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你是我心里永远的痛
重阳节一过，思家的情绪突然就来了。
老家，对我来说，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像，比较清晰的部分，是一个人，那就是我的奶奶，因为只有她，一直留守在那里，从未离开过。
但是现在，这唯一的一点念想也空了。
1
奶奶脾气很坏，至少她的儿媳们这样认为。
我爸其实之前有一个老婆的，结婚三年，没生孩子，然后我奶奶就不停地怂恿我爸和她吵架，奶奶自己，也三天两头指桑骂槐地找茬，最后，那个女人忍无可忍，跟我爸离婚了。
后来我爸才认识的我妈，他们属于再婚。
我妈脾气温和，偏软弱，她嫁过来之后，同样受了我奶奶不少气，但她都忍了，且不管奶奶怎么骂她，该想着我奶奶的她一样会想着，家里吃什么好吃的，她总会端一盘过去，看到我奶奶被子脏了，她就会闷声不响地帮她拆了洗好晒好，人心都是肉长的，奶奶慢慢地终于被感化了，在我妈生下我之后，她更是像变了一个人，再也不是从前的恶婆子了，她对我妈开始疼爱的很。
2
不过我从来没有感觉到奶奶的坏脾气，我就是她的软肋。
她生了四个儿子，没有女儿，所以，当我出生的时候，她丝毫没有失落感，反而如获至宝。
从我能够记事起开始，能够想起来的，都是她对我的爱和呵护。
小时候我跟奶奶睡，奶奶教我唱很多歌，我记得最清楚的就是一首《摘石榴》。
冬天的时候，每天起床，奶奶会把我的厚棉袄棉裤拿到灶火旁烤一烤，烤热了，再抱的紧紧的跑过来给我穿上。
奶奶家的灶是烧柴的那种，她每次烧火的时候，都喜欢在柴禾堆上放上一个破棉袄，让我躺上面玩，她一边烧火，一边乐呵呵地跟我聊天.......
后来我上学了，爸妈在奶奶家东边盖了几间新房子，离奶奶家大概有两百米远，可是我每天吃完饭去上学，都会绕道去奶奶家一下，跟她再要个馒头吃，奶奶每天吃完饭都会坐门口张望，等我，我总觉得她的馒头吃着特别香，因为她是贴着锅蒸的，脆脆的，她还会自己做酱和咸菜，普通蔬菜也能给她做出些别样的味道来。
她总是把吃的全锁在柜子里，家里男孩子们来，一概不给，只有我来了，她才笑呵呵地用钥匙打开柜子，宝贝似的一样样端出来，心满意足地看着我揣着馒头，再扒拉些菜，边吃边上学去。
小时候家里穷，我那时最喜欢的，就是奶奶做的酱。
直到现在，我也很少吃到那么好吃的酱，也许，那是一种故乡情怀吧，那时觉得，奶奶真是一个能干的人，那时候还觉得，生活会一直这样继续，她永远不会有再老下去的那一天。
奶奶烧菜的水平，永远都保持在同一条水平线上，这让我的怀念，仿佛有了个基调，有了一种恒定的感觉。
3
在我十八岁之前，我似乎没有感觉到过奶奶的变化，多少年的习惯，她一样没改，一切照旧。
吃完饭，她总是坐在门口，仔细地梳她的头发，会把掉下来的头发一点点捋好存放起来，要不，就是坐在灶台前吸烟........
我不是一个争气的丫头，因为读书少的缘故，在社会上吃尽了苦头，也还是没能混的人模人样。
出去打工几年后，有时候打电话回去给奶奶，总听她在电话里喊：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有时她会说：你什么时候回来？我想你啦！
我才突然意识到奶奶老了。
那时候回家，不像现在频率这么高，那时有时一年回去一次，有时两年回去一次，有时我回去，她会摸着我的头说：我不是在做梦吧？
每次回去，我都还会挤过去跟她睡，会跟她聊天。
聊天的时候，她的嘴角已经挂着长长的口水，她抹干净说：别嫌奶奶脏啊，老是流口水，擦都擦不完.......
我每次都是呆不了几天就走，结了婚有了小孩后，更是因为不方便，呆的时间更短，甚至有次，只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就急匆匆地跟奶奶告别。
奶奶一边哭一边气乎乎地说：“你以后别回来了，这么快就走，还不如别回来.........”
4
人老了，真是可怜。
奶奶之前一直由四叔一家照顾，前几年吧，四叔因为在老家惹上了一些麻烦，后来为了躲清净，举家到芜湖打工去了，家里只剩下了奶奶一个人。
我爸作为老大，不能看着自己妈没人管，就让我那个光棍二叔回家去了，当然，是有许诺的，他回去照顾奶奶，以后老人的地就归二叔。
之后，奶奶的境遇便一年不如一年。
有次我回去，发现奶奶的小屋已经变的像垃圾场，灰尘布满了屋内的角角落落，YY和JJ没去过这么脏的地方，互相抱着站在一个石磙上不肯下来，厨房也脏的没处下手，原因是我二叔在老家找了个事情做，在工地做小工，每天早出晚归，没时间收拾。
我问奶奶：“想吃什么？”
奶奶边流口水边答：我就想吃米饭，我已经吃了好几个月的面条了，没吃过炒菜，没吃过米饭。
我一听，眼泪都要出来了，但我没法责怪二叔，他只是一个社会底层的小人物，必须为了生存苦苦挣扎，而且还有一身病，他需要不停挣钱才能保证自己的医药费，我也没法责怪我爸，他身上同样也有着移不开的担子，压的喘不过气，还有其他的叔叔，他们都有着有家不能回的理由。
被晾下的，只有奶奶。
我挨家挨户去借米，借不到，大家都没米了，都是只有面，没办法，我步行四五里路去买了五公斤的米，抱着回家。
花了两个小时时间，才终于把厨房清理干净了，没法煮米饭，就只好熬了点米粥，炒菜找不着菜铲，我就把茄子等，撕开来加上点调料放锅里蒸，又热了几个馒头。
我吃着难以下咽的东西，奶奶竟然吃的很香，简直是狼吞虎咽了。
下午，我借了辆摩托车去另一个大点的集镇上，一口气买了半袋子能久放的蔬菜，以及肉，还有日用品，拿回来放到厨房。
二叔回来的时候，我责问他：“奶奶想吃米饭，你为什么不买给她？”
二叔低头，像做错事的孩子：“我每天要去工地，误一个工，要扣好几十块，我没有时间去买。”
看着二叔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我不好再说什么了，我有什么资格说他？嫌他照顾的不行，那我为什么不自己来照顾呢？
其实看着他也挺难过的，他从上到下，穿的都是Bill不穿了送他的旧衣服，他也是一天都没有好好享受过。
二叔虽然没说什么，但他第二天还是请了一天假，骑三轮车去集镇上买了一大袋米回来，说是等小袋吃完后再吃的。
因为，二叔没有老婆，没有孩子。
他看不得我难过。
5
那次回上海后，我有很长一段时间心情难以平静，眼前老是浮现出奶奶流着口水，喝着米粥的样子。
我对BILL说：要不，把我奶奶接到上海来吧？我们来照顾？
BILL说：这样不太好吧？她有儿子，你这样做，不是让别人骂她几个儿子吗？
这是BILL的托词吧？想想，也能理解他，他有他的难处，他自己的爸爸，奶奶，也都是一个人在合肥，他同样无力照顾，如果把我奶奶接了来，他家人会怎么想？
况且奶奶怎么可能会在老了的时候，去一个陌生的地方呢？她几分钟便要小便一次，身边随时都要放一个小痰盂，她是一个连村子都不愿意出的人，让她去一个那么远的地方，她怎么可能会愿意呢？
这个问题，我在之前已经问过她很多次了，每次奶奶都说：“我怎么可能去你那呢？我有次去你舅爷那，半道都还让他们给我送回来了呢，老要小便，憋不住啊！”
所以，我只能电话打的勤点，钱给的多点了。
也是从奶奶的事情上，我感受到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真的，有时候觉得自己无比强大，可以照顾很多人，但实际上，很多事情，我什么都改变不了，因为我处在自己的境遇里，我都没有找着适合自己的不那么尴尬的位置，又哪来力量去改变他人呢？
这些年，我无数次的从BILL处索取，妄图改变娘家人的命运，然而我发现，无论我付出多少，似乎都很难改变家人的生活，他们还是得坐在那，穿着破旧的衣服，为了几块钱的小事吵架。
这些给予的细节，足以磨垮人的意志，得有多大条的神经，才能做到淡然？
我感觉到了BILL的足够爱，和理解。
感觉总有处理不完的“大事情”，这些大事，能让奶奶每天只有面条吃的事情，变得微不足道，我经常会想，奶奶好歹安安稳稳地坐在那里，最起码没有挨饿受冻，还觉得，以后有的是时间，等这些急事了了，再腾出手来管她。
我真的不好意思，再从BILL那，透支的太多了。
不想让他感觉，娶了我，等于娶了麻烦。
6
2011年的春节，我比以往更热切地想要回去。
像往常一样，我买了大堆的礼品，家里小车子装不下，又放了很多在我弟弟的面包车上。
给我奶奶买的，全是零食，超市里买了一些，又在来伊份买了一大盒，全是我一样样挑出来，装进去的，都是软的，好嚼烂的东西。
先去我家。
到家时，奶奶坐在床上，据说因为冷，她已经好多天不下床了，奶奶看见我，就一个劲的笑，一遍遍喊我名字。
我把零食掏出来，挑软的，喂她吃，她吃一口，嚼两下，我俩就傻笑一阵。
二叔那时候已经从邻村带回了一个女的，据说是刚死了丈夫的，长的不咋周正的一个人，但是二叔光棍多年，能要求他找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呢！
我递了几百块钱给他们，算是贺礼了。
但奶奶在我递钱给他们的时候，突然就发作了，她捂着胸口，指着他们：“XX，把这个女人赶走，她打我，我现在下不了床了，就是她打的，她捶我胸口，想让我早点死，还不给我看病。”
我当时的反应是，觉得奶奶又犯糊涂了，她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时尔清醒，时尔糊涂了，看着躲在二叔身后胆小谨慎的那个女人，我一点都不相信她才来一周，就敢打奶奶。
我就去哄奶奶：“二婶可能没注意碰到你了，你别跟她一般见识啊！”
奶奶火了：你为什么不信我？你要是我孙女，就赶紧把她打走，不然我会死在她手里！
我还是笑：“奶奶，你再吃点东西吧，我去说说他们啊？”
转过身来故作严肃的问那女人：“你真打她了？”
女人赶紧摇手：“我怎么这么倒霉？刚来就背黑锅，我刚来才几天，怎么可能打她？”
“我也相信你也不会打她，我们这么多人在呢，就算平时不在她身边，但心都搁家里呢，你要真敢打她，我们肯定不饶的。”
她听了，连连摇头，坚称自己绝对没有打，见她矢口否认，我也就没再说什么了。
可奶奶那边不依了：XX，我跟你没话可说了，你叫你爸回来吧，他肯定会信我的！
之后她就慢慢地躺下去了，我去扶她，她把我一把推开了，并且转过脸去，再也不理我。
第二天我要回合肥了。
去跟奶奶告别，她突然好像不认识我了，眼睛直直地望着我，望的我心里发毛，望着望着，又突然抄起身边的一个棍子，要来打我，嘴里念念有词：叫你打我，叫你打我！
二叔怕我挨打，就去夺她棍子，她认出了二叔，就又含糊不清地骂：你也要打，你这个女人迷，你没有女人就不能活了是吧？什么样的女人你都要，她跟过多少个男人了，你要不要脸了？
看来奶奶真是糊涂了。
好久，奶奶才清醒过来，才认出了我是谁，才知道我要走了，才又掉下眼泪。
7
到合肥的第三天晚上，我打电话给弟，问家里的情况。
弟在那边吞吞吐吐，在我追问之下，他才开口：姐，奶奶已经不在了，你走后的第二天，她就........
我眼泪一下子飚出来，突然想到，我什么都没有为她去做呢？没有像原来想的那样，在村子里找个人照顾她，没有正儿八经地给她烧几顿饭，没有给她买几身好看些的衣服，没有买给她几床暖和点的被子，她怎么这么快就去了呢？
那个晚上，我一夜没睡着，脑子里全是奶奶生前所受的苦，历历在目。
她到底犯下了什么错？大过年的，让她去了？是惩罚她年轻时的坏脾气吗？
第二天一大早，离开公公家，一家四口又往我老家赶。
奶奶已经躺在地上，寿衣已经换好，我流着泪拉着奶奶手，有点不大相信，我就这样永远地失去这个亲人了。
二叔找的那个女人，开始本性暴露，妈说，换寿衣的时候，她一直在旁边唠唠叨叨：她口袋里有好几百块钱啊，这个钱你们不能独吞，要平分的！
NND，钱是我前两天刚塞给她的，连这个都要分呀？真是想钱想疯了！
我坐在外面发呆的时候，她又凑过来：“你穿的这个是马靴吧?真好看！以前我也有的，是上一个男人买给我的，五十块呢，他长的比刘德华还帅呢，哪像你二叔，又没钱，长的又难看，还舍不得给我买东西。”
我抬眼望了望这个五十多岁的，一脸褶皱的女人，突然有上去打她一拳的欲望。
这个女人是不是脑子有病啊？
我有点相信我奶奶的话了。
8
办好奶奶的丧事，回到上海后，我病了一场。
咳嗽，一咳就停不下来，家里除了我的巨咳声，好像就再没有其他的声音了。
看了很多专家，中医西医都看了，银子花掉了几大千，但就是没有效果。
我简直怀疑是奶奶想要带我离开了。
我不停地梦到奶奶，有时梦到她说饿，有时梦到她说冷，还有次，她说胸口疼。
我开始觉得是奶奶在怪我，想到她最后看我的那一眼，那样绝望，那样失望。
老家传来消息，二叔找的那个女人，又走了，去了旁边的一个村子，找了另外的男人，走的时候，还从我二叔的口袋里，掏了几百块钱。
“你说实话，她到底打了没有”我恶狠狠地问二叔。
“嗯，打了”二叔沉默了半天，最后终于承认。“我没拦住.......”他又说。
.......
我懊悔的不成样子，奶奶是在惩罚我吧，惩罚我对她的漠不关心，对她的不信任，她是被那个女人打死的，而我作为她最最疼爱的孙女，竟然完全不相信她的话，还在她的面前，与那个女人谈笑风声。
奶奶是含着悲愤而去的，在我回去之前，她可能所有紧绷的意念就是：我孙女回来，一定会为我作主的！可是我呢？
我当时，应该狠狠地给那女人几巴掌，质问她：“你凭什么打我奶奶？你算老几？你给我滚的远远的！”然后像个泼妇似的，拿根扫把，把她扫地出门.......
我还应该仔细地看看奶奶，应该相信她的话，相信她看似随意一说的，被那女人打的喘不过气来，我应该马上带她去看病。
但是懊悔的眼泪，不能让时光倒流。
9
奶奶，好几年过去了，你还好么？
（无戒365极限训练营第11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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