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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缪四儿
窗外的阳光有些刺眼,一个女人立在门框正中,她气喘吁吁,声音尖细锐利,大声问木子到底咋啦,发生了什么事?
木子睁不开眼,只能费力地眯虚条缝瞧她,辨认出那是大表姐。光晕下,她镶嵌在门框中,手脚动着,看起来像个“囚”字,又像个“困”字,一时又像个“因”。木子想支起身子,可头晕目眩,又“哎哟”一声重新倒下了。
四方形的斗室有一床一桌一凳,床简陋,徒四壁,只有一门两窗。
后来木子知道,她在那间房子里昏睡了四天。
青春期的迷茫让她一瞬的万念俱灰。当那些傻乎乎的坚持、那些故作出来的坚强、都稀里哗啦碎成一地玻璃片的时候,她坐在月光漫洒,秋意瑟缩的屋顶,从身边捡起来一片边缘最锐利的,在左手腕缓缓地划了个一字。
没让它划破动脉,但血依然迅速涌了出来,色泽艳丽,蜿蜒着爬过手背,手掌,在指尖汇聚而下,滴滴答答地落在房顶,然后有汇流成溪。
木子曾坐在那四方间的桌前抽了一支烟,很快自己便坠入那云雾之中。尼古丁让人的心情薄脆得像纸,她的眼泪洇湿了它,那些绝望和失落如同小石子般落上去,“啪”地打破了一个洞。表哥说:家里人不同意咱们在一起怎么办?
一个下午,木子就瓷化在那里,她从小性格敏感又执拗,尤其是和表哥在一起。
那支烟让她虚汗淋漓,那些汗又渐渐变得湿冷,烟雾缭绕中,整个人,仿佛堕入虚无。
她的伤口并不特别疼,只是在划开皮肉时有丝尖利的感觉呼啸而过,还带来些破坏的快感,木子闭上眼睛细细体味。午后,静悄悄的,天地间,仿佛就她一个。
胳膊上的血慢慢凝固,屋顶上的,在太阳下色彩也慢慢变得黯淡。木子又捡了一片玻璃,重复划了两道,并且一次比一次重,她感到满意,并舒服地眯起眼睛,享受着太阳。
木子有些口渴了,便摇摇晃晃地从水泥垒制的楼梯走下来。她记不起那天喝了几杯水,只记得把包里的药瓶拿出来,那是很久以前就买好了的。她一次吃四五片,吃了几次,有些苦,木子并没有想全部吃完,只想好好睡一觉。
安眠药是有镇静的作用,她连去厕所都是扶着墙走过去,还差点蹲到地上。木子嘻嘻笑了起来,像个被抽了骨头的人,胳膊丁零当啷的吊着,悠悠荡荡地回到床上。第一次感到躺下是那样舒服,轻松,她眼角流出了泪。
哭着,脑袋里晃过几张人脸,渐渐融入梦境。木子梦到在那间房,她坐在床上和表哥玩扑克牌,外面传来女人的说话声。表哥对她说:是她来了。
木子环顾四周,依然是四壁徒,无处可躲藏,心里有些慌张。
他站了起来,开门走了出去。
不对呀!木子使劲理着头绪,我是表哥女朋友,外面来的那位,却是在我们恋爱许久之后出现,何况,我并没有和表哥分手。
木子有些糊涂,并重新坐了下来。
那个梦,恰是未来,也是青春时期木子的预兆。
多少年后,表哥的确娶了别人,木子也的确不能再大咧咧地和表哥在一起。那次见到表哥的妻子,她携着他的儿子坐在那里,并目不转睛地看着木子,足足一顿饭的功夫。木子吃的从容不迫,并笑眯眯地跟她讲了一件表哥小时候的事。
木子的表演让她母亲有些愣神,她们曾经都是竭尽全力地干涉,在那一刻,好像又带着看热闹的微妙的表情。
木子始终没有看别人的脸色,可眼角的余光一个也没放过。
但她知道,她还是那样在意。
秋天的原野荒凉又丰富,天又高又远,心思也飞的无边无际。
梦里,她困于崖顶,四周峭壁,白雪皑皑,无路可走。只有表哥和她相依取暖,爱,却不能得。梦里,尽是眼泪,他用唇给她抹掉,但又流满面。
木子从三岁记事起,便时常与表哥一起。同岁,生日相差不过三天,她俩一个帅气,一个清秀。虽然吵吵闹闹,分分合合,但始终是一心一意,两小无猜。
即便多年后两人零散于俗世,湮没于滚滚烟尘。
木子不知道那四天是如何度过,只记得在一个傍晚表哥用摩托车带着她回家。木子几度想栽倒下来,咬牙抱住表哥的腰,一秒一秒地坚持着。
那时候的木子和表哥,还是那样稚嫩,虽然结实,但腰是细的,撑不起世界,也撑不起未来。木子的脸贴在他的后背,虽然下一秒就虚脱的要死去,但还是有着巨大的满足。
表哥以为木子好了,木子也认为药劲儿已经过去,只是需要休养两天,又可以活蹦乱跳。
木子第一次觉得那灯不再昏暗,有表哥在,那便是一种泛着温馨的黄晕。表哥给木子喂绿豆汤,说是解余毒,并耐心地剥一只桃子的皮,笨拙又细致。
木子依然嘴硬,说哪有什么毒,不过就是几片镇静药,美美地睡了一觉而已。
表哥垂着眼睛没说话,良久,说我把那药扔了,扔得远远的。
木子说我好不容易买到的,睡不着觉的时候要吃的。
别吃了!表哥脸上没有一丝笑意,以后成精神病了也别吃了。
木子不再说话,心里弥漫了一缕甜蜜,表哥是在担心自己。
可几天后,木子被送进了医院,她吃的镇静药是冬眠灵,副作用大,后遗症也持久。虽然输液后木子彻底痊愈,但她的叛经离道,激起了大人们的怒气。她们分开了,相隔很远,几乎不能再见。
表哥再出现,已经是若干年之后,木子毕业参加了工作。他坐在木子的办公室里,烟瘾已经很大,屋里很快烟雾缭绕。
他只说是来看木子,也提起家里催婚,还提起爷爷不同意他和木子在一起,还生气地喝醉了酒,从台阶上滚了下来。爷爷已经快八十岁,表哥说他急着要见到孙媳妇和滴了孙。
木子有一瞬不明白表哥的意思,他是在委婉地和自己告别,说他要娶妻生子?那么远,打个电话或者写封信就好了嘛!
木子笑眯眯的,尽量用一种轻松的口气说:表哥是该结婚了,爷爷年纪大了,凡事依着他吧!
表哥没说话,伸过来手捉住木子的手,眼睛低垂,手里却用着力,有些蛮横地揽过她,嘴也凑了过来。木子尝到了浓浓的烟味儿,记忆里表哥的吻是甜丝丝的玉米味儿。
木子推开他,心里有些荒凉,那些曾经的感动已经荡然无存。
表哥抽完最后一根烟就站起身说要走了,木子也站起身准备送他。表哥在原地踟躇着,纠结一会儿憋出一句话,木子,你有钱么?
木子愣了一下,马上说,你等我下,我去财务科再支点,这个月该发还没有发,我身上剩的不多了。
别去了,木子!表哥拉住了她,脸色微微有些发红,说车马上就来了。
木子说没事,反正该发薪了,正想找借口要呢。木子怕他尴尬,故意拿出以前那种嬉皮笑脸的模样。
不用了,表哥拉住她。迅速转身推开门,走了出去。木子送他,一辆风尘仆仆的客车便停在旁边,他摆摆手,从车门钻进去。木子忽然发现,不过二十二三岁的表哥背竟然有些弯曲了。
许多年后,木子还在猜想,表哥那次借钱,是在准备定亲的彩礼钱么。可既然要定亲了,他为什么还要亲吻自己?还有说的那些话,是和自己的分手理由么?但已经分别那么久,又是何必呢?
木子想不明白。
木子只知道,在那个春节的前夕,表哥的父亲被抓进了监狱,是因为几十万的债务。他家的东西被人洗劫一空,包括厂子里的,也包括他父亲那辆经常托着一个年轻女人的摩托车。
表哥的妻子就是那时候嫁给了他,不要任何彩礼,并且时常接济他家,怀孕时最好的伙食是饼干。
三十岁时,两个人一起吃了顿饭,表哥感念地说起他的妻子,并借着酒劲儿说,他如果待你不好,敢欺负你,你告诉我。
他待我很好,李木子笑眯眯的说道。
她看到表哥眼里有东西瞬间熄灭,垂下头自嘲地笑了笑,说我看出来了,他对你挺好的。
李木子心里有些疼,岁月终究是把锋利无比的刀,青梅竹马也耗不过时光,那些初心,早就绵软无力了。
相识于微时,却离别于经年,如花美眷终敌不过似水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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