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女钢铁侠
记得我上初中的时候,家里来过一位老人,六十多岁,听我爸说是我的大爷。大爷是我爷爷的堂兄,他家住在距我们东北老家很远的陕西,来一次不容易,在那个年代,火车很慢,来回一趟得一个星期。
他来我家那天,我们一家人都去大门口迎接,但他对我爸的模样都已经记忆不太深刻了,还好我爸之前收到了大爷写来的信,加上小时候的模糊印象,才判断他是我大爷。
恍惚记得,他穿了一身藏蓝色的卡其布外套,类似于中山装的那种四个口袋的上衣,只是领子是衬衫那样的翻领,听我爸说他是一个退休的铁路工人,想来那应该是工人特有的装束吧。
那天我是头一次听说,我家还有一个陕西的亲戚。记得在那之前,我刚看完电影《古今大战秦俑情》,对陕西的历史有一点点的了解。初看到大爷的时候,我对这位来自电影里的亲戚,内心充满了好奇。
晚上坐在一起吃饭的时候,他给我们描述了秦始皇陵的壮观场面,还说他家住在咸阳,距西安不太远,等我们去了可以带我们去看兵马俑。
可是他又对我们说:“其实哪里也比不上自己的家乡,看到老家的房子、树、大地,听到家乡人的口音,非常的亲切!”
但是那时的我还小,听了他的话,还是有点不太懂,心里总在划一个问号:难道外面的世界还比不上我们这个小农村吗?
听他说,此次来除了探亲,另一个任务就是来给他的父母物色坟地,两位老人都已经过世了,在去世之前,曾嘱咐我大爷把他们的骨灰带回东北老家,安葬在我祖太爷和祖太奶的墓旁。
在来之前,大爷从我爸的信中得知,我祖太爷的墓早在1958年的平坟整地运动中被夷为平地了,现在那里已经被划分为责任田,种上了庄稼。
据我大爷说,他从老家走的时候是十八九岁,对那里还有些印象,只是如今时过境迁,想找到准确位置就没那么容易了。况且平坟的时候,我爸年龄还小,才七八岁,对坟的位置一无所知,只是听大人说过祖坟在那一带,帮不上什么忙。
第二天,大爷和我爸就去了墓地的遗址,眼前是一望无际的庄稼地,没有了任何参照物,当年的树啊,沟啊都已经不复存在了。看到这一切,当年仅存的那一点点记忆,也开始在大爷的脑海里变得越来越模糊了。
没办法,大爷只得到附近的人家进行了走访。他挨家挨户地问,可是知道此处有坟的人已经寥寥无己了,走访了十多家,都说没有印象,有印象的也只是听老人说起过这个地方曾经有几座坟,至于是谁家的坟都不得而知。
最后在村西头,碰到了一位80多岁的老人,大爷向他问起坟墓的事,他说:“当时这个地方确实有几座坟,旁边还有一棵大槐树,要是那棵树在,坟就好找了。”
老人还拄着拐杖,带着大爷去了现场,老人用他的拐杖在那片大地前圈圈点点,但一会说是这里,又一会说是那里,毕竟过去那么多年,也有些说不准了。
刚刚燃起的一丝希望又破灭了,看着周围这片黄土地,大爷满脸的迷茫。
可是,大爷还是不死心,大范围已经圈定了,只是具体的坐标还不明确。他到铁匠铺里借来了一根长长的铁签和一把铁锹,决定到墓地遗址亲自探个虚实。
我们那里是一个冲击平原,土壤属于沙土,比较松软,但是那年雨量较少,比较干旱,表面也是很坚硬的。还好正是秋天,庄稼已经收割了,土地都裸露了出来,大爷用那根长铁签在最接近墓地遗址的地方进行探测,一连寻找了一个星期。
只要用铁签向下探的时候,听到有空响的声音,就用铁锹去挖,戴着手套,双手都磨出了血泡,不知道探了多少次,挖了多少锹,可最终仍是一无所获。
看到他在那里虔诚地挖呀挖,好心的村民们都去劝他,说平坟距那时都已经过去30多年了,地都翻了不知道多少遍了,再说风吹、日晒、雨淋,棺木早都烂掉了。
记得那天我放学回来,看到大爷呆坐在炕沿上,比来时好像老了好多,不再像刚从城里来时那么精神矍铄了,而是一脸的沮丧,皮肤都晒黑了,崭新的藏蓝色外套上面布满了灰尘,后背都透出了一圈圈泛着白的汗渍。
我问他找到了吗?他强打精神,勉强地把嘴角往上抬了抬,摇了摇了头。
那几天,我爸一直陪着他挖地、寻找,也对此不寄希望,劝他别再找了。我爸帮他在村北面的树林物色了一块空地,并和村上打了招呼,同意在那里埋葬大爷的父母。
大爷也知没有了指望,但是,父母的遗愿没能实现,他十分地伤心,记得那天他哭得像个孩子,上衣的袖子都抹湿了。
决定放弃寻找之后,大爷就回陕西了。再次回来的时候,是第二年的春天,此行他抱回来了两个用红布包着的骨灰盒。不知道一路坐那么长时间的火车,他是怎样掩人耳目,避免让别人发现的。听说那两个骨灰盒很重,可是他一个瘦弱的小老头独自抱着他们,坐完火车还换乘了两趟汽车,后来又步行好几里地才到了老家。
在埋葬前,他带着父母的骨灰在我祖太爷的墓地遗址走了一圈,把他寻找的过程喃喃自语般地述说了一遍,想来是让他的父母不要怪罪,他已经尽力了。
最终骨灰被安葬在了村北面的树林,那里绿树成荫,前面是一望无际的大地,虽然没能葬在我祖太爷的旁边,但那里却是村里最好的墓地,可以看到整个村落。
不知道那是一对怎样的夫妻,长得什么样,是高是矮,是胖是瘦,但而今只是两个方方正正的骨灰盒,他们一定有着太多对家乡和亲人的思念,终于落叶归根,回了故土。
那天,一座新坟在树林里隆起,大爷对着双亲的新家磕了三个头,跪在那里许久,泪水顺着脸颊滴落在坟墓前的新土上,口中说着:“爹、娘,你们终于回家了!”
那时候,我不知道什么叫乡愁,只知道大爷好像对老家十分地留恋,看哪里都充满喜爱之情,看也看不够似的。他从坟前抓了一把土,放在一个小罐头瓶子里,他说那是家乡的土,回去后,看到这瓶土,就能看到自己的家,看到自己的父母了。
后来,我长大后也只身离开了家乡,独在异乡为异客,才真正感受到了那种对家乡的思念,这应该就是所谓的乡愁吧。
网友评论
结尾意味深长,感人肺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