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国》随记

作者: 老山菜 | 来源:发表于2015-03-12 22:15 被阅读1074次

    我觉得,以我的阅读和写作水平,谈不了什么高深的内容,若是板着面孔,做一番冠冕堂皇的总结,连我自己也骗不过去,定然贻笑大方。我首先想感谢作者和译者,他们的天资给我以洗礼熏陶,他们的文思使我沉浸在《雪国》的阅读体验之中。我只想说说个人的感受。

    我被《雪国》所营造的氛围紧紧地包裹住,在阅读的整个过程中,有一种浓烈的清冷与哀婉贯彻我的肺腑。无论从小说的哪个部分切入——叙事、对话、景物白描、主人公的意识流等等——都能瞬间穿过长长的隧道——来到漫漫白雪的国度。

    此外,《雪国》的文字,让我不仅重新思考写作的方式。译者的遣词,简单准确,没有一个生僻的字,竟然有那么强的感染力。有些作家,用词华丽,如徐志摩,这里面固然有一种璀璨繁复之美,徐志摩的文章,跟他的一生经历类似,如夏花绚烂,瞬间消逝。可美却不只局限于一种表达方式。《雪国》平实简洁的文字,也能写出许多美来,有柔弱纤细的美,有悲哀莫名的美,还有宁静平和的美,这美多是沉默的,内敛的,但是有许多能够在心中引起激荡的清流,长久活泛,如层层泛起的水波。

    接下来说说小说本身,故事的主人公不多。

    岛村,优裕阔绰,英俊温和,研究一些偏门的西方舞蹈艺术,懂法语,有些虚无,又有些玩世不恭。有了妻子和孩子,依然整日在山野游荡。

    驹子,生长在雪国,在东京当舞妓被人赎身出来,恩主却不幸死了,本打算将来做个舞姬,因此不得不回到雪国。拜了当地的舞蹈师傅,人们传言,她就是是师傅儿子的未婚妻。

    叶子,小说着笔不多,只知道她一直在照顾着驹子师傅病重的儿子,像一个尽职的妻子。

    故事从列车进入雪国开始,夕晖晚景下,暮色随着列车的前进而渐渐流逝。

    黄昏的景色在镜后移动着。也就是说,镜面映现的虚像与镜后的实物在晃动,好像电影里的叠影一样。出场人物和背景没有任何联系。而且人物是一种透明的幻象,景物则是在夜霭中的朦胧暗流,两者消融在一起,描绘出一个超脱人世的象征世界。特别是当山野里的灯火映照在姑娘的脸上时,那种无法形容的美,使岛村的心都几乎为之颤动。

    岛村在列车上,看着车窗映出的女子,不禁回忆起那个”凭着指头触感记住的女人”。车上的女子,正是叶子,而回忆起的,自然是舞女驹子了。

    岛村和驹子第一次相见是在初夏,正是登山的季节,在温泉客栈。当时,岛村估计是出于习惯,想找个艺妓来消遣一番,不巧当晚村子里有宴席,艺妓都去去捧场了,实在没人,店家就找来了一位年轻的“良家女子”,平时也在宴会上表演、劝酒的。初相识,岛村觉得这个女人分外纯净,连脚趾弯里都是洁净的,手指尖也有好看的颜色。

    岛村这人,很擅长跟女人调情。我觉得,他是喜欢那种萍水相逢,一夜风流的主儿。若以“潘小驴邓闲”的标准衡量,驴不知道,剩下四个绝对符合标准。

    岛村很一本正经地说,自己希望跟驹子做朋友,因此不想与她是这种舞妓和主顾的关系。这话,若是一个有些经验的人听来,不免有些做作。而驹子却毫无疑心。

    女子的声音充满了真挚的感情,反倒使岛村觉得这样轻易地欺骗了她,心里有点内疚。

    我觉得岛村的对于爱情徒劳的认识,是对男女长久感情的不信任,故而招艺妓也罢,做一些虚浮的西方舞蹈研究也罢——“描写没有看过的舞蹈,实属无稽之谈,是地地道道的纸上谈兵。”——都是一种虚无的体现。

    相识当天晚上,驹子在另外的宴席陪酒,喝醉了,晚上披头散发地跑到岛村的房间来,颓然倒在岛村怀里,岛村忍不住动手动脚的,”但是,她已经听任他的摆布了。她自己只顾乱写起来。说是要写自己喜欢的人的名字。于是一连写了二三十个喜剧演员和戏剧演员的名字,然后把“岛村”二字写了无数遍。“

    驹子却恍恍惚惚地说道:“不行,不行呀!你不是说只交个朋友吗?”

    “岛村被她那真挚的声音所打动。他锁紧双眉,哭丧着脸,强压住自己那股强烈的冲动,已经感到索然寡味了。他甚至在想是否还要遵守向她许过的诺言。”

    岛村最后还是遵守了本来没有想遵守过的诺言。

    这是他们第一次遇见,岛村已经有了一些转变。

    隔了一段时间,岛村又来到雪国。正是文章开头的故事。

    岛村,虽然被驹子所深深地爱着,却认为男女之间的感情无非是徒劳,即使那感情是美的,也是一种美的徒劳。驹子有记日记的习惯,从十六岁开始,积攒了十本厚厚的册子。而岛村觉得,这不过是徒劳耳。生活本身正是徒劳,记下来不更是徒劳么,岛村是这么想的。

    岛村喜欢的,是西方看不见的舞蹈,是暮色与腮红,是镜中花和水中月,浮在太空的银河,烛火前摇曳的倩影,风中凋零的秋虫。美是美的,都带有些柔弱、幻灭与飘忽的特质。我觉得,岛村自然认为美到极致是悲的,反之亦然。

    岛村还认为,爱情更是一种美的徒劳,故不愿用情过深,他对驹子的爱情,或许只是对她洁净美丽的畸形依恋——其实,驹子未必不知道岛村的想法,她只是没法理解罢了。她对岛村说过:“对我来说,那着实是一件正经事。不像你那样玩世不恭。”

    “在岛村看来,驹子这种生活可以说是徒劳无益的,也可以说是对未来憧憬的悲叹。不过这种生活也许对她本身是有价值的,所以她才能弹出铿锵有力的琴声。”

    驹子是用一种近乎悲剧的方式来生活,她对岛村的爱,是徒劳:岛村已经成家,而岛村的爱只是一种百无聊赖的情感;她为师傅儿子赚治病钱,也是徒劳,她只是得到一些流言蜚语;她照顾师傅,也是徒劳,师傅最终还是去世了。

    最后一次来到雪国,在离开雪国前的最后一个晚上,在美丽的银河下,岛村亲眼目睹了叶子因火灾意外的死亡。

    叶子这个人物,似乎有些飘渺,不考虑因,不考虑果,他与师傅儿子的感情,与其说是爱情,不如说是一种契约式的,发自纯真性格的感情。

    叶子,自始至终,是岛村可望而不可即的,而岛村对于这种虚幻的感情有一种沉迷。可是,小说后半部分,当他接近叶子,叶子似乎对他也产生好感之后,反而又“燃起了对驹子炽热的爱情”。岛村,我觉得,因为”一切徒劳”的世界观,反而竟沉迷起徒劳本身了。

    岛村,经历驹子的“徒劳”的爱情,目睹叶子的死,在雪国洁白地面上,踮起脚跟,银河哗啦一下倾泻到心坎上,或多或少,心里总会有些触动。至于这触动是什么,小说到此为止,我们无从得知了。

    我若做一个续写,我所乐意看到的故事,或许可以这么写。

    岛村目睹叶子的死,心下大动。像文章结尾所说,“总觉得叶子并没有死。她内在的生命在变形。”

    岛村忽然想起了几年前自己到这个温泉浴场同驹子相会,在火车上山野的灯火映在叶子脸上时的情景,心房又扑扑跳动起来。仿佛这一瞬间,火光也照亮了他同驹子共同度过的岁月。这当中也充满一种说不出的苦痛和悲哀。

    岛村虽然觉得爱情不免苦痛与悲哀,但他也发觉,“一切徒劳”的想法,并非解脱的方式,反而也是一种贯穿人生的枷锁。叶子的死,正是那种“徒劳的爱”的逝去。他突然明白,驹子的枷锁是那么一种,如果他的爱情若是能够给予驹子相同的呼应,那种枷锁就会消逝不见。正所谓乐以忘忧,这倒有些儒家的意思了。于是,岛村,因了偶然的机遇,开始阅读《论语》,在读到“学而时习之,不亦乐乎”后,大彻大悟,最后成了一位声名卓著的舞蹈研究者,和驹子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再说一个我最不愿发生的猜想。驹子看透了了岛村,最终也变成了岛村,二人都认为彼此的感情是徒劳,一切就不了了之。

    让我觉得蛮欣慰的是,川端康成自己写道:

    “岛村当然也不是我,我想说他不过只是塑造驹子的一个道具而已。这一点也许算是作品的失败,可也说不定又正是作品的成功之处。作者深深切人到小说人物驹子的内部,对岛村则浅浅地点到即止,从这个角度看,说我是岛村,还不如说我是驹子。我是有意识地保持岛村和自己的距离来写这部作品的。 ”

    (文中引用文字,皆为《雪国》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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