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子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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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老师是去年从师范毕业分到这所山区中学的。

山区很山，学校更小。王老师刚来时，他特意在晴朗的晚上，站在校园的四合院内，数了一下天上的星星，最多的时候数到十七颗，最少的时候只看到三颗。

“唉，这地方真小。”王老师不禁叹了口气，想到自己的命运从此要和这里绑在一起，多少有点不甘心。那又有什么办法，自己刚毕业，又是男人，本来按政策是应该去教小学的，教育局安排他到山区乡镇来教初中，已经算是高看了看己一眼。

既来之即安之，反正到哪里都是教书，既然来了，再怎么样也要把书教好，才算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和组织的关心，还有每月的那份工资。王老师暗下决心，要多读多看和多向有经验的老教师学习，早日成为一名优秀的人民教师。

谁都喜欢勤奋肯干的小伙子，王老师的到来如同给学校带来一股清流，给死气沉沉的校园带来了生机。李校长非常喜欢这个刚来的小老师，教书认真又听话肯干，但不喜欢他只知读书教书的清高。他想，这个王老师啊，什么都好，就是书卷气太浓。每天除了上课，就是写教案看书。和他搭档的孙老师苟老师约他一起打牌，他都只是笑笑，说不会了事。

打牌又不是造原子弹，不会完全可以学嘛，再说你不会不正好赢你的钱吗？他的不配合让两位老师对他是又生气又拿没办法。

李校长可不信这个邪，他是学校的扛把子，他的话谁敢不听？为了扩大牌局的圈子，李校长亲自来请王老师。

“我不会，”平时对李校长百依百顺的王老师这次却不听他的话，微笑着说，给了他一个软钉子。

“不会可以学嘛！来，我教你，凭你上课的机灵劲，不用一个晚上你就会青出于蓝胜于蓝的。”李校长不声不响地给他带了一顶高帽子。

“还是算了吧，我打牌臭，免得坏了大家的兴致。”

“没事的。大家都是同事，关起门来是一家人，谁都不会怪你的。来，走吧！”

“不，你们玩吧，”王老师脸上带着笑，就是油盐不进。

“真不去？”李校长不软不硬地说，自己亲自出马都请不动他，也真是太不识抬举了。

王老师还是笑着摇了摇头。

“哼，”李校长拉长着脸离开了。

“是嘛，我都说了那小子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见李校长没带来王老师，等在牌桌前的孙老师酸溜溜地说。

“没事，校长，我已经叫李老师过来了，最多五分钟能到。”苟老师讨好地说。

这个小伙子不错，李校长满意地对苟老师点点头。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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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老师是最烦他们打牌的，说话的声音大，经常吵得他没法学习。大家都是同事，他又不好翻这个脸。有好几次他想和校长提提意见，想了想最终还是没说出来。

想想也是，每次打牌都少不了李校长，而且他的声音最大，比他在台子上做报告时的声音还要大。自己去找他提意见，那不是指着和尚骂秃驴，自己找死。王老师没法，只能选择忍耐。

一转眼王老师已经教了一年的书了。成果甚是不错，他教的英语在全县联考中，破天荒没有排在同年级所有班级的尾巴处，据小道消息说，还进了全县一百多个班级的前三十名，这更增加了王老师对提高教学能力的动力。王老师的父母都在外地打工，唯一的姐姐也出嫁了，他考虑了下，暑假就算回家了，家中也是冷锅冷灶，不如就呆在学校里，还可以多看看书充充电。

可是，暑假期间想留在学校的老师也不止他一个。孙老师苟老师也没回家。李校长是本地人，和老婆孩子一起就住在学校的宿舍里。偶尔还有什么张老师杨老师陈老师等，几乎所有的老师都会回到学校来，其实目的不言而喻，就是回来陪校长大人打牌。

暑假不用上课，李校长打牌的热情更高了，经常三天五天的连轴转，对于想充电的王老师来说，真是苦不堪言。这一次更离谱，连续七天，除了凌晨时停两三个小时，李校长的宿舍里都是战火在飞。

王老师也是年轻气盛，忍无可忍不再忍，偷偷打电话报了警。乡派出所那个刚分来的小警察一听有赌抓，连向领导汇报都没有，就带着辅警来到了学校。两个辅警都是本地人，高个子辅警几次想对小警察说点什么，都被瘦猴辅警用眼色阻止了。再说，小警察现在正在兴奋期，就是有人劝说，他也不一定会听。

这赌抓得也太轻松了，小警察带人冲进去时，李校长他们根本没把他们当回事，既不躲也不藏，任凭小警察拍照取证。

取证取得差不多了，李校长说：“小同志，闹够了吗？闹够了就回去，不要在这里影响我们娱乐。”

“你说什么……”

“不要影响我们打牌，我说得还不够清楚吗？”小警察尚未说完，李校长加重语气地打断他。

“你放厮，”打猎的被猎物怼了，气得小警察不顾形象，暴跳如雷地说。

“放厮？你怕是不知坐在你面前的人是谁？”苟老师不理他的碴，指着李校长说。

“反了反了，”小警察拿出手铐想铐人，高个子辅警按住了他的手，说：“王Sir，你还是等头儿来了再说吧！”

小警察不解地望着高个子辅警，高个子辅警把头转开，看着窗外的风景。

李所长恰在这时走了进来，看了一眼现场，把小警察拉到门外，问道：“小王，是谁安排你来的？”

“没有谁。我一接到报警就来了。”刚才还气势如虹的小警察在领导面前语调降了八度。

“你立即回去，这里就交给我吧。”

“所长？”

“还有什么事吗？”

“我刚在已经把现场录进警务通了……”

“那还不关掉，”李所长低声说，“你抓个赌开什么警务通。”

李所长和小警察回到房中，李所长说：“打牌带点小彩也不是什么大事，我给大家一个面子，每人罚款两千，就不记入档案了，你们看行吗？”

“好你个姓李的，在我面前你装什么大公无私，难道我当时的好心都喂了狗？”李校长拍着桌子说。李校长在李所长面前完全有底气这样说话的。想当年，李所长家里穷，交不起学费，是李校长承担了他从初中到高中的所有学费和大部分的生活费，时不时还把他叫到家里来改善生活。完全可以说，假如没有李校长，也就没有现在的李所长。

但现场的情况一录入警务通，立即会在公安局的案情系统里备了份，不处理是不行的。李所长把李校长叫到一边，小心翼翼地解释，并一再保证李校长的罚款由他代交，李校的火气才低了下来。不过，其他几位老师的钱可是一分都不能少。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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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屁股大的乡镇，什么事都是不可能保密。第二天，李校长就知道是谁报了警。

虽然没交钱，但丢了面子还是让人很恼火的，现在，李校长对王老师可是气得牙痒痒。罚了款孙老师和苟老师对他更是恨之入骨，仿佛挖了他家的祖坟似的。

宁得罪君子，别得罪小人。一场针对王老师的阴谋在这所山区中学开始酝酿，但王老师仍然没事人一样，依然我行我素，足不出户地在宿舍里看他的书。

不走夜路，并不是说就不会碰到鬼。有些人的心坏了，比鬼还难缠。

这几天没人打牌，王老师学习的劲头更足了，每天都学到午夜一点。

这天天气炎热，傍晚时分下起了暴雨。这场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暴雨过后，天气特别的闷热。不知为啥，今晚王老师有点心神不宁，书也看不下去。于是，他躺在床上想休息一会，不知不觉睡了过去。大约在十一点，迷迷糊糊中，王老师好像听到外面有人敲门。以前晚上也有过附近的学生来请教问题，他不及多想，打开了门。

门一开，一个女人一把抱住了他，一边双手撕扯着自己的衣服，一边高喊非礼强奸。在这方面，王老师还真是一个雏儿，一时手忙脚乱，拼命地想推开抱住她的女人。

本来，外面是黑压压的一片，女人一喊，走廊上的路灯立即亮了，接着，李校长带着孙苟两位老师出现在宿舍的门口。

有道是捉贼捉赃，捉奸拿双，李校长一到宿舍门口，拿着手机一阵猛拍。女人看他拍得差不多了，才放开王老师扑倒在床上号啕大哭。

“王老师，看你平时人模狗样的，原来你还好这一口。”孙老师皮笑肉不笑，阴阳怪气地说。

“校长，报警吧，”苟老师得意洋洋地提醒李校长，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

“对，你不提醒我还差点忘了。”李校长的手机就在手里，立即拨打派出所李所长的电话。李所长好像是在等他的电话一样，一接通立即带着两个辅警赶来学校。

王老师正被女人搞得晕头转向，直到警察来到面前才知道惹上大事了。他不明白这个女人为什么要陷害他，急忙分辩道：“没有，我没有。我都不认识她，怎么会在我的宿舍非礼她呢？”

“你这个斯文败类，人赃并获，你还狡辩？”孙老师不由分说，踢了王老师两脚。

苟老师也想去给他两下子，好在上一次和小警察一起来抓赌的高个子辅警挡住了他。苟老师不想善罢甘休，怎奈高个子辅警挡在他面前，就算再借给他十个胆，他也不敢袭警啊，只能狠狠地瞪了王老师两眼。

王老师被李所长戴上手铐，押回了派出所。作为证人，李校长和两位老师也一起来到派出所。直到做笔录时，王老师才看清了陷害他的那个女人。他从来没见过这个女人，浓妆艳抹的，打扮得还妖里妖气，一看就知道她不是做什么正当行业的人。自己和她无怨无仇，她为什么要陷害自己呢？

李所长把小王警察叫了过来，一起做笔录。按照法定程序问了王老师一遍后，李所长就要王老师主动交代犯罪事实，坦白从宽，争取宽大处理。

王老师自己都不搞清这是怎么回事，叫他怎么交待。于是，他一个劲地喊冤。

李所长可没屌他，拍着桌子说：“你不主动交代，到时罪加一等，你可别说我没提醒你。”

你叫王老师怎么交待，他什么都没做，他又能交代什么，除了喊冤还是只能喊冤。

李所长没法，只得把他关进拘留室。

给李校长和两位老师做笔录就轻松多了，三人信誓旦旦地说，他们亲眼看到王老师强奸那个女人，特别是苟老师，说起当时的情况，比他上课的时还要激情四射。很快，笔录签名按指纹一条龙全搞掂。

强奸是大罪，小王警察兴奋得按捺不住心中的狂喜。他从人民警察大学毕业后，最想进的是公安局刑警队，没想到被派到这个山旮旯里的派出所。在这种小地方除了偶尔的偷鸡摸狗，东家丢几个蒜头，西家丢根葱，根本就不可发生什么刑事大案，让他这个警察大学毕业的高材生来一显身手。

现在有了这个强奸案，自己的机会总算来了。可是，当辅警把受害人带上来时，他的心一下子掉进了冰窟窿里了。这个女人在县公安局的警务通报上好像出现过，是黄赌毒中的一种。王老师来中学一年多了，口碑还不错，怎么会强奸这种女人呢？就算是饥不择食也不会这样啊！

果然，一问，她对怎么会出现在王老师的宿舍的情况，根本不能自圆其说。小王警官不解地望着李所长，他可是多年的老警察，怎么就看不出来呢？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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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现在办案重证据，不能以貌取人。小王警官觉得这强奸案太不可思议了，连觉都没睡不下去，他就开始连夜仔细研究起来李校长他们的证词和和手机里的图片证据。越看越明白，这哪里是王老师在强奸，分明是这个女人在吃王老师的豆腐。不能让坏人得呈，小王警官想到了几天前抓赌，一切都明白了。他想，决不能冤枉好人，也不能白白放弃自己的好机会。

正在这时，高个子辅警敲开了他的门。

高个子辅警叫李清，是去年从部队转业回来的三级士官，本乡本土的。他儿子是王老师班上的学生，对王老师喜欢得几乎到了崇拜的地步。他刚才也没闲着，他看受害人根本就不是什么正派人。于是，先用受害人李某某的名字和身份证号码在公安内部网查找。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这个李某某在全国好几个地方都有案底，是个渣得不能再渣的女人渣。为了儿子，他也要帮王老师一把，于是，他敲开小王警察的门，两人一合计，立即有了主意。

天亮一上班，小王警官立即把情况向李所长做了汇报。李所长不置可否，只是安排他和李清去把情况调查清楚。

两人按照昨晚登记的地址找去，一打听，李某某早就在昨晚坐网约车走了。她的父母早就和她断了关系，这次回家，她连家门都没进过，不是他们来调查，她父母连回来过都不知道，对她的情况几乎是一无所知。又问了好几个邻居，也不知她去了哪里。

本来，案情已经很清楚，王老师是被人诬陷的。但李所长就是不放人，并报公安局把他刑事拘留了。

刑事拘留是要留案底的，小王警察心里一百个不服，但官大一级，你再有理也翻不了天。

不过你也不要小看小王警官，虽说他是刚毕业，好像没什么背景，但他有一个老师在他毕业前调入了他们市公安局，任治安支队副队长，打黄扫非刚好是他的对口业务。小王是他的得意门生，学生有事，老师自当全力以赴，找个卖淫女还不是三个指头抓田螺，一抓一个准。

你能指望这种女人会帮你守口如瓶？那真是想多了。女子一进了看守所那扇熟悉的大门，立即来了个竹筒倒豆子，说得一干二净。

原来，这是李校长对王老师举报他们赌博的事怀恨在心，租了一个卖淫女演出的闹剧。李所长抺不开李校长的面子，也参与了其中的策划。

打击报复举报者，这还了得。孙苟两位老师直接被吊销教师证，开除公职，终身不得再考。李校长行政记大过，调去只有四个学生的全乡最边远的教学点，以观后效。李所长呢，好在业务能力强，总算保住了身上的那身皮。

学校校长出缺，副校长扶正，王老师因为书教得好，上进心强，也被扶上了教导主任的宝座，小王警官也如愿以偿调进了刑警队。

等到王老师父母闻讯赶回家时，王老师已经恢复了自由身，他父母放了一串鞭炮，在村里摆了一桌酒，庆祝他当上了教导主任。

五

明天小王警官就要去刑警队报到了，辅警李清在下班时，找到他说想晚上和他小聚一下，算是为他辞行。

本来，他不大想去，但想到李清毕竟和他曾经是一个战壕的战友，答应了。当他和李清一起走进酒店的小包房时，立即退了出来，责问李清道：“清哥，你怎么把他也叫过来了？”

“你放心，他对你没意见。今晚是我们几个学生家长一起送行。”李清说。他知道在李所长被撤职这件事上，虽说李所长是自做自受，但小王警官在心里上多少还是有点不好意思的。

“进来吧，小王。”见小王警官到了门口没有进来，乡党委刘书记走出来招呼道。

刘书记都出来了，小王警官只得进来，尴尬地笑着和李所长打招呼。

“小王，我们三个的孩子都是王老师的学生。今晚，一是为你送行，二是感谢你在王老师被诬陷时公平公正，没有让好人受委屈。”刘书记说。

“这没什么，都是我应该做的。同时，做为一个警察，忠于职守是自己的本份。”说这话时，小王警官有意无意地看了李所长一眼。

“你可能不知道，这件事的导演是李所长。”刘书记也看了一眼李所长，说。

“是李所长？”

李所长点点头。

“对，但主演是你。你没有让李所长失望。”刘书记继续说。

原来，刘书记和李所长见李校长把学校搞得乌烟瘴气，有心打打学校打牌赌博的歪风邪气，但李校长对李所长有恩，怕人说他恩将仇报，迟迟没有动手。这不，李校长想报复王老师，李所长故意参与其中受了处分，以后打击起学校赌博成风的事，就好办多了。同时，还把像王老师这种优秀教师提到了领导岗位，给认真工作热爱教育事业的人树立了榜样。

“只是让李所长受了委屈。不过，这只是暂时，李所长以后还是会大有作为的。”

“真的？”小王警官有点不信。

“当然是真的。不然我一个小辅警怎么敢合伙坑害所长呢？”李清说。

“放心，这都是真的。小王，你是好样的。”李所长由衷地说。

小王警官释然了，他一直以为自己是故事的主角，没想到自己在诬陷案中只是一枚小小的棋子。不过这个棋子他当得舒心，让他受益匪浅，知道今后的工作该怎么干了。于是，他拿起酒，为大家斟满酒，举起杯，诚心诚意地说：“谢谢大家，你们都是我的好老师，我敬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