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七个小故事

文/名贵的考拉熊

第一个

缺根筋的少女在房间里修空调。

少女满头大汗，看着只会制热的空调欲哭无泪。

一阵凉风穿堂而过。

“这，这就修好了？”少女不可置信地踢了空调一脚。

“差远了。”一个冷冷的声音传来。

少女回头，看见门窗紧闭的房间忽然多出了一个少年，他全身黑衣，脸庞却是没有一丝血色的煞白。

少女叉腰：“那你说，怎么凉快了！”

少年一愣，说：“等等，你不应该问我是谁，从哪儿来之类的么……”

少女说：“诶，对啊。你谁啊你！”

少年走过去把空调关掉，说：“是我带来的凉风。”

少女以崇拜的目光盯着他。

少年说：“啊，应该说是阴气。”

少女的目光没有改变。

少年扶着额头离开了，口中念念有词：“没救了没救了……”

第二天夜晚，少年再次出现，迎面而来的枕头打懵了他。

“你怎么才来啊！”少女咆哮。

“你在等我？”少年睁大眼睛问。

“不然嘞！”少女气鼓鼓地说：“整整一天！”

少年不知该说什么。

少女把枕头拾起来，指挥少年：“你不许走！我要睡觉了！”

少年脸一红，把目光移开。

一秒钟睡着的少女向少年的方向凑了凑，说着梦话：“真凉快呀。”

少年叹了口气。

后来少年常常来，少女觉得很满意。

有天少女笑嘻嘻地说：“故事听不听啊？”

少年点点头。于是少女讲聂小倩的故事，辛十四娘的故事，婴宁的故事。

少年淡然道：“人鬼殊途，往来已很不容易了。相爱则是太荒诞的事。”

兴致勃勃的少女忽然哑了。她乖乖地蒙起被子，说：“我好困，今天你先走吧。”

少年察觉到少女的异常，心中灵光忽现：“莫非她一直知道我的身份？那么她讲这些故事的意思是……”

少年的心砰砰直跳，看见背转过身的少女肩膀微微颤动。

他忽然说：“没关系，我会一直做你的穿堂风的。”

少女无动于衷。

“冬，冬暖夏凉的那种！”少年咬牙说。

“我又不是永远修不好空调，缺什么冬暖夏凉？”少女回转过身，恢复了缺根筋的神气：“诶？你是在表白么？”

少年红着脸跳起来：“胡说！鬼，鬼才喜欢你呢！”

第二个

玩具熊想看看这个世界。

它拜托玩具店老板在自己的背上贴张纸条，上面写：“如果我走不动了，请你扭一下发条吧。谢谢！”

玩具熊开开心心地上了路。

玩具店老板为他上紧了发条，玩具熊走了很远很远。

它看见了各种各样的事，觉得很神奇。

直到玩具熊的发条松掉再也动不了，它趴在路边的泥泞里。

玩具熊想：“好心人马上就会来帮我了。”

可是没有。

玩具熊等了很久很久，除了路过的小狗朝它吐了吐舌头，没有人实现它的愿望。

玩具熊觉得很寂寞。它想：“可能这也是世界的一部分吧。”

不知过了多少天，女孩儿路过，看见脏兮兮的玩具熊。她迟疑了一会儿，俯下身为玩具熊上紧了发条。

玩具熊却没有动。

女孩儿问：“是发条生锈了吗？”

玩具熊点点头。它说：“好可惜啊，世界明明更广阔的。”

玩具熊低下了头。

女孩儿想了想，把玩具熊抱起来。她说：“我也没别的什么事，带你去看这个世界吧。”

女孩儿抱着玩具熊穿越了全世界。

有天女孩儿抱着玩具熊爬上火山，玩具熊忽然说：“你究竟是在寻找什么呢？”

女孩儿苦涩地摇头。她说：“好了，这是最后一站，我们也要分别了。反正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子啦。”

忽然火山传来剧震，女孩儿失去平衡，跌落进火山口。

来不及思考，她闭上眼睛。

良久，女孩儿觉得自己滞留在半空，脚踝被一只毛茸茸的手握紧。

她看见玩具熊探出半个身子，艰难地抓住自己。

他们安全下山。女孩儿惊魂未定，说：“好险。谢谢你救了我。”

玩具熊点点头。

女孩儿疑惑地说：“你的发条……你一直能动对不对？为什么要骗我？”

“那时我想陪在你身边。”玩具熊红着脸，“现在我看遍了世界，依然这样想。”

身后已经遥远的火山骤然喷发，玩具熊看见女孩儿的眼睛里跃动着小小的火焰。

她在心里悄悄想：“原来我找到了啊。”

第三个

传说对着流星许下的愿望都能实现。

人们会许愿成为富豪、遇见真爱、一直幸福、当下永恒之类的。

小孩却许愿：如果我能帮助别人实现愿望就好了。

长大之后他成为一名邮递员。你知道，很久以前的世界运转得缓慢，车、马、邮件都很慢。长大了的小孩常常为了一封信翻山越岭，也许写信人春天的思念直到夏天才能传达。

那时的人会写很长的信，也愿意等。长大了的小孩会走很长的路，不愿意停。

后来他老了，走得很慢，世界却变快了。他发现人们遗忘了等待，也不再写信。思念总是以迅雷之姿被轻描淡写地提起。

可是人们依然不幸福。年轻人许下的愿望和很多年前的年轻人并无二致。

直到他去世，小孩又变成了小孩。他恢复了年幼时的体态，灵魂轻盈地升上天空。

星星对他眨眼睛，路过的流星与他交谈。

“啊那个传说，”流星们说，“是真的啊。”

小孩不相信：“可是许过愿之后，什么都没发生。”

流星们打开包裹：“看。”

小孩看见了许许多多的礼物盒，盒子上的纸条写着各种各样的愿望。

流星们说：“其实我们是快递员。我们听到人们的许愿，就会把愿望打包好，穿越星系找到那个人。可是你知道，星际旅行是很漫长的，很多人不会等那么久。当我们花费数年的光阴来到许愿人的身边，他已经不记得了。转眼抛在脑后、随随便便许下的愿望是不能交给他们守护的，于是这些就成了无效信。”

小孩说：“那时该怎么办呢？”

流星们说：“我们会把收件人抹掉，等待拥有相同愿望的人出现。和人类不同，我们很擅长等待。”

小孩叹了口气：“其实人们也很可怜。一直等待是很辛苦的。”

流星们说：“我们知道，可惜人手不够。有时你看见流星雨，那就是我们拼命奔跑的证明。”

忽然有一颗流星说：“就是你啊！我终于找到你了！”

它把一个盒子交给小孩，上面的纸条写着“希望帮助别人实现愿望”。

他打开盒子，光芒像啤酒的泡沫一样溢出来。小孩知道，自己一生的愿望就要实现了。

光芒过后，小孩成为了一颗闪耀的流星。

第四个

狐狸去河边钓鱼，咬钩的是条灰溜溜的小鲤鱼。

小鲤鱼露出很害怕的样子。

狐狸邪里邪气地笑笑：“今天晚饭有着落了。”

小鲤鱼露出很害怕的样子。

狐狸打量了一番小鲤鱼，口中念念有词：“就是太瘦了。喂，听说你们当鱼的，只有七秒的记忆？”

小鲤鱼露出很害怕的样子。

狐狸说：“那我把你尾巴砍掉一半，明天再和你交朋友也是可以的咯？”

小鲤鱼露出很害怕的样子。狐狸的名声一直不是很好。

狐狸看在眼里，心情很愉快。他一抬手把小鲤鱼扔进河里。

“快滚。老子喜欢吃葡萄。”

狐狸依然百无聊赖地坐在河边。不一会儿，小鲤鱼又咬了钩。

“你还真是半根筋，”狐狸是很聪明的动物，面对小鲤鱼很骄傲，“我啊，可是连圆周率后一百位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又把小鲤鱼扔进河里。

可是那天不管狐狸试了多少次，小鲤鱼都不屈不挠地咬钩。

气得狐狸把鱼竿扔进河里：“大爷的！走了！七秒记忆惹不起，惹不起。”

狐狸走进森林，他看见啄木鸟回到树顶，牛先生趴在草地上，长颈鹿在和兔子讲故事。好像所有动物都能回家吃饭。

狐狸邪里邪气地笑笑：“各位晚上好啊~”

动物们看见是狐狸，又纷纷去忙别的事情。

狐狸不在乎地插兜走过，听见一场交谈。

“妈妈，为什么我们不理他啊？”

“狐狸是狡猾凶残的动物！他爸爸咬断了你田鼠叔叔的腿，妈妈一同畏罪潜逃了。留他自己在这食草动物森林里，我看没安好心。你也不许和他说话！”

“知道了，妈妈。”

狐狸的表情没有变化。

他衰衰地叼了根草，看天空中漂浮不定的云，睡着了。

他梦见妈妈的脸，他一直记得妈妈临走时告别的话：“我和你爸爸无法改变血液里的习性，可我知道你是个不愿意猎食的善良狐狸。你要试着留在这里，很安全。

如果实在辛苦，那就去找吧，森林之外的世界是无边无际的，总有一天你会找到相信你的伙伴。”

狐狸满脸泪痕地醒来，觉得森林的夜晚很冷。

第二天狐狸吹着口哨去河边钓鱼。狐狸发现自己很喜欢钓鱼。

可是狐狸实在不喜欢再次钓上小鲤鱼。

狐狸说：“鱼啊鱼，你行行好，把鱼饵给我留两口吧……”

小鲤鱼脸一红，不管不顾地吐出一堆数字：“3.1415926……”

狐狸傻了眼，他当然知道这个序列。

小鲤鱼背了一千位，停下。

狐狸说：“你……不是……你不是只有七秒……”

小鲤鱼一甩尾巴：“我从来没有承认过呀。”

“那你一次次咬钩……你是真饿啊你！”

“不是，”小鲤鱼鼓起勇气说，“你常常一个人来钓鱼，又毫无例外会把鱼放生，一定很孤独吧。我，我能和你交朋友么？”

狐狸沉默地转过身去，望着森林的方向。

小鲤鱼急急地说：“我还会背元素周期表……”

“你们这儿不收房租吧，”狐狸回过头邪里邪气地笑，“我刚才看了看风水，凑合。今儿晚上搬家。”

第五个

她很讨厌洒水车。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世界充满了洒水车。

有天她开开心心地走路，被路过的洒水车淋湿了。

她怒视洒水车的屁股，看见滑稽的车牌号：“2333”。

后来她穿着自己喜欢的衣服，像看犀牛一样看着洒水车，生怕狭路相逢。

她为人聪明，又很努力，毕业后出国留学。

和男朋友分手的夜里，她坐在路边哭得很伤心。

这时一辆洒水车经过。

她忽然情绪失控，大喊：“怎么哪都有你！全世界都喜欢你吗！”

洒水车播放着通俗的音乐，跑得很欢快。

她引起小混混的注意，看她不过是孤身一人的外国女孩子，小混混不怀好意地上前。

她厌恶又恐惧，大喊：“Get out！”

风驰电掣，洒水车掉头回来，把小混混撞到马路对面。

小混混爬起来：“Shit，you son of ……”

洒水车的水管仿佛装下了整个瀑布，冲向小混混。小混混哇哇逃窜。

她平复心境，想和司机道谢。

驾驶位空无一人。凌晨三点，的确不是好的工作时间。

她有些慌了，洒水车识趣地掉头离开。

她忽然弯腰笑了起来，因为她看见洒水车滑稽的车牌号：2333。

何况洒水车在这异国他乡播放的音乐竟然是《茉莉花》：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又香又白人人夸。

第六个

在许多年前一节昏昏欲睡的语文课上，我知道了“通感”的定义。

“通感就是把不同感官的感觉沟通起来，借联想引起感觉转移，以感觉来描写感觉。”语文老师如是说。

我的语文成绩向来不好，被老师抓去补课。

“屁咧，”补课路上我踢着石子，“耳朵就是耳朵，眼睛就是眼睛，‘闪闪烁烁的笑声’，呕！呕！作家真恶心！”

换上拖鞋，我看见老师正在书房看书。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他发现了我的怪异，问：“怎么了？”

我愣愣地说：“老师，你咋……绿了？”

刚才还和蔼可亲的师母脸色大变，然后掩面飞奔出去：“你，你冤枉好人！”

老师跳起来追师母：“淑芬！这孩子脑子一直不开窍，他大概不是那个意思……”

其实我真的只是那个意思。

自那次事件后，语文老师再没给过我好脸色。而我已无暇关注这些。我发现自己凭空多了一项超能力，人们在我的眼中是奇奇怪怪的颜色。

后来我总结了一番，发现安详的人在我眼里是绿色的，沉重的人则是黑色，寂寞的人是灰色，愤怒的人则是红色……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我不能断定这是天赋或是诅咒。在很多时候，我的确避开了我红色的父亲，免遭毒手。然而在更多时候，我无法参与到同学“迪丽热巴和古力娜扎谁更白”的讨论里。这是我少年时代的遗憾。

有天我做值日，和我一组的女生发来QQ：“谢谢你总是帮我打水，这次值日我来做就好了，你快回家吧。”

我想了想，回复说：“好”。拿起黑板擦默默地清理。

过了会儿她回到教室，刚刚洗过的脸不停地滴水。她说：“哎？你怎么没走啊……”

我头也不回地说：“因为今天你的蓝色很深。”

她不解地问：“蓝色？深？”

我领悟到向她解释我的异能是很麻烦的，于是停下手中的工作，看着她的脸：“You are blue.”

我亲爱的英语课代表只是轻微地愣了一下，然后毫不迟疑地，像孩子一样忘情哭泣。

我在等她平静。她的蓝色一点点变浅了。

很多年后我们牵手走在不知名的街，我早已坦白了我的不凡之处。

“那时你每天都是蓝色的，”我说，“有时是天空蓝，有时是宝石蓝，你简直是个蓝孩子。”

“嗯，”她笑嘻嘻地说：“现在呢？”

“粉红色。最高兴也最不正经的颜色，”此时我感到如果不改口，我的耳朵将与我永远分离，“正确地说，是白里透红。”

她大尾巴狼似的点点头，随手指了一个人：“她！她是什么色的？”

我笑着不回答，拉着她快步走掉了。

这样的事发生过很多次。我一生中向她坦白过很多事情，我的超凡与平庸，糗事与高光，爱与慈悲。

而这些都不包括在很久以前倾听了她的哭泣后，其他人在我眼里失去了颜色这件小事。

第七个

食物们开了个短会。

小龙虾说：“夏天是我的主场啦，人人都爱小龙虾。”

西瓜说：“现在的人都喜欢甜，我很甜。”

粽子说：“我我我！我也甜！”

肉粽子说：“啊？兄弟你怎么去那头了？”

冰棍儿说：“呸，夏天谁不喜欢冰棍儿啊。喝酒的时候，你很少会感慨‘啊，好酒’，可是吃冰棍儿呢，你总是会讲‘啊，好冰’！”

谈到酒，众食物才想起啤酒一直没有吭声。

“冰镇的他可是夏天的生命之光啊。”大家自惭形秽地想。

啤酒叹了口气：“我不喜欢夏天。尤其是六月。”

“为什么，你是超级巨星！”

“每年六月都有一群人分别，”啤酒幽幽地说，“他们笑着哭，眼泪落在杯子里，我就变得好苦。”

（完）

---

传送门：五月的七个小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