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奶奶正传

我想给谭奶奶写一篇传记已经很久了，今天终于可以动手起笔，也算了却一个心愿。所谓传记，不过是有关谭奶奶的一些零散事迹的合集，我觉得很有意思，遂把它们记录下来。本来大都是些极其普通、轻松与坦然的故事，但细细看来，有时竟不自觉的沉默、肃穆并落下泪来。我不知道这说明了什么，但隐约知道它关乎人性，涉及你我…

01

谭奶奶生于旧社会，具体哪年不详，只知道那时中国还没有解放。谭奶奶家在农村，不过那时好像全中国也都是农村，农村人没有其他，有的只是贫穷。勤劳朴实的穷苦人民坚信人多力量大，于是乎大家可劲生孩子，好像家里没有七个八个小孩，就是一种罪恶。谭奶奶家里排行第五，上面还有三个哥哥，一个姐姐，下边还有一个弟弟。

小时候，兄弟姐妹之间便有了竞争意识，因为家里只有一个玉米饼，其他人吃了，你就得饿着。但是，这种情况在谭奶奶家并没有那么的糟糕，不比其他人家激烈的竞争，谭奶奶与兄弟姐妹的关系很是融洽，可能因为她的年龄比较小，家里人都让着。总之，因为一个饼而饿肚子的情况在她身上并没有出现过，一家人集体饿肚子的情况倒是常有发生。谭奶奶不知道，为什么小时候那么贫穷却“其乐融融”的兄弟姐妹，长大后，日子变好了反倒失去了彼此的联系。

或许，亲情的确是与贫富无关，只与人们的内心相连。

谭奶奶的母亲有过两任丈夫，兵荒马乱的年代，就连平凡的家庭也变的动荡不已。谭奶奶是她母亲与第一任丈夫所生，约摸着5岁时，她随着母亲还有两个哥哥一起去了一个陌生的人家，在那里她多了一个哥哥和姐姐，并且还有一位严厉的父亲。日子逐渐稳定，直到她能安下心来。不多久，她便又有了一个弟弟。

听人说，谭奶奶小时候过得很不好，兄弟姐妹对她还不错。但是，那个陌生的父亲老是打她，可能是重男轻女吧，毕竟在家里她是个累赘，既不能给大家挣工分，还要家里养着。有几次谭奶奶偷偷的跑回以前的家，被抓回后都免不了一顿毒打。

母亲是个软弱的人，不能帮着说些什么，反倒是哥哥们替她说了不少好话。让她在陌生又阴冷的地方感受到了一丝家的味道。就像多年以后的冬天，她躺在一个破败的小屋里，但她一点都不觉得冷，因为三个子女那天围绕在她床前，像是陪伴又像是等待。但在她心里，却是暖暖的，没有一丝凉意。 

02

18岁那年，谭奶奶嫁给了隔壁村庄的王大爷。听说王大爷祖上中过进士，但到了他这一代早已没落的不成样子了。或许是有读书的传统，王大爷被他爷爷硬逼着上一年私塾，些许认得几个字。于是，王大爷便有了骄傲的本钱，相比同龄人的一无所知，他竟成了公认的文化人。王大爷也就因此自命不凡，最重要的一件事情便是给自己取了个响当当名字，他是贺字辈，遂独取一“邦”字，意为兴国安邦。

王太爷干过农活，扫过落叶，但他更愿意当个渔夫。

因为村前有条河流，王大爷便以捕鱼为生。谭奶奶嫁过来之后，自是脱离了她那严厉的继父，摆在面前的便是自由的新生活。

鱼是少不了的，谭奶奶也充分发挥了她的心灵手巧，把鱼研究了个通透，煎炸炖，全都信手拈来。谭奶奶喜欢吃鱼，更喜欢做鱼，尤其是给王大爷做。然而，王大爷天生不喜好吃鱼，他只对捕鱼充满热情，但是为了谭奶奶，王大爷也顾不得了，好像捕鱼也更有劲头了。

谭奶奶和王大爷有四个孩子，三个儿子一个女儿。二儿子不幸在20几岁时发生了车祸，意外身亡。老两口自是悲痛不已，但好在时间会冲淡一切，不管多大的伤口，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愈合。于是在几年后，日子也就照常过了。

正是我们生活在世界上，不必纠结于事。因为一切都会败给时间，输给永远。

03

谭奶奶是个热心肠的人。这种热心肠，他的孙子阿毛就看到过很多次。比如他们的邻居王小帅冬天掉进河里了，上岸后冻得瑟瑟发抖，差点失去意识。谭奶奶知道后便做了一桌子暖暖的饭菜，熬了香甜的粥，像个母亲一样尽心的照顾着王小帅。边摸着小帅的头边喃喃自语道：“我的儿，怎么这么可怜，快多吃点热乎的”。

谭奶奶爱做鱼，做的鱼的味道精彩纷呈，每当做了好吃的鱼，谭奶奶就会给邻里送过去，还不忘说一句：“多吃点，这是我家老头子刚捕的，新鲜着呢”。

谁家有个新鲜事儿，谭奶奶总是第一个知道。阿毛最喜欢坐在奶奶身边，听她讲述那些个新奇又近在身边的故事。今天隔壁李老头的女儿回娘家了，带着好几个小娃子，明天张奶奶又和她那个彪悍的儿媳妇吵架了，因为分家问题…

故事总是层不不穷的上演，在偏僻的农村，从来都不缺故事的主角。

可是有件事情阿毛却是搞不懂了，他忽然觉得奶奶的内心还隐藏着什么，好像并不总是那么的热心肠。经过是这样的：王大爷有个弟弟，名叫老油头。老油头有两个女儿已经出嫁了，还剩一个不争气的儿子，天天在家好吃懒做，已经到了成家的年纪，却身无分文。

儿子的终身大事一直是老油头心里的一块疙瘩，如今好不容易有人给说媒，介绍了一个挺不错的姑娘。老油头心里高兴了，却也不知觉得犯了难。在农村彩礼是必不可少的了，除去彩礼，就算办场不丢面的婚礼那也是需要一大笔钱的。

老油头去找了王大爷，因为王大爷天天打鱼，日子当还算舒畅，近些年手里攒了不少钱。等到了王大爷家，说明了来由，谭奶奶可不高兴了。用谭奶奶的话说，现在家里已经揭不开锅了，正打算回娘家借点米呢。反正在阿毛看来，那晚的谭奶奶很不正常，他在一旁听着，真好似家里已经穷困到即将要饭的地步。老油头无奈，只得回去。

老油头走后，阿毛听奶奶对爷爷说：“我们就算有钱，也不借给他，你看他们家那一群穷酸样，借了啥时候能还？”。爷爷也点头称是。

在阿毛眼里，那晚的奶奶决然换了一个人。他渐渐地明白了什么，好像看到了一个全面的奶奶。

04

谭奶奶有三个子女，两个儿子，一个女儿。现在都已成了家，也算是儿孙满堂了。阿毛是大儿子的儿子，在所有的堂兄弟、表兄弟中是老大。所以阿毛有时也就有了领导一众小家伙的机会和欲望。老实说谭奶奶还是很疼爱这个长孙的，虽然比不上阿毛姑姑的孩子，但也算可以了。

阿毛还记得小时候上学的情形，那时候还有早读课，需要五点多起床去隔壁村的学校。阿毛大都和爷爷奶奶睡，早晨天还没亮，奶奶就把自己叫起来，并把他送到村前的小宝家，然后他们一群小男孩保护着女孩子，打着火把浩浩荡荡的赶往学校。谭奶奶经常披个小褂，无论寒暑从没落下一次。

后来见到阿毛，听他说起奶奶。他印象最深的仍然是小时每天破晓前，奶奶披着小褂送自己上学的身影。

谭奶奶的大儿媳也就是阿毛的母亲，始终觉得谭奶奶偏心，对自己一家不好。事实可能的确如此。因为谭奶奶会把好吃的偷偷藏起来，给姑姑家的孩子吃。给钱时，也会偷偷的给姑姑和叔叔家的孩子。据阿毛的表妹阿花讲：姥姥不让她对着阿兰（阿毛的亲妹妹）要钱，等到没人的时候才能开口要。

阿兰很气愤，从不主动去奶奶家。

可是阿毛就没遇见过这种情形，只要他去。谭奶奶总是第一时间拿出好吃的。所以阿毛不怎么相信母亲的话。

阿毛的母亲和谭奶奶的矛盾越来越大，两个人经常爆发战争。在阿毛看来，大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琐碎事。他并不能阻止什么，可能全中国的农村都这样。 

05

谭奶奶病了，很严重的病，据说是胃癌。

事情发生在阿毛考上大学以后，那时的谭奶奶和王大爷早已不再打鱼，两个人搬到了县里。租了个小房子，整日以卖菜为生。

虽然是租的房子，但是老两口的日子过得十分不错。勤勤恳恳了大半辈子，手里攒下了很多积蓄，已经到了享受生活的时候了。阿毛记得上一次回来，还在奶奶的家里吃过炖排骨呢。

可是就在一次卖菜的途中，谭奶奶突然晕倒了，到医院检查出了胃癌。

那年的十一，从没有在十一假期回过家的阿毛，首次赶着点回到家。在医院里看到了谭奶奶和王大爷，那时谭奶奶已经住院有一段日子了，儿女们隔三差五的在医院里陪护，但更多的时间是老两口独自待着。因为怕谭奶奶承受不住，所以一家人并没有告诉她实际病情，但阿毛依旧在她的脸上看出了绝望和无奈。

假期短暂，阿毛不得已匆匆返回学校。

不久，谭奶奶走了。因为病魔的缘故，谭奶奶早已不能咽下任何食物，甚至连水也不能再喝下。听闻临走前的那天晚上，谭奶奶牟足了劲对着家人说：“我现在不吃饭，等过年了，我的孩子们都回来了，我再吃好吃的，非得吃撑”。可是谭奶奶并没有等到子孙们的回来，就在那天夜里她像睡着一样的离开了。

那天距离过年还有三天，是子孙们返程回家的前一天。

阿毛也终将没有见谭奶奶最后一面，每当想起过往，他便觉得我们生活在一个美好的世界，曾亲眼目睹了花开的绚丽。但我们也生活在一个凄惨的世界，人生从未如此荒凉、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