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冒着大雨穿过了整片竹林,中间被绊倒摔了好几跤,脚上的胶鞋也跑掉了一只,但是他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一口气就跑到了香粉街上。
“闹鬼啊,闹鬼啊,有人中邪啊!”大梁嘶哑的声音从街头传到街尾,香粉街两边木楼里的灯都陆陆续续地亮了起来。要是放在现在,有人像这样在深更半夜大喊大叫,估计马上就得被人把十八代祖宗都问候一遍,可是当时人们都很热情,所以不一会街上就聚集起了几十个人。
“大梁,你喊什么闹鬼了,今天可是鬼节,莫开这种玩笑。”说话的是大梁的本家三叔公,三叔公大概六十岁左右,年轻的时候经常在发大水的时候沿河放排(方言:把木头扎成筏子,沿河放下)到柳州,所以是整个香粉最见多识广的老人。
“我……我没有开玩笑,真的是……真的是闹鬼了。”说完这句话,大量就哆哆嗦嗦地把家里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大家都知道大梁不是一个胆小的人,现在被吓成这幅德行,看来他应该不是在开玩笑。
三叔公不亏见多识广,想了一下就说道:“你们先跟大梁去看看,我去找赵师傅。”
三叔公口中的赵师傅是一个外地人,平时喝酒吹牛的时候好像听他自己说过他是湖北人。别看赵师傅是外地人,但是在香粉已经住了差不多十年了,而他谋生手段就是帮大家“解”一些事情,说白了就是一个师公。
三叔公说完之后,十几号人就呼啦跟着大梁朝河边走去,穿过竹林朝大梁家的茅草棚走去。
离茅草棚还有二三十米的时候,大梁让所有人停了下来,不远处的茅草棚半隐半现地躲在黑暗当中,散发出一股阴森的气息,哪怕现在身边有十几个人,但是大梁还是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板往上钻。
“大梁哥,我们过不过去。”问话的是伟仔递过了一支卷好的土烟。
“等等吧,三叔公和赵师傅来了我们再过去。”大梁接过了土烟说道。
“二梁是颠病犯了吧,这世上哪有鬼这个东西。”伟仔毕竟年轻气盛,他可不相信什么神神鬼鬼的事情,平日夜里他经常一个人去山里钓麻拐(方言:青蛙),也没有遇到过什么鬼怪。
大梁摇了摇头说道:“不可能,二梁身体好得很。”
伟仔狠狠地抽了两口烟继续说道:“要不然我们先过去看看,我们那么多人怕什么。”
伟仔这么一说,人群里的几个后生仔都开始跃跃欲试起来,任凭大梁怎么劝阻都没有用。
就在大伙想要靠近茅草棚一探究竟的时候,一阵轻微的铃铛声从身后传来过来,这时候雨已经停了,竹林里特别地安静,所以铃铛声格外地清楚。这由远到近的铃铛声调子很高,悠悠忽忽地就像有人在哭泣。
大伙一下子就警觉了起来,之前还咋咋呼呼的几个年轻人也闭上嘴,把目光投向了烟雾弥漫的竹林。
伴随着逐渐靠近的铃声,两个人影从竹林里走了出来,大伙一看来的这两个人都常常地嘘了一口气,原来来的是三叔公和赵师傅。
赵师傅四十多岁,几根弯曲的山羊胡稀稀拉拉地挂在下巴上,他现在穿着一件对襟短卦,肩上背着一个小布包袱,左手拿着一把桃木剑,剑柄上挂着一个小铃铛,刚才的铃铛声就是从这里来的。
一看是赵师傅,大梁赶紧就走了过去,弯腰打招呼道:“赵师傅,您来了?”
“恩,你家二梁也真会挑时候,挑今天被上身。”赵师傅说话时打了一个酒嗝,看样子今晚喝了不少。
二叔公说道:“赵师傅,今晚的事情还请你费心。”
赵师傅摆了摆手说道:“费心谈不上,本来这种事情就得我们来做,不过话我先摆在这,明天得给我送十斤的包谷酒。”赵师傅其他的爱好没有,平时就喜欢喝两口。
“一定一定,我给您老送二十斤。”大梁忙不迭地说道。
赵师傅又打了个嗝就对所有人说道:“这种事不是闹着玩的,没到二十岁的都回去吧。”
“对对对,年纪小的就莫跟着凑热闹。”二叔公一边说一边把好几个年纪小的从人群里扯出来赶了回去。
赵师傅看了一眼剩下的人,接着说道:“行了,待会都跟在我后面,不要乱跑,被什么恶鬼缠上了我可救不了你们。”本来大伙还不是特别怕,被赵师傅这么一说,心里都开始有点发毛了,就连刚才一直咋咋呼呼的伟仔也缩了回去。
剩下的七八个人跟在赵师傅身后,走到了茅草棚外面,大伙几乎在同一时间就听到了大梁说的那种声音,想着里面的二梁正用牙齿啃马卵古,所有人的牙齿都觉得疼。
只见赵师傅有条不紊地从包袱了拿出了一张黄表纸,这张黄表纸上面画着些稀奇古怪的符号,他一边把黄表纸串在桃木剑上烧了之后,就眯着眼睛在茅草棚的门口绕了起来,嘴里还念念有词的。
“砰砰砰。”赵师傅刚念了一会儿,就从茅草棚里传来了拍门声,这声音来得太突然,吓得所有人都往后退了两步,只有赵师傅像没事人一样还在念叨着。
茅草棚里的拍门声响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才停下来,赵师傅抹了抹脑门上的汗,才说道:“行了。”
大梁没想到这么快就解决了,所有有点难以置信地问道:“这就完了,那么快?”
赵师傅有点不高兴地冷笑一声道:“哼,这小子运气好,上他身的是你们家以前过世的一个老人,也没打算害他,只是为了给他一个教训?”原来这一切的根源就是二梁偷吃了敬台时候的饭菜,冲撞了回家过节的祖宗,祖宗一生气就给了二梁这么一个不大不小的教训。
“他现在没事儿了,不过被鬼上身总得虚几天,休息一段时间就好了。”赵师傅说着转身就离开了,走的时候还没忘了在提醒一下那十斤包谷酒的事情。
送走赵师傅之后,大伙赶紧就拉开了茅草屋的大门,“噗通”一个黑影就软了出来,大伙一看正是在处在昏迷当中的二梁,于是赶紧七手八脚把他翻了过来。当人们一看到二梁的脸的时候,都不由自主地倒吸了一口冷气。原来二梁满脸都是血污,嘴唇也肿得像两个腊肠,更要命的就是上下各少了两颗门牙,看样子就是啃马卵古的时候掉的。
自从这件事之后,大梁和二梁就分了家,大梁因为比较勤劳日子也就逐渐好了起来,而二梁还是那么好吃懒做,所以到了最后就成了一个乞丐,白天捡一些饮料瓶换酒喝,晚上就在桥洞下面睡觉,所以如果大家在香粉街上看到一个缺了四颗门牙的缺牙棒(方言),那就是偷吃了敬台饭菜的二梁。
像我们开头说的那样,敬台是祭祖的一种仪式,而且有很多条条框框,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要保持食物的清洁,也就是在祖先“享用”食物之前任何人都不能偷吃。大家别以为我这是乱说的,在《孔子家语》卷五“困厄“第二十中就有相同的记载:孔子穷乎陈、蔡之间,藜羹不斟,七日不尝粒,昼寝。颜回索米,得而焚之,几熟。孔子望见颜回攫取其甑中而食之。选间,食熟,谒孔子而进食。孔子佯为不见之。孔子起曰:“今者梦见先君,食洁而后馈。”颜回对曰:“不可。向者煤室入甑中,弃食不详,回攫而饭之。”孔子曰:“所信者目也,而目犹不可信;所恃者心也,而心犹不足恃。弟子记之,知人固不易矣。”
翻译出来就是孔子带领弟子周游列国,因为行踪不定,有时难免忍饥挨饿,为此孔子与弟子们好久都没有吃过饱饭了。有一次,好不容易碰到一户好心人家给了他们一点米,于是孔子将米交给最信任的颜回去煮,自己则在一边睡觉。当孔子醒来时,却看到了自己根本想不到的情景:颜回居然正偷偷地把一口煮好的米饭放到嘴里。孔子非常吃惊,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最信任的弟子,居然在老师几天没吃饱的情况下,自己却偷偷地先吃了。但是孔子修养非常高,他并没有当面指出颜回偷吃东西,而是平静地问颜回:“饭煮好了吗?我们用米饭先敬一下祖宗吧。”颜回一听,急忙摆手说:“不行不行,刚才我煮饭时,有灰土掉进去了,将一团饭弄脏了,如果扔掉太可惜,给别人吃又不合适,于是我自己吃了,已经吃过的饭是不能用来祭祀的啊。”
所以大家在祭祖的时候一定要诚心诚意,这并不仅仅是说为了获得祖先的庇护,更是因为只有诚心诚意地做好每一件事情,才能在生活中一帆风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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