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护Ⅱ甄家血脉

作者: 诸米米在深圳 | 来源:发表于2022-10-03 21:58 被阅读0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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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甄老爷子的双眼终于安详地闭上,他眼角的那滴清泪有不舍,有期盼,更有嘱托,深深地滴进了惠子的心里,守护甄家,守护甄家血脉,是惠子这一生的责任与义务。

    那是一个寻常周日,甄老爷子从楼下小区外面散步回来时,神色并无异样,他同往常一样与女儿甄惠子闲聊家常。惠子正在收拾房间,擦洗灰尘。一周一小清,一月一大清是惠子的习惯,也只有周末,才有时间来收拾家里的清洁卫生。

    “老家来的电话,听说你四爷得了尿毒症!”甄老爷子淡淡地说,嘴角浮起不易察觉的微笑,是一种庆幸还是一种乐祸?

    “您看看,是不是还是您最享福了,儿女在身边,吃穿不愁,用度无忧,您说说咱村子里的那些老人,哪个有您享福?”惠子嘴上说着,手里可没停下,不过,她的心里同样漫过庆幸,幸好这些年甄老爷子的身体康健,虽然甄老爷子有高血压,但一直吃着药控制着,此前有过两次住院经历,但到底现在老爷子是好着的呢。在那一刻,真的觉得健康就是福。

    “那是,要不是有你,我哪有现在这般幸福!”甄老爷子满足地打开电视,一边看电视一边打开话匣子,惠子知道甄老爷子又要开始讲他那段无比辛酸的过往历史了:

    “你爷爷死得早,帮你那爱打架的三爷爷,结果着了别人的点穴,死时我才一岁;你奶奶怕我受苦,一辈子没再改嫁;那时候娘俩的生活真是苦呀,但你奶奶老实善良,集体大生产那会,你奶奶在食堂做饭,守着灶台居然还饿得晕倒。我十六七岁,便跟随生产队里的人去担一百多斤的煤,摸着黑从坟筒子担回家已是下半夜;冬天的早晨,从山上挑农作物下城一百三十多公里路,天不亮就出发,晚上回来时脚都磨起了血泡……”甄老爷子的故事总是憨父贤母孝子,满足了所有农村人的朴素愿望。但甄老爷子的话,同时让惠子禁不住更心疼起那天堂里的母亲来,于是有种莫名的酸涩涌上心头:“爸,您再苦,也比我妈有福气呀,她可是没享过一天清福的人,想想看,这辈子您可是北上广深都呆过了,哪儿也都去见识过了,该吃吃,该玩玩,您说说您这辈子还有什么不满足的?”惠子说完这话,甄老爷子的神色变得有点讪然,他知道女儿又在怪责他那时候经常上当受骗,害得妻子因此患上了间歇性精神分裂症的陈年旧事。惠子看到甄老爷子的神色有些不对,立马就有些后悔了是不是说得有点过头了?但她转念一想,这种类似的话放在从前,也只当是父女间讲过的玩笑话罢了,哪里讲哪里算,当不得真的。

    这三年里,惠子平日里对甄老爷子巴心巴肝的好,甄老爷子心里是最清楚不过的了,要不然,他在北京大女儿家只呆了半年就非要跑回老家;而现在深圳小女儿家一呆就是三年。当然,在甄老爷子的内心里,始终还是觉得亏欠了小女儿似的,在他古板的思想里,总以为这本该属于儿子辕冬的责任与义务,现在偏偏却让女儿惠子担了过来。那个扯淡的儿子……甄老爷子一想到辕冬就恨不得踹他几脚或是再煽他几巴掌才解恨,这家伙破罐子摔到底,自从离了婚,就鬼使神差地迷上了网络赌博,竟把打工十几年所赚的钱全部赔进去了;不仅如此,还欠下了很多网络平台的钱,都跟他说了多少次天上没有掉馅饼的事,让他不要光想着一夜暴富,偏偏不听,不听我这老父亲的,也就活该他自己遭孽……反正我也管不上了,我就只管好我自己一个人,吃饱不饿,穿暖不冷,唯一怕的就是最怕生病,不生病就不给后人添麻烦,这就是最好的了。每次谈话,甄老爷子总是以发泄对辕冬的不满而自我圆场收尾。

    但人生往往就是这样,怕什么就来什么。

    中午吃饭时,甄老爷子的身体忽然就僵住了,他夹菜的筷子停在了半空中。惠子的老公武恭正坐在甄老爷子的对面,见此情况不对,连忙叫唤还在厨房忙碌的惠子:“快,快点出来,老爷子出事了!”惠子赶紧冲出厨房,顾不得擦手,连忙上前抱住甄老爷子,只见他的眼神开始迷离,微弱地说扶他床上去睡下。武恭说不能让他睡,赶紧叫了120,惠子抱住甄老爷子身子的同时感觉他身体的右侧快速瘫陷,她一边心急如焚地等车一边急促呼唤:“爸爸,不要睡哦,不要睡,等等,等下我们就上医院去!”

    半小时后急救车才到,重度脑溢血!甄老爷子被紧急护送进了急救室。抽血、拍片、化验……后脑部位有瘀血,几天后仍无法用药物消散,医生建议紧急做穿刺引流手术。惠子连忙电话两个姐姐和哥哥商量,做吧?怕年事已高,不经折腾;不做吧?做儿女的又抱着一线希望,万一能好呢?大家犹豫不决。

    最终,经过艰难决定,手术终于被确定了下来。当惠子看到偌大的钢锥凿入甄老爷子的头部时,她的心被深深刺痛了。她不知道这样的选择,到底是对还是错?站在手术室门外,她唯有默默祈祷上苍的眷顾会发生人间奇迹。

    医院里,来来往往的都是脑溢血病患者,右边那位已住院半年之久,仍未苏醒;左边那位刚来第二天便撒手人寰,悲戚与绝望冲斥着病房……

    然而,奇迹并没有发生。手术后的甄老爷子开始出现严重并发症;并再次经历了皮下植埋术、切喉插管、塑管捅喉吸痰等各种痛苦煎熬。

    半个月后的一个晚上,惠子正急匆匆地接儿子回家,就接到医院里的辕冬紧急电话:“你快点来,老爷子快不行了!”惠子的眼泪不争气的流下来了。完了,没了,她忽然觉得身体像抽了根,脚踩在大地像失去了重心一样。人生已没有了来路,只剩下归途。惠子不清楚是怎样失魂落魄地送完儿子回家。当她火急火燎地从家里赶到医院时,见到甄老爷子的担架已从医院转出来:“再不转出来,就转不出来了!”辕冬低哑着声音说。其实他已几天几夜未合眼,眼里布满了血丝。

    “寿衣寿被,我都已在医院里全部一应准备好了,赶紧出院,送我们回家的120救护车已在门口了,只有这样才能将老爷子安全送回老家安葬!否则,放医院要被火化。” 一旁的大姐夫亚华补充道。

    一辆白色的120车子进来了,众人合伙将甄老爷子抬上车子,白色的担架上,甄老爷子的脸上已没了此前的痛苦神色,但是他的那双眼仍直盯盯地看着天上,眼角还挂着一滴清泪。他定是不甘吧?他都来不及说出任何一句想说出的话,惠子的眼泪又止不住地往下淌……她缓缓地用手盖上父亲的眼睛,说:“爸爸,你放心地去吧,我知道你心里所想的事,我一定会替你好好守护他,保护这甄家散落在外的唯一血脉。”甄老爷子的双眼终于安详地闭上,他眼角的那滴清泪也终于滴落,惠子感觉那滴泪深深地流进了自己心里,有不舍,有期盼,有嘱托,更有这一生的责任与义务。

    与辕轩的见面,是在甄老爷子的葬礼上,不足一米一的个头,看起来有些胆小怕事;像极了单纯无邪的山里孩子。其实他已10岁了,但看起来比同龄的孩子瘦小多了。

    惠子想起十一年前,嫂子是她从工厂结识的,邻镇姑娘,看起来淳朴良善,于是介绍给了同在工厂的哥哥甄辕冬,本以为二人也就是见见,不会有什么故事,却没有想到两人私下一来二去,竟是成了。

    简简单单的结婚,一年后,甄辕轩便出生了。

    辕轩是在深圳的一家私人医院出生的,剖腹产,六斤三两!男孩!是惠子请假去照护的。她至今还记得当她从医护人员手中接过那一团肉肉,看到那粉嘟嘟、呆萌萌的样儿时,心里暖化了。当她把他抱在怀里,心里的欣喜无与伦比,啊,老甄家终于有后了,她万分激动地打电话报喜给老家的甄老爷子,把甄老爷子高兴坏了。要知道,老甄家已经是三代单传了,这下子,甄老爷子的脊梁终于挺直了,在村子里逢人便说我老甄家有后了。

    惠子想着母亲若是泉下有知,也一定会很欣慰,她曾经心心念念的儿子终于娶上了媳妇,还为她生了个大胖孙子。所以,当辕轩出生时,她像个准婆婆一样,尽心尽力地照顾嫂子元元。小孩婴幼儿用品她一手操办,甚至第一次换粑粑洗尿布,也是她做的,连带着教会嫂子。但她是快乐的,老甄家有后了,再也不用听族里人阴阳怪气地说甄家族里有一个魔咒:那就是每一代人里一定会出个光棍。这是什么狗P混帐话?惠子对爱嚼舌根的三娘特别反感,因为每次三娘讲这话时,都明里暗里指向了辕冬,认为他就是那一个遭了魔咒的人。去他娘的怪圈,辕冬终于有后了,甄家有后了。其实那时的辕冬也挺努力,每天辛苦为幸福的小家打拼着。

    但事情是在辕轩一岁左右时发生了变故。

    那是一个秋冬的晚上,辕冬在上夜班,等到早上下班时,才发现元元带着辕轩留下一封信,离家出走了,当辕冬惊慌失措地找到惠子时,惠子的脑子一片空白,她想不出什么原因与理由,元元会不辞而别?她报了警,然后与辕冬一起,发了疯似地四处寻找元元和那才一岁多的辕轩。她怕他们被人骗,又怕他们在外会吃苦……然而,他们凭空消失了,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一去,就是数年,他们总像一块石头,压在惠子的心头,只要想起,都隐隐生疼,她始终不明白,甄家待她不薄,她为什么会选择这样的方式?

    直到六七年后的某一个春节,才听到一个远房的亲戚提起元元,说她原来早已给人填了房,同居的是一个与她初中时的死了老婆的男同学,只不过没有办结婚证……再细问才知道那一次,也是她叫了那个男人来深圳一起接走的她与辕轩。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惠子的胸中,莫名地升起了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是愤怒、是憎恨、是鄙视、更是不甘。“不带这么欺负我老甄家的,不行,我明天非得找人弄断她腿不可,更要让那个混蛋付出代价,婚内出轨,谁能忍受?龌龊的东西。老子见了非得扒烂她的皮。”惠子的恨来得汹涌澎湃,但是辕冬却出奇的冷淡。“烂人,一个婊子而已,就是那样的人,虚荣心强,不能同甘吃苦,这样的人,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辕冬诅咒似的说。

    再见到元元时,她红着眼,断断续续地表达了自己的后悔之意,半路夫妻,很难同心。当惠子听元元泛着辛酸地哭泣说被那个没有出息的死鬼,经常酒后家暴时,惠子柔软的心,就很轻易地原谅了她。人在做,天在看,这个世界上的现世报来得挺及时的,没有人,能逃脱得了自己酿下的因果报应。

    葬礼上,当跪在地上的辕轩虔诚地为甄老爷子烧香磕头,然后没有半点生分地扑向惠子的怀抱时,他亲热地唤着:“姑姑!姑姑……”就是这声声的唤声把惠子的心揉碎了。她想起了他刚出生时的那一团抱怀里软软的肉团,她的心里再次升起了要好好保护他一辈子的念头。

    元元在一旁絮絮叨叨地说这些年辕轩地成长,倔强、任性、敏感,因为那个男人待他不好,待元元不好,所以至今不叫那个男人为叔叔,而是冠以“那个人”的称谓。唉,元元叹息了一声,但也没有办法,事实已如此。

    甄老爷子丧事办完的那天晚上,元元带着辕轩一家人团聚,一起吃了个饭。送元元与辕轩回家的路上,辕轩一直在担心那个人会不会揍妈妈,惠子说别怕,如果他再敢打妈妈,你就报警,然后再打电话告诉姑姑来接你,临分别时,辕轩小脑袋无助地看着姑姑……

    那天晚上,辕轩果然怯生生地打来电话说那个人又打了妈妈,他现在害怕极了,现在正躲在一个房间锁了门,已打了报警电话,正等着警察过来……惠子的心碎了。她问元元,要不然,让辕轩跟着自己去深圳?元元犹豫片刻后同意了,于是,惠子叫上武恭和一大群人,上了那人的家门,元元送了辕轩出来,惠子在夜色中接走了辕轩。

    辕轩来深圳后,惠子的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武恭原来做物流,因为辕轩的到来,需要早晚接送孩子上学,因此物流跑不了啦。家里的一切负担全压在了惠子的身上。

    辕轩来得匆忙且是五年级下半学期,很多学校并没有学籍,不得已,花高价进入了一家私立的中英文国际学校;一年的学费不少于十几万,惠子咬咬牙上了。

    但更麻烦的是,因为老家与深圳教学的差异大,一入学校,辕轩便开始感受到了极大的不适应。先是口音问题,当他操着半生不熟的川普与同学们交流时,很多的同学笑话让他特别的难受。辕轩的英语差得几乎是没入门,惠子开始慌了,四处给他花钱上补习班,但效果仍然差强人意。

    而更要命的是,不相处不知道,相处起来才发现,辕轩原来在元元身边属放养式管教;来了深圳,忽然被惠子束缚得紧了,矛盾随之一触即发。

    一个周末,惠子抽查作业,发现他居然连26个英文字母都不会,惠子一时气急,生气地质问他:“你都上五年级的学生,居然连英文字母都不会认?”没有料到,辕轩竟气急败坏地摔打桌子,一边还忿忿不平地说:“我就是笨,我就是记不住!”甚至用头撞墙。

    “这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你就是根本没用心,你都还没试过,怎么知道不行呢?”惠子很难理解地质问道。

    辕轩就开始哭泣,一边哭一边说自己就是记不住,就是不行,学不好……每个周末,因为辕轩的学习问题,惠子的家里总是闹得鸡飞狗跳。

    也因为学习,惠子与辕轩数次闹翻又和好的场景,令惠子疲备不堪。她开始对当初的那个决定后悔了,她没有想到,养个这样的孩子更多的不是经济有压力,而是来自更好的教养。

    自卑、敏感、怯懦的辕轩用他的孩童世界一次次地令惠子不得不去重新审视自己。

    一次,惠子与辕轩又因为一言不和扛上了,辕轩瞪着斗大牛眼,狠狠地质问惠子:“为什么我父母要离婚?为什么要让我来到这样的家庭?为什么要带我来深圳?”

    “你父母为什么要离婚,我怎么知道呀,你应该问问你自己的爸妈去呀?为什么来这里?你自己难道不清楚吗?”惠子一时气急,脱口而出。“我本来不想来这里,我为什么要来承受这一切?我宁愿在那个农村老家,我来这里,一点儿也没感受过家庭的温暖……”辕轩大声地吼叫。

    “你吼什么?你以为我愿意承受这一切吗?你这么大的孩子,你有没有感受过我的痛苦?”惠子的眼泪流出来了。

    “我感受你?你感受过我吗?我就是学不好,我不读了行了吧?”十一二岁的孩子,扬着脖子,瞪着红红的牛眼,那仇视的目光像利刀划向惠子。

    “你不读书,你自己养活自己呀!”惠子的火气也上来了。

    “养就养,我不在这个家了!”辕轩说完,负气地冲出门,哐的一声将大门重重地摔在身后。

    惠子顾不上堵气,赶紧追出门,她也怕孩子出事,更怕没法向父母交代。

    下得电梯口,见到辕轩正往小区门口跑,她急得大喊站住,岂料辕轩听到惠子的叫声,反倒是一个闪身,就溜出小区了,她一时着急,一边赶紧打电话叫武恭回来找娃。

    武恭回来了,跟着惠子四处寻找孩子,天空真是不巧,忽然下起了大暴雨,这可咋办?惠子急出了眼泪,反倒是武恭冷静,他安慰惠子小区就这么大,孩子肯定走不远,你先回去,我再找找。

    惠子失魂落魄地回了家,脑子一片空白,隔了良久给辕冬打电话,辕冬在一家电子厂做工程师,正上夜班。只听见轰隆隆的机器声,辕冬半天才听清楚说辕轩跑了。“格老子的,让他跑,个背时鬼,看他往哪跑?”辕冬的话让惠子更生气,没有见过这样当父亲的,但她却也无可奈何。惠子一直怀疑辕冬生来就是一个凉薄的人。父亲在这时,总是一月两月来看一次;现在儿子放这里,他依然不管不顾的。他的工厂离惠子的家,其实离得并不算远,但他一般也是半个月才来看一次,每次来吃个饭,陪儿子下几盘棋,然后再打个盹儿,就起身回工厂了。

    “你这当父亲的真是好福气,老子有人送终,儿子也有人养,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你就不想想你这儿子马上成人了,房子车子啥都没有,你还敢死在那网赌里,还敢各大供贷平台欠一屁股烂帐?都搞不明白你那脑子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惠子每次都恨铁不成钢。

    但是辕冬好像说得皮了,怎么说当没有听见一样,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赖皮样。

    晚上十一点,武恭电话回来说找到了,让她下楼去看。她看到辕轩躺在小区的一隅,横躺一个公众坐椅上,头发湿漉漉的,身上也湿透了,他的眼前摆落着一个垃圾袋,里面放着几块纸片和几个方便面塑料袋……

    武恭在一旁用笑谑着说:“看嘛,他说他要去捡垃圾养活自己,这就是他几个小时的劳动成果,看看能不能养活你自己?”武恭边说边自个儿笑了。辕轩躺那一动不动,也不搭话。

    惠子看着这样的辕轩,既心疼又好气又好笑。她见辕轩身上那么湿,怕生病了,赶紧唤他回去,见他不动,知道他爱面子,就自行先回家了。

    果然,一会儿,辕轩跟着武恭回来了,到家里不出声不出气地去冲了凉,然后赶紧睡下了,而惠子却一夜无眠。

    她的心里像涌入了千万只虫子,在撕咬着自己。她想着自己承受了多大的改变,费了多少的心思来接纳一个孩子;调整角色,调整自我,调整家庭的步调;而得到的回馈却是这么寒心么?那一刻,她的情绪几度崩溃,也曾不止一次地试问苍天:难道是我错了吗?

    经历了激烈的对抗之后,接下来的几天,辕轩变得特别地乖巧。一天晚上,辕轩见到惠子又在黯然神伤,对惠子说:“谢谢姑姑为我做的一切,我以后长大了,一定会好好报答你们的!”孩子的话让惠子瞬间更加地泪流满面。她开始自责内疚,她怎么可以与一个孩子置气?那是甄家血脉,骨子里流着相同血脉的人啊。她强忍泪水,温和地对辕轩说:“姑姑就是你这世界上最亲的人,姑姑所做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也是甘愿付出不求回报的,只要你自己好好学习,将来能自立谋生,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就是对姑姑最好的报答!”

    人生没有回头路,既然都选择了往前走,就必须跨过磨合的这道坎儿。彼此融入,彼此宽解。血浓于水的亲情,让她们在彼此伤害后,又互相去融合。在一次次的刺痛中,她们又一次次地原谅彼此,并且感情日益渐深。

    小学六年级上半学期,辕轩开始独立住校,惠子一家开始恢复原来的有序状态,但是麻烦很快就来了。

    那天,班主任打来电话,说辕轩在学校与同班同学发生了冲突,被人推搡在地,膝盖擦破了,流了血……惠子赶紧去到学校,看到被摔得血糊的膝盖,惠子气得当即就想找那孩子给他点教训。欺生是吧?她找到学校必须给个交代,也找打架的同班同学梁子的父母,正当惠子在为如何替辕轩讨回公道时,没有想到辕轩却很快地就轻易原谅了打他的人。

    惠子想,给孩子种一颗善良的种子总是好的吧?但能通过这次事件,更多地教会他学会如何保护好自己就是宝贵的成长经验。

    初一,在惠子跑前跑后的各方努力下,辕轩如愿以偿地进入了惠子小区的公立学校。这是惠子这辈子干过的最得意的事。

    辕轩已经逐渐适应深圳的生活,但仍然在学习方面磕磕绊绊。

    初一上学期,学校体检,老师告诉惠子:辕轩的身高比同龄孩子少了两个SD(标准);建议惠子带去医院检查。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原来检查结果确诊为辕轩的生长激素严重不足,加之挑食且不爱运动,因此需要通过打生长激素药实现增高,这个过程其实是漫长而痛苦的。光是每月一万左右的生长激素费用都不是一般普通家庭可以承受的,但是哪怕有一种可能,就总应该百分百地去努力尝试;惠子不想留遗憾,她咬着牙,当她同武恭讲这件事情时,良善的武恭默默地支持了惠子的这个决定。武恭轻描淡写地说:“钱嘛,总是花了又能赚得来的,但孩子的生长周期却是耽误不得。”不仅如此,在接下来的一年多的时间里,是武恭每个月带着孩子不厌其烦地往返在儿童医院的路上。

    自从打了生长激素,孩子的运动就不得不提上议程,每个周末,哪怕累得倒下就想睡觉的惠子,为了辕轩的长高,不得不起床督促他跳绳,慢跑或是拉伸单双杠。

    有一次,辕轩很烦,生气地冲惠子说:“你们就只知道要求我,要求我学习,又要求我锻炼身体,你们怎么不来试试?”在一刹那间,惠子竟无言以对。也许在大人的眼里,总想着孩子照设想的方向去努力,而无法理解他们在自我世界里的苦闷与怨气。

    找了个合适的机会,惠子同辕轩交流了下关于学习,关于锻炼这些事,怎么更好地解决这之间的问题,他似乎释怀了,而惠子也开始释怀自己了。

    在慢慢的时光中,惠子发现辕轩开始有了自律性,习惯性地跳绳,每天吃完饭就跳2000-3000下,有时心疼孩子,说今天就1800下吧,他却执拗地说:不,必须坚持!看着他从当初那个胆小怯懦,遇事就爱哭的小屁孩,慢慢地变得越来越有男子汉的意味。

    虽然有过无数次想放弃,但每每想到这是老甄家唯一的根苗时,想到甄老爷子那颗流在眼角的清泪时,惠子便告诉自己说:我一定要守护好老甄家的这根血脉,无论在亲情的伤害里多么的锥心刺痛,然而血管里流淌的是同样的血脉……如果说有一种力量让人坚强,那就是亲情的力量;如果说有一种力量让人在黑夜中奋勇前进,那就是亲情的力量;如果说有一种力量让人心头一暖,那就是亲情的力量。

    转眼间,辕轩来惠子家已有4年多了,生命里,惠子早已将他看作自己的第二个儿子。14岁的辕轩终于长到了160CM,与同龄孩子虽然还是有一点距离,但与四年前相比,身高与个性早已有了天壤之别,很庆幸,在陪伴他成长的道路上,惠子没有选择放弃,辕轩也没有!

    生日那天,辕轩在他姑父武恭的指导下,亲手给惠子煮了一碗长寿面,上面还煎了两个荷包蛋,惠子的内心暖暖的:噢,我的小辕轩儿,我是不是终于将这块顽石捂热了吗?一股幸福的暖流如花儿般的在惠子心头绽放,甜蜜得溢出水来。

    那夜,甄老爷子入了惠子的梦里,惠子对甄老爷子说:“爸,甄家的血脉我给您守护着了,虽然过程艰辛,但我一定会一辈子守在他身边,爱护他,陪伴他。”

    惠子看到甄老爷的微笑,然后看他嗫嚅着说出:“乖女儿,老甄家的血脉,让你辛苦了,老甄家谢谢你!”

    “我们是亲人,不用谢,不用谢!”惠子的眼泪再次湿透了枕巾。

    在梦里,一句谢谢让惠子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情感慰藉,她如释重负,她想,也许这下,甄老爷子终于可以放心地去向另外一个时空了吧!

    惠子想, 甄家的孩子与自家的孩子,都是血脉相同的种子,过程虽然艰辛曲折,但只要耐心施肥,细心浇灌,相信在未来的日子里,一定会开出各自灿烂的生命之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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