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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小便跟随在爸妈身边，每次过年，都是我最开心的时候。每年过年，我们都要回到乡下爷爷奶奶家，爸妈总是买很多年货回家，每次都是满满一车，但是，每年都有一样年货是不用买的——桂花酿。而每次回去，都能看到爷爷奶奶早早就在门口迎接我们。
我一直有一点很不理解，每年年初，爷爷会给我们很多他们种的蔬菜，养的鸡鸭给我们带回城里。同时，还会给我们一坛爷爷自己酿的桂花酿。可是，父亲除了在中秋节会拿出来喝外，其他时间基本不喝，剩下的到了年末又当作年货带回爷爷家。有一年，我和爸爸说：“爸爸，今年我们生意还可以，店里有好酒，我们带一瓶当作年货回去给爷爷吧！”
爸爸只是笑笑，妈妈摸了摸我的头，“小西真是个孝顺孩子，不过，酒做年货的话，还得是爷爷家的桂花酿最好。”
初一那年，中秋节的时候爸爸又拿出了那坛桂花酿，只喝了一碗，便又放回去。我看着父亲一脸满足的样子，好奇这酒真的有那么好喝吗？连店里几百上千的酒也比不上？终于，有一天我趁爸妈还没回家，偷偷溜进他房间，也学着爸爸倒了一大碗，有模有样的学着他的样子品尝。结果，刚和一口便忍不住喷吐而尽。这桂花酿根本不好喝！又苦又涩，还烧喉咙，口都入不得。正当我抱怨时，听见爸妈回家的声音，顿时慌了神，手脚慌乱间把坛子踢翻，我哪怕以最快的速度扶起来，可坛子里的酒已倒出大半，这时父亲推门而入，他看到这一切，顿时火冒三丈，随手抽起鸡毛掸子就把我一顿好揍。
此后，我对那桂花酿再无半点兴趣。而它，却还是每年回老家必不可少的年货。
初三那年，爷爷去世，随即不久，奶奶也随之而去。高三那年，我如愿考上大学，可爸妈却在生意正当红火的时候选择回到老家重新开始，我当时很不理解。中秋节的那天晚上，月色正浓，父亲第一次叫我到院中赏月。
“你大学开学一个多月了，感觉怎么样？”爸爸率先打开话题。
“还好，第一个月基本上都适应了。”
“听你这语气，还在生我的气？”爸爸听出我没好气的回答反问我。
“爸，我就不懂了！咱家在城里的小酒楼多好啊！为啥非要回到这，到镇上又开个小饭馆。别人都巴不得往城里走，爷爷在世时也常和我说村里有多少人羡慕我们，羡慕你在城里混的好，可现在……”我越说越气，不由得站起身来指责他。
“你叫我爸，说明你还没长大。你应该记得，你爷爷在世时，我说的方言，叫他——‘父亲’，你好像从来没有问过我原因。"父亲本是给脾气火爆的人，按照以往，我这样冲他说话，他怕是要抽出皮带来抽我，可今天，父亲却很耐心平和，一时反倒让我有点不适应。
“你别扯远了。”我依然没有好气的回答。
爸爸拿起地上的那坛桂花酿，给他自己倒了一碗，破天荒的给我倒了一碗。“还记得这酒吧，每年我们回老家的年货少不了这坛子酒，记得初一那年，你还偷喝了许多，我还打了你一顿。”
我有些看不懂父亲，但心中的怒火平息了不少，便顺势坐下。“这都是猴年马月的事了，再说，那次我就是好奇尝了一口，根本不好喝。然后当时你回来了，我是不小心踢翻了坛子。”
“这样啊，那是父亲误会你了，那我先喝一碗，就算我给你道歉了。”
看着爸爸一口喝完，我愣住了，他这是怎么了？给我道歉？这还是我爸爸吗？我开始不由得担心，难道是他身体出了什么问题，然后又顺势想到落叶归根，一时很是担心。
“爸，你是不是身体出了什么问题啊？今天这是怎么了？你别吓我呀爸！”我这时为刚刚那样对他说话感到深深后悔。
“你想多了，你父亲不是在交代遗言！”这时，妈妈搬了把椅子坐在爸爸旁边。
“前两年你奶奶过世，我就想搬回老家，可当时考虑到你在读高中，正是人生的关键时刻不能分心，便一直等到今天。现在你上大学了，路开始由你自己走了，我和你母亲也该放手了，所以我们才回到这。”爸爸还没等我开口，又补充道：“以后叫父亲或是母亲！”
“爸——父……亲，我不是说不让你休息，只是现在你们回到老家，反而更累了，钱也赚的更少了。我是真的想不通你们这是为什么？”我又不由得激动几分。
“你书读的比我们多，应该知道什么叫落叶归根。我们现在就是落叶归根！”妈妈在旁边温和的回应。
“这个道理我自是懂的，可爷爷奶奶的老家是这里，你们大部分时间不是生活在城里吗？你们应该对城里的酒楼更有感情呀？退一万步讲，你们喜欢这里，那也完全可以等老了以后呀，那时候完全可以像爷爷奶奶一样轻松自在嘛。”
“落叶归根是为了什么呢？”父亲突然一问把我难住，他又喝了口酒，望着躺在天上的月亮说：“根是需要养的，根是落叶的归宿，但根也需要落叶养着，根若不养好，来年的落叶又该归何处呢？”
这几句话我当时并不理解，我也没有回答爸爸，随手端起酒喝了一口，勉强下肚。
“你过几天回学校时也带一小罐去。”还没等我反驳，爸爸忽然严肃地说：“我知道你喝不惯，就像你现在叫不惯我父亲一样，但你出门外在，回家总要带点年货回来。这酒以前是我带回家的年货，现在，该到你了。”
那晚，我们三人说到很晚，谁也说服不了谁，但他们说服了我一点——改口！此后，大学四年，我年年都回带那样年货回家，年后父亲又会重新给我一小罐桂花酿去学校。虽然不理解父母的做法，但我想着也是件小事，懒得和他们争吵，也就照做。
大学毕业后，我留在了大城市，不久，也成家。可是，因为我和妻子都在打拼事业，我们几年都没有回老家。但，我们每年也会寄些东西当年货给父母，其中，必不可少的还是一坛桂花酿。而父亲母亲，在新年元宵前后，又会再寄一坛新的给我们。快递站的小哥吐槽说，我们这是钱多烧的。妻子一开始也不理解，我也不是很理解，但有这样一个过程，我们好像更能体会到一丝年味，每次都感觉父母就在我们身边。
后来疫情，我和妻子工作上都遇到不少的困难。这一年年关将近，妻子提议回老家过年，反正现在在城里也没啥事做，正好几年没回家了，趁着这个机会看看父母。而我这边，从原来公司辞职后，到新公司才半年，工资是多了点，但也确实累不少。因为手头上有个项目，老板要求在过年期间做完，工资加三倍！我不想放弃这个机会，几番劝说，最终妻子也妥协。
可是，项目刚做到一半，公司出了点状况，项目不得不中止，听到这个噩耗，我几乎快绷不住了。这一年，妻子的公司降薪，为了缓解生活压力，我不得不加班加点的工作，以此来换取更高点的工资，这样才勉强维持下去。本想做完这个项目，明年备孕也可顺利提上日程。可现在，一切又成为泡影！
“喂，老婆！你还没寄年货吧？”
“刚要去，怎么了？”
“不用去了，今年——”我强忍着不让自己难过，“今年，我们回家过年！”我硬是挤出一丝高兴。
“哦——好的。”电话那头，妻子半天才回我。“那你今天能早点回家吗？我们好好规划一下。”
电话那头，我听得出，妻子很高兴。“好，我会回家吃晚饭。”
晚上刚过8点，我便到了家，妻子却刚开始炒菜，一股无名火顿时在心里燃烧。
”对不起啊老公，我不知道你今晚这么早回家。”我一看时间，8点多了她还说这么早，我肚子火更大了，但还是忍住，只一言不发的回到房间。
“吃饭了老公！”不知不觉我居然睡了一觉，一看时间都9点多了。看到饭桌上满满当当的好菜，刚才的火也消了一半。
“以后你要是提前回家，还是要说一下，本来今天我以为你最早也得9点多，没想到8点多就到家了。”
我不由得愣了下，“难道我以前都这么晚回家？”
“今天可不晚，今天应该是你这一年来回家最早的一次！”看着妻子兴奋的神情，我这才意识到这一年对她的关心是这样的稀少。
“对不起啊。这一年辛苦你了。”我想到这一年的辛苦，加上下午的事，眼泪正一点点的冲出眼眶的束缚。
“你怎么了？这道红烧鱼我也好久没做了，不好吃吗？”妻子看我吃了口鱼后慢慢放下筷子。
我低头许久才勉强平复心情，随便一瞥看到父亲年初寄来的桂花酿。
“小时候回家时，这酒是我们家的必备年货，但都没有满满当当带回家，我也尝一下，省的回家又被说。”这一刻，我突然想家了，想父母了，也在这一刻似乎理解了这件特殊年货的重要性。
妻子打开桂花酿的那一刹那，感觉酒香就已渗透全身每一个细胞。“以前中秋节的时候，父亲都会打开它喝上点，慢慢地品，我好奇呀。后面偷偷喝了一次，还没到喉咙就吐了，觉得那是最难喝的酒，可后来又被发现，被揍了一顿，当时可委屈了我好久呢。”我边说边倒满一碗，妻子也倒了半碗。
刚入口，味道居然和我设想的完全不同，我居然觉得酒很醇厚香甜，而且一点也不烧喉咙，喝完后只觉得意犹未尽，浑身畅快。瞥了眼妻子，我们是一个村的，这酒她也熟悉，同样一饮而尽。
刚喝完，她又给我满上，她自己也倒满。我看着酒，闻着酒，品着酒，眼泪立刻如洪水般冲破眼眶，妻子也和我一样，这一刻，我们紧紧抱在一起——一言不语，泪已千行！
第二天，我们早早便收拾好东西，和当年父母他们回家一般，车上满满当当的年货，当然，其中就包括那坛桂花酿。
傍晚，我们终于到了。父母早早就在门口接我们，这场景我好像看到了当年的父亲，不由得看了眼后视镜，就像当年父亲看我那样。
晚上，妻子和母亲在厨房做饭，我又和父亲坐在院子里聊天。
“你已经三年没有回家了，这次是过年遇到事了？”父亲一开口就猜出我的心事。
“是的，父亲。”这时，我好像真正体会到了“父亲”两个字的分量，“本来年底有个大项目，如果拿下，明年我们就能安心备孕，可项目刚做一半，突然中止了，我再不甘心也没有办法，这一停下来，就想家了。”
父亲盯我许久，而后又继续道：“看来那坛子桂花酿你喝过了。”
“嗯，昨晚和云儿喝的，只剩下了一丁点。我们都觉得这是我们喝过的最好的酒。”
“嗯，看样子这几年是长大了不少，来年做个爸爸，够格了。”父亲的一句“够格了”是他对我最大的肯定。
“做爸爸还要学，做父亲还远远不够。”我这一刻，终于明白了这两个称呼的含义。“爸爸”是亲昵的，是温柔的，是充满爱意的。而“父亲”，不仅有爱意，更有敬意，还有大智慧！
“慢慢来，你们年轻人就是太着急了，什么都讲究速度快，效率高。可是，操之过急的成功，是要付出巨大代价的。比如，你们的身体。你看你现在，看上去是壮了不少，但都是虚胖，眼神没有一点精神，整个人都是浮肿的。”
父亲话音刚落，妻子突然接话，“爸说的太对了。他这一年就昨晚回家最早，可那时也八点多了。”
“我也没办法，云儿工作是轻松了许多，但工资也少了。那我只能加班加点的补回来，这也是为了以后。”我有些不服气的辩解，而这辩解满是孩子气。
“以后就是现在！现在就是以后！你们觉得为了以后现在辛苦点没什么，可是，你那以后是抓不住的，也是无边际的。如果不考虑当下，只想到未来，那你一辈子都活在虚妄之中，没有感受过一丝现在的、真实的生活！”
“对啊，父亲说的很对。我们这一年是困难了些，但也是暂时的，如果你垮了，那我们这个家也就垮了，又怎么会有更好的以后呢？”
父亲和妻子的一番话让我心中为数不多的不甘和担忧一扫而空，是呀，一步一个脚印走出的人生路才是最真实的，也是最精彩的，更是最有价值的！
饭好后，我们干脆在院子内吃。那坛桂花酿正好剩下四碗，父亲这时举起碗对我说：“当年我和你妈在外做生意，每年年初你爷爷就会给我一坛子桂花酿，我也不怎么喝，也就是中秋的时候喝点。然后，过年又当作年货带回家，吃团圆饭的时候就喝完它。现在轮到你们了，那你现在能体会到酒的分量吗？”
我也端起酒缓缓起身，“父亲！爸！这年货呀，满满当当的，满的不是东西，不是面子，而是我们一家人的心。现在我只要看到这桂花酿，我就能想起我还有个家，一个幸福团圆的家！”说完我的泪水又开始缴械投降，“这几年我和云儿没有回家过年，但这坛子酒，一直是我们会寄回家的年货。在我们心里，这坛子酒是新年的开始，也是一年的结束。这件年货，装着我们的牵挂，装着我们的亲情，更装着我们一家人的盼头！它在，才能真正的让我们的心满满当当！”说完，我们几人都带着泪水和满足、挂着喜悦和幸福一饮而尽。
这时，我终于明白了父亲当年为什么会选择回老家。也明白了当年的那句话，父亲就是那年的落叶，他选择落下，是在替我养根，是为了我今天在外飘零许久想归根时，还能稳稳幸福地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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