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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女儿慧慧上学的第一天。慧慧很兴奋，一直缠着淑静，讲新老师、新朋友，讲前排的女生、同桌的男生。好不容易等到她睡着，淑静简单洗漱之后已经是晚上十点。丈夫刚刚到家。
淑静习惯睡前看会儿书，多年的习惯一直没改。那晚，洗完澡的丈夫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睡觉，而是走到淑静旁边坐下。
“有事吗？”淑静抬头。
“嗯。”丈夫答。
“说吧。”淑静配合地放好书签，合上书。
“慧慧上学了，你有没有想过再重新开始工作？”
淑静愣住了，“重新工作？我吗？”
丈夫没有说话，点点头。
“为什么？”淑静问。
“不为什么，难道你要当一辈子家庭妇女吗？”丈夫说完，从嗓子眼里挤出点令人不舒服的声音。
他大概是想表达自己对“家庭妇女”这一角色的不屑吧，或者是鄙夷，淑静默默地想。淑静被自己突然而起的念头吓了一跳。
“你考虑考虑吧，我跟慧慧都支持你。”丈夫语气里的诚恳，让淑静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她微笑着点了点头。
丈夫像无数个夜晚一样，亲吻了淑静的脸颊，然后便道了晚安去睡了。淑静顺手调暗了床头灯，却不再有心思看书。
淑静和丈夫是相亲认识的，没有一见钟情，典型地细水长流 。认识满一年的时候，两人决定结婚。
那日坐在办事大厅，等候领证的时候，淑静突然问丈夫，“为什么是我？你喜欢我什么？”
丈夫立刻红了脸，“好端端的，怎么问这个？”
“没什么，就是突然想知道，说嘛，说嘛。”淑静很少撒娇。丈夫本来还不好意思回答，可被她突然的小女孩样子撩拨着，大概也顾不得什么，也就照实答了。
“你很独立，跟我以前见的女孩儿都很不一样。你有自己的事业，对自己的规划也很清晰，还有很多，这些我都喜欢。”
淑静抿嘴听完，脸上漾开一个大大的笑脸。那一刻，她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懂她的人。那一刻，她觉得幸福尽在咫尺。
婚后，两人各自奋斗，事业花开两处，日子越来越好。婚后第四年，淑静有了身孕。虽然是个意外，但丈夫坚持要把孩子生下来。尽管舍不得腹中的小生命，但淑静很犹豫。那个时候，淑静刚刚开始自己带项目，手头养了好几个大单。随便做成一件，淑静在公司的前途都是无量的。可难题是，所有的项目做的都是海外市场。无论怎样，长期驻外都是免不了的。
“辞掉吧。”丈夫终于在阳台上抽完了最后一根烟，带着满身的烟气走了进来。
淑静没有抬头，也没有说话。
“不管怎么样，孩子最重要。其他的，还会有机会的。”丈夫温柔地搂住淑静。淑静哭了，眼泪滴落在丈夫的手背上。
“我跟孩子都会记住你的好，记一辈子。”说完，丈夫还急切地举起了右手，“真的，我发誓”。
“谁要你的一辈子......”淑静破涕为笑，轻轻拉下丈夫的手。两个人抱在一起，很久都没有放开。
淑静原本计划离开一年。一年后孩子出生，即便不能再回到原来的公司原来的岗位，以她的能力，哪怕一切归零，也一定能重新开始。可谁知，这一歇就是快七年。
心绪不宁，打开的书一页也没有翻动。淑静轻轻叹了口气，合上书关了灯。她走去隔壁，帮女儿把蹬开的被子盖好，又轻轻地走回来，躺下。丈夫的鼾声没停，淑静知道，自己没有吵醒他。
这个周末，淑静送女儿上钢琴课。午后三个小时的钢琴课，向来是她的闺蜜时间。走进她们的老地方，淑静一眼就寻到了角落里的立朵。走过去，服务员正好把做好的咖啡端上来。焦糖玛奇朵，淑静的最爱。
“麻帮再帮我打包一杯美式，谢谢。”淑静一边落座，一边对服务员说。服务员应声离开。
“怎么了？”立朵敏感地问。
“一会还要开车送慧慧，带杯咖啡提提神。”淑静淡淡答道。
“不对......”立朵抿着嘴，歪着脑袋打量着淑静，“一定有事儿，说吧。怎么了？”
淑静忍不住笑了，这么多年，立朵还是那个睡在自己上铺的姑娘，一点都没变。
“还是你好，也许婚姻真的会改变一个人。”淑静感慨着。立朵坚持不婚，她有一段长达十年的稳定恋情，但直到现在两人也没有领证。淑静刚结婚的时候，也常常劝她，可是立朵始终坚持，渐渐也就不再提了。曾经在很多个有丈夫陪伴的甜蜜夜晚，淑静时常会想起立朵，为她惋惜。可现在想起来，淑静的心里竟不免有些苦涩。服务员把打包好的咖啡送了过来，淑静把玩着，一点点地把那晚自己和丈夫的对话讲给立朵听。
“其实，好像并没有什么错。你也知道，我的确是想找个合适的时机，再重新出来工作的。”淑静皱眉，摇了摇头，“可是，我就是觉得......”淑静发觉自己竟然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自己的感觉，有些挫败，一直好好挺着的腰背突然就垮了下去，软软地靠在椅背上。
“是不是我矫情了，多心了？”淑静忍不住问。
立朵摇摇头，“我猜，你介意的其实不是他说的话，而是......”立朵略一停顿，“他的态度。他的语气显得太理直气壮了。”
“对对对，理直气壮，就是这个词。”淑静有些激动，声音也高了起来。立朵摆摆手，笑了。
“我就是觉得，他把这一切都说得过于理直气壮了。”淑静冷静下来，“本来，当初决定暂时辞掉工作，这是我的决定。虽然他一直在说服我，但是最终做决定的人是我。整个过程中，他并没有强迫我。”
立朵看着淑静，点点头。
“孩子出生之后，本来说好要来帮忙带孩子的婆婆，突然就病倒了。我爸妈那儿，姐姐的孩子一直带在他们身边，也走不开。没办法，只能自己来。那个时候觉得与其花钱请保姆，还不如干脆自己带。里里外外也差不了多少钱，自己带毕竟还是放心。”大概是想起来慧慧小时候的事，淑静的眼里终于多了些笑意，“那个时候，每天看着肉乎乎粉团团的慧慧，满心都是欢喜，也没多犹豫就做了决定。这一忙，就是六七年。”
“你后悔吗？”立朵问。
“当然不。”淑静答得很干脆。
“这几年，你幸福吗？”立朵又问。
“当然。没有错过孩子成长的每一分钟，是我最骄傲的事情。”淑静依然答得果断。
“那你做这一切，是为了得到他的感激吗？”立朵接着问。
淑静一下子明白了立朵想说什么。她沉默着没有回答。
“既然不是，那又何必这么介意呢？”
“我可以不介意，但是他不能就这样忽略我这么多年对这个家的付出。我不想做那样的母亲，非要天天把付出、牺牲啊，都挂在嘴边。可作为我最亲密的爱人，难道他不该给我一定的体谅理解，和对那段时光的感念吗？”淑静问。
“我不知道。”立朵耸耸肩，“我不知道你在婚姻里期待什么。我只能告诉你我的想法，当然是作为未婚人士。”淑静抿嘴笑了笑。
“他那样说，用那样的语气，也许只是无心的。也许他只是单纯地想要你追求自己的事业。如果是这样，你高高兴兴地重新开始工作，这当然最好。”立朵停了停，“如果不是，假设他真的不懂感恩。那又如何，无论是为了追求自己的事业，还是为了增加自己的魅力值好重新赢回他的尊重，你现在的选择都只有一个：勇敢地重新回到职场。反正结果都是一样的，那又何必纠结呢？先做起来再看嘛，无论好坏，结果都已经在那儿了。要么接受，要么改变。”
听完，淑静出神地看着立朵。立朵比自己略大一岁，短发，休闲打扮。刚刚走进来的时候，自己还在想，立朵的年轻活力是远离了婚姻才带给她的。可此刻，淑静赞赏地看着眼前的姑娘，发觉原来一开始自己就错了。一方心思，才配得上一方天地。如今这个美好的她，一切都是她该得的，原本就与外界无关。
婚姻是复杂的，会有不得已的妥协，会有不得不的牺牲。可是婚姻里的你，依然是拥有独立灵魂的个体。你不需要为自己的妥协暗自伤神，更不用为自己的牺牲耿耿于怀。追求自我的路，可以放慢脚步，但永远不要停下。
那天回到家，丈夫难得不用加班，做好了饭在家里等着。一家人吃得很开心。
晚上，淑静照例看了会儿书后躺到床上，却被丈夫突然抱住。
“还没睡？”淑静小声问。
“想你了。”丈夫答。淑静在黑暗里笑，没有说话。
“前几天跟你说起再出去工作的事，结果你接着好几天心事重重。怎么了？”丈夫问。淑静不知道从何说起，只是摇了摇头。
“我知道，太久没工作，我突然这样提出来，让你焦虑了。其实我就是想告诉你，不用害怕，有我呢，还有慧慧，我们都会支持你的。”这一次，丈夫话里的诚恳，竟惹得淑静的鼻子酸酸的。
跟大多数男人一样，丈夫并没有猜对淑静的心。可那一刻，淑静虔诚地希望，自己的那些小心思，他永远都不要猜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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