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的可爱的老人一个个故去,时常想写一篇小文纪念他们,但是这个念头持续了几个年头,还是懒惰不曾写一个字,又一年过去,这个重阳祭算是无可抵赖了。
二叔公排行第二,大名“火贵”,他真是人如其名,脾气火爆,经常看见他扯着脖子涨红脸在骂人,平时说话也是大声大气的,好像未曾见过他低声说话的样子,他遂有了“焗爆”这个诨名,甚至小孩子私底下也管叫他“焗爆叔公”。
因为他不好相处,小孩子都很怕他,远远看到他都会躲。若小孩爬树或者攀岩壁或者夏天去偷荔枝被他瞧见,定会遭到他咬牙跺脚的一顿痛骂。
二叔公皮肤黝黑,记忆中终年穿一件白色短袖的汗衫。皮肤黑,是因为整日在田里忙种的关系,常穿同一件衣服则跟他节俭的习惯有关,这个习惯可以谈谈。比如他抽的烟是品质最差的“熟烟”,需要用烟纸卷起来的,包装的香烟不见他买过,再如他喝的茶叶,据说也是他采摘晒制的,旧时乡下人生活寒苦,茶叶是买不上的,他就去山上采摘黄牛木、猴痴烟的叶子用温水去青,然后翻炒晒干,制成的茶叶还真有点红茶的样子。然就如此,他还舍不得多用,每天只抓一小撮茶叶倒进一个冬瓜大的陶瓷罐里冲泡,这样就可以喝一天。
他的婚姻也跟别人略有不同。他原有一个童养媳,人称“四叔婆”,自然这段婚姻是他还在孩童时候就由父母定下的,当时这情况很普遍,乡下人担心讨不到老婆,常有抱养小女孩当一个童养媳习俗。但这样的包办婚姻往往不会幸福,老实说,我还真没见过他们坐在一起吃饭或是好好说话的样子,经常看到是四叔婆一提起二叔公都是一脸怒气,然后咒骂其“老不死的”,最大的原因是他后来又讨了一个老婆,即张叔婆。面对包办婚姻,若有胡适那样的大度,“宁愿不自由,也是自由了”,固然值得称颂,但二叔公仿佛也有自己追求幸福的权利,自然不能说什么的,只是在乡下,这样的情况实在是太罕见了,由此看出他就跟普通的乡下人的不同。也怪,他的火爆脾气,一见到张叔婆,就像换了一个人,犹如泄气的皮球,从不见他大声说过什么。张叔婆性格沉静,右眼失明,结婚多年却未育一儿半女(二叔公只跟四叔婆育有一子),晚年他们俩住在粮仓的房子里,虽恩爱,总好像少了点什么。
二叔公喜欢热闹,每逢他的生日,都要摆上几桌,叫上他的两个老妹妹,和整个大家族的人一起吃饭,热热闹闹的,若饭菜做好,大家还没有到位,他定会登门骂催,又扯着脖子怒喊“买好煮好都还不过来食!”,大家乖乖快步去赴宴。
二叔公好像也有温柔的时候,他当时租了村河边农场的一块田地,种豆、花生、甘蔗,整年到头都忙在田里面的,春末的时候,他经常会带火柴盒装着两三个甲壳昆虫给小孩子玩。这种小昆虫叫“纺绩娘”,壳是深碧色的,打开翅膀嗡嗡叫,飞得不高,若拿一根绳子绑住它的脚,后面栓一部竹制的小车轮,车子就会动起来,因此儿童都喜欢它。我收到过不少二叔公这种小礼物,每逢他回来路过我家门口,他就伸手招呼我过去,从裤袋掏出火柴盒,说“捭汝搞”(给你玩),这个时候,我觉得他最为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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