那小丫头呢?”方瑞问。

“缺心眼儿的，你看看城市贴吧!”

方瑞打开城市贴吧，发现一个帖子在后半夜竟然还异常的火爆，帖子名为，小萝莉直播忽悠深夜食堂老板，立贴为证。

去你妈的，这食堂没法开了。

9

方瑞彻底绝望了，开店的一年里，自己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却愣是赔了个老底朝天，深夜食堂除了打架斗殴，就是喝大酒吹牛逼，一个正经点食客没有，一个感人的故事也没遇。

买卖显然是干不下去了，方瑞打算出兑深夜食堂了。

晚上，大蒜妹子急匆匆的跑进食堂，方瑞拦着她:“蒜妹儿，明儿别来了，深夜食堂黄了!”

大蒜妹儿眯着眼睛笑道:“别介啊，你不开了，我去哪啊?”

“你乐意上哪上哪，怎么着，还爱上我了啊?”方瑞逗她。

“没准儿还真是。”大蒜妹有些羞涩。

方瑞有些意外，又觉得很开心，大蒜妹子除了愿意吃方便面就大蒜，其余的还都不错。符合自己女朋友的所有条件，尤其是漂亮。

“你不有对象么!”

“成天往你这跑，早都分手了，半年了，傻子!”

“可是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这事儿来得及，先把出兑的牌子摘了，咱们一起干，你听我这个老板娘的，保证夜夜火爆!”

羊肉串，鸡架，腰子，脆骨，猪皮，金针菇，生蚝扇贝，毛豆花生，啤酒24/人，白酒/3斤。

菜单上只有这些，还有不少没写上，你想吃别的，可以翻翻冰柜，只要你能吃，我就给你烤。

深夜食堂，烧烤大排档，开业酬宾，桌桌有赠送，夜夜有打折。

大蒜妹子系着围裙站在台前，招呼里头:“鸡脖子两串儿!”

“得嘞，马上就来!”

方瑞的手艺终于得以利用，大家都说深夜食堂的串儿味道好，酱料口味也正。

食客纷纷转发朋友圈，深夜食堂烧烤，好吃，没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