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至死也没有看见白靖臣的儿女,如果泉下有知,等不多时便见了儿媳,不知她做何感想?
“老爷啊,我可能要先走一步了。唉,看不见闺女长大了,也没能给白家留个种,我对你,对女儿有愧啊!老爷,你哭了!呵,这么大个人哭什么哭啊。想我进白家的时候,你看都不看我,老太太让我给白家继香火,我没办到,现在要见她了,心里还挺害怕的。呵,无所谓了。不知道你是否喜欢过我,但你能为我哭,也就不枉夫妻一场了。其实挺愿意你哭的,这证明你还在乎我,但是就把这眼泪给我,好不?以后不许在别人面前哭了……”
他看着妻子支撑着虚弱的身子给琼琚喂奶。她在笑,笑得如同星空中的月牙儿,美得不可方物。然后,她慢慢闭上眼睛,从此便没有睁开过。
他白靖臣那一年,前丧了家慈,后丧了妻子。苍天啊,你待我何其不公也!直到那时,他才明白,所谓“知天命”是什么意思。
他本以为深爱一个人便不能再把别人放到心中了。但他不知的是,这辈子我们都无法决定自己会爱上谁。他坚守着自己的爱情,用所谓的忠贞,宁愿辜负新婚妻子,也不负亡妻,却最终负了二人。对亡妻而言,续弦另娶便已是辜负;对新婚妻子而言,短短姻缘之中,却是十有八九不闻不问,只得一二夫妻情深,便又是辜负了。一辈子执着,一辈子犯错,他白靖臣命中注定薄了些福乐。
日子过得真快,转眼琼琚都有自己的孩子了。想到此处,他又不禁莞尔。二十年孤独一人,又有二十年抚育孤女,他人生的轨迹仿佛被钉死在这小小的宅子里,再也不受他自己的支配。
“七十老翁何所求啊!”他拿着李贽的书,在烛火下来回踱步,仿佛也明白了那狱中的和尚几次自杀的痛苦与辛酸。
这几年,支撑他活下来的人越来越少了。第一个妻子死了,母亲也死了,另一个妻子又死了,每一次都痛不欲生,每一次他又都隐忍活了下来。只是,活下去的理由越来越少。如今还存有一个半个的理由,就只剩下琼琚了。只是女儿也不再单单是女儿,她也成了人妻,也成了人母,也懂得了无奈,也明白了悲苦。她已不是他活下去的理由,也许自己死了,反倒对她更好。
“你说,中国有没有机会成为人人决策、人人讲民主的好社会?”
“怎么说呢。人人都能决策,人人都讲民主是很好。但呢,如果人人皆不知民主为何物而被其操控,破坏秩序,那就不叫民主了,那就叫民粹了。那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啊?咱们国家还能那样被民主操控?恐怕是一百年也成不了民主国家吧!”
年少时与同学的一时戏语竟成了现实,白老爷子不知该何以自处,也只能笑笑而已。
这辈子,信仰破灭了,思想破灭了,情感破灭了,就连身后的名声估计很快也会破灭了,人生到此知何似啊?
他把绳子系在了他亲手种下的柳树上。就是这棵树,让他想起了那个过门不久的亡妻;想起了一句“谢谢”开心不得了的妻子;想起那个决绝然逼他续弦的母亲。老太太最终没能在上面吊死,今天倒是他要步其后尘了。
“人死之后,究竟有没有来生?”他双手拿着绳子,边思考边把绳子套在自己头上。
“如果有,那最好不过。好不再悔恨,再从头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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