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忽有狂徒夜磨刀,帝星飘摇荧惑高。
翻天覆地从今始,杀人何须惜手劳
集市老旧的茶馆里,说书的白发老者目光如炬,正娓娓道来一段民间野史:张献忠剿四川。
这首“七杀诗”,便是张献忠当年所作。
罗家村,隐没于穹隆地貌的山野间,透着一股浓浓的乡土气息。
狭长的老街,有清末的木质串架房,也有现代红砖房。
纵观整个集市,通街挤满了人,犹如出巢的蚂蚁。
背着背篓的妇女,等着剃头的男人,挑选零食的孩子,当然还有爆满的茶馆。
清晨六点,集市就陆续有人交易,现在四个小时过去了,已经接近尾声。
再一眼望去,原先出巢的蚂蚁,早已经打道回府。
林文彬的诊所位于街道尽头,此时他正站在外面,环顾四周,看着人去街空的街道。
估计不再有人来看病了,于是回到诊所,走进后面的厨房。
医科大学毕业的林文彬,若非好赌,欠下赌债,当年也不至于丢了省城的好工作,跑回这穷乡僻壤,开起了诊所。
医治伤风感冒,小病小痛,对他而言,多少有些大材小用。
只是日子久了,心气被消磨殆尽,渐渐也麻木了,释然了。
宁为鸡首不为牛后,他用这句话安慰自己。
背地里有人说,他赌性未改,依然悄悄的去赌场。
林文彬诊所后面的厨房,正对着宋大娘家,两家窗户相对,打个招呼毫不费劲。
此时,宋大娘远远看到他在厨房忙活,便招呼起来。
“哟,林医生,今天吃什么好的,砍的这么大动静?”
他抬起头,食指往上推了推眼镜框,望着对面顿了两秒,说到:
“哦,大娘,亲戚杀了猪,送我一大块,我把它宰小块,好放冰箱里…”
“我有一把刀砍骨头好用的很呢,你要不?”
“哦不用!我这有,谢谢!”他立即回绝到。
说完低下头,片刻又抬起头,看了看对面,再次低头继续忙碌。
这次动作明显变得更轻微,仿佛生怕再次被谁听到。
“林医生在吗?”
外面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在,谁?”
“林医生,忙着呐?我家小妞儿又拉肚子,前几天你又没开门,今天麻烦你给看看。”
林文彬走出来,好像刚洗了手没擦干,抽出纸巾擦着手。
路大姐带着五岁的女儿小妞来看病,小妞抱着个布娃娃,闷闷不乐,拉肚子让她很不舒服。
林文彬走过来弯下腰,看着小妞儿,
笑眯眯的说:“难受吗,很快就不难受了。”
他对路大姐说需要输点液,睡一觉就好了。
林文彬牵着小妞的手,走了进去。
诊所外面和里面用布帘子隔开,外面看病,里面两间,靠外面那间输液,最里那间,是林文彬做饭吃饭的厨房。
十分钟后,路大姐问:“林医生,妞儿是不是睡着了?”
“对,睡得很香,你进来看看”
路大姐掀开布帘子走进去。
“妞儿?…”
2.
另一边,罗忠孝正从面包车里抱出一个纸箱。
“爸,我回来了,来看看跟你买的电热洗脚盆!”
“你回来也不打个电话,买什么洗脚盆,浪费钱,你爸去集市了,还没回来呢!”
回话的是罗忠孝的母亲。
儿子罗忠孝在外打拼,对父母照顾很少,每次回家总买些东西,弥补心头的愧疚。
“你爸感冒了,我催他去看病,顺便把你上次寄回来的一万块钱给你存着,家里也不怎么用钱”,母亲向儿子说到。
罗忠孝想给父亲打个电话,可拨了几次号码,都是关机。
罗忠孝对母亲说,干脆去集市找找父亲,顺便买个插座回来用洗脚盆。
罗家村就一条街,也没别的去处,
他从集市上头,一路找来,也没见人。
赶集的人都回家了,只有茶馆还热闹着。
“天生万物以养民,民无一物可报天!
不仁之人曰可杀,不义之人曰可杀!”
老者还在说书,罗忠孝不禁驻足,见茶馆里没有父亲,也不敢多耽误,听了几句便离去。
他有些焦急起来,会去哪里呢,想起母亲说看病,莫非是在文彬诊所?
这么想着,他开车来到了诊所门口。
“林医生,在吗?”
“在,谁呀?”
“我忠孝,我爸今早上来过没?”
林文彬匆忙出来,又抽出一张纸巾擦着手。
“忠孝?好久不见啊,你爸?没,没来…”林文彬回答。
“没来?奇怪,去哪儿了,那我先走了林医生。”罗忠孝说着往回走。
林文彬转身掀起布帘子,刚欲进去,又听罗忠孝叫到。
“林医生?”
“啊?”林文彬扭头,帘子掀开一半停住了。
“呃…你脸色不大好啊”罗忠孝惊讶的指着林文彬。
林文彬往上推了推眼镜,做了个吞咽动作,喉头明显上下移动了一下。
“医生也有病?”罗忠孝说。
“是人都有病,呵呵”
林文彬回答,同时干笑两声,却没有笑容。
看着罗忠孝上了车,他才进去放下帘子。
罗忠孝回到车上,迟疑片刻,不知再去哪里找,正欲发动车子,突然,目光停在了前面巷口。
只见一辆电动三轮车停在巷口,车上还放着些菜。
这不是父亲的车吗?
他狐疑的看看四周。
心头忽然一震,一个细节在脑子里闪现。
刚才透过林文彬没有放下的帘子,他似乎瞥见里面墙上挂着一件熟悉的衣服。
那衣服好眼熟……
那不是父亲的外套吗?
他查找了三轮车上的东西,除了菜,没有感冒药。
车在这里,衣服在诊所,难道他去输液了?
刚才林文彬在撒谎,还是他忘了?
带着一连串的疑问,他跑向诊所。
3.
血与骨林文彬正要关卷帘门,听背后有人喊到:“林医生,等等!”
突如其来的声音惊的林文彬猛然回头。
“林医生,我爸今天来输过液?”罗忠孝看着林文彬,一步步走近他。
“我不是说了嘛,没来!”林文彬有些急躁。
“那他的衣服为什么挂在里面墙上?”罗忠孝也提高了声音。
“什么衣服?”林文彬脸色明显难看起来。
“你让我进去看!”罗忠孝说着要走进诊所。
突然,林文彬如脱兔般,猛的跑进诊所,罗忠孝见状,也追了进去。
“林文彬!你为什么撒谎?”
面对罗忠孝的气势,林文彬的脸开始变形,扭曲,躲藏在镜片背后那双眼睛,露出可怕的凶光。
两个男人的眼睛死死盯着对方,一言不发,如两把利刃相对,随时一触即发。
屋里死一般寂静,能清晰听到两个人沉重的呼吸,和厨房炖汤的沸腾声。
又是林文彬先动,他回身冲进了厨房,罗忠孝紧跟其后,不料林文彬转过身,一刀向罗忠孝砍来!
罗忠孝猝不及防,身子一侧,左手臂连衣服带肉,被削开一块,殷红的鲜血瞬间顺着手臂直往下流!
“林文彬!我爸怎么了?!”罗忠孝咬紧牙齿疼痛难当。
林文彬一声不吭,举刀又砍!
罗忠孝怒从心生,抓起手边的一个不锈钢脸盆,拼尽全力拍过去,打中了拿刀的手。
林文彬刀被打掉,又像疯狗一样猛扑过来,情急之下,罗忠孝将握在手里的车钥匙,猛然向他脖子刺过去…
林文彬惨叫一声,捂着喷血的脖子,倒在地上,扭动,嚎叫。
此时,罗忠孝才发现屋里的恐怖之处。
他看到水缸旁边,竟然有一双穿着鞋的小腿!
那双鞋,分明是他连同外套一起买给父亲的。
他战战兢兢走过去,却见水缸里通红,移开盖了一半的木板…
罗忠孝突然脊背发麻,胸中翻江倒海
,胸腔一股力量直涌向喉咙。
两具被掏空的身体,正是路大姐母女二人!
屋子里血腥弥漫,充斥着恐怖,犹如置身地狱,林文彬便是这地狱恶魔!
罗忠孝此刻全身僵硬,心中痛不欲生,仿佛快要窒息。
“兄弟…我欠了巨额赌债,还不起,他们要我死!除非,能给他们三个肾!”
“…我…走投无路……你放过我吧…”
躺在地上的林文彬,脸色苍白的抽搐着,发出断续的哀求。
濒临崩溃的罗忠孝,一把抓起林文彬,将他的头重重的砸在案板上。
旁边的锅里,正炖着沸腾的白骨。
极度的悲痛,愤怒和绝望,如烈火般焚烧着罗忠孝!
他颤抖的举起了刀…
不义之人曰可杀!不仁之人曰可杀!
不义之人曰可杀!不仁之人曰可杀!
他耳朵嗡嗡作响,“七杀诗”的声音在耳边不断重复,越来越快,越来越近……
杀…杀…杀!
罗忠孝仰天一声怒吼…
“啊…!!”
4.
“恶魔林文彬,灭绝人性,谋财害命罪有应得!
好汉罗忠孝,深入虎穴,为民除害深明大义!
依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二百三十二条,被告林文彬,犯故意杀人罪,判处死刑!”
好!茶馆里,说书老者此刻的架势,就像自己真是警察,引得围观者无不拍手称快。
恢复平静的小村庄,集市依旧热闹,依旧通街挤满了人,依旧像出巢的蚂蚁。
对他们而言,所能左右的,无非只是今天吃什么,何时睡,何时起。
至于人心善恶,他们爱说一句话:苍天有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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