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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如此热爱金瓶梅——三十二回评

我们如此热爱金瓶梅——三十二回评

作者: 1eba588e1764 | 来源:发表于2018-11-14 18:32 被阅读19次

    第三十二回 李桂姐趋炎认女,潘金莲怀嫉惊儿

    (第三十二回 李桂姐拜娘认女,应伯爵打诨趋时)

    一、吴月娘的干女儿

    上一回来西门家庆贺的是群武官,属于州府级的军、警系列官员,这一回来西门家庆贺的自然要写到文官,属于县级的知县、县丞、主簿、典史,这里最大的知县也只是七品官,跟西门庆的副千户相比还差了许多级,没有太多的趣味,所以文字就清省了。这一回关于加官的“热”的主题是帮闲与妓女。

    西门庆刚加官,李桂姐就来认干女儿了——拜吴月娘为干娘。

    “做了一双鞋,买了一盒果馅饼儿,两只鸭子,一大副膀蹄,两瓶酒”,“向月娘笑嘻嘻拜了四双八拜”,然后直言不讳:

    “爹如今做了官,比不得那咱常往里边走。我情愿只做干女儿罢,图亲戚来往,宅里好走动”。

    原因很简单,西门庆当上官,嫖妓不方便了(明朝法律禁止官员嫖妓),不能再大摇大摆地在妓院摆酒,也就可能不再每月二十两巨款包养着她了。失去这样的好主顾对任何妓女都是心疼的,所以,要保持联系,最好的方式莫过于结亲。可问题是,结亲是想结就结的吗,吴月娘介意吗?

    文本上说吴月娘是“满心欢喜”,接下来邀请李桂姐上炕一同坐着,然后就同晚来的妓女们一起拉“家常”说闲话,看起来一团和气的样子。吴月娘到底是怎么想的啊?

    之前已经发生过的事,吴月娘对“孝服未满”改嫁的再婚老婆是打心里鄙视的,对不是黄花闺女嫁入西门家的小妾们是向来不服气的,吴月娘怎么可能看得起李桂姐这样的妓女呢?

    我认为是这样的:

    第一,吴月娘的正妻地位决定了她跟妓女并没有本质冲突。因为古人并不禁止自己嫖妓,所以妒妇也只能是妒忌纳妾而已,在妻子必须清清白白守身如玉传宗接代克尽妇道的时代里,女人所应有的娇媚、性感、动人、才学几乎都体现在妓女的身上,妓女弥补了妻子所不能给予男人的一切,所以吴月娘是可以接受妓女的。

    其次,西门家的争宠现实也决定了她应该善待妓女。虽然吴月娘也吃过李桂姐的醋,然而她现在的敌人——那整个花园美人帮——个个都是硬茬,何况李瓶儿还生了西门家的长子……如果接纳了李桂姐,那多少也是个帮手,可以拉拢李娇儿——虽然李娇儿越来越没有话语权,可谁知道她是不是有发力的时候呢(最后若不是李娇儿阻止了张二官,潘金莲还真的能逃过武松的复仇)。怎么说都好,多几个朋友总归没坏处,哪怕是妓女朋友。

    然而吴月娘自己也明白,跟妓女根本不是一路人,李桂姐在炕上,其他的妓女们在炕下,有说有笑,都是些吴月娘完全听不懂的“行话”,其中之郁闷,能有什么法子呢?按下吴月娘,我们就在她的地盘,看看全书难得一见的妓女的私密生活。

    先是聊到上回的那两个老太监,李桂姐说:“刘公公还好,那薛公公惯顽,把人掐拧的魂也没了”。这意思是,太监虽然不能人道,但一样喜欢嫖妓,一样喜欢青春妓女的白嫩皮肤,只是他们的玩法是——掐……

    接着郑爱香聊到孙寡嘴和祝实念如何帮着张二官嫖她妹妹郑爱月,她说梳笼郑爱月的“南人”还没走,不好接待张二官,说“张二官儿好不有钱”,原先还包养着另一个妓女董猫儿,又说“祝麻了直撅儿跪在天井内……(求)月姐儿一见”。郑爱月后来将成为西门庆又一个新欢,张二官将在西门庆死后取代他的提刑职位……

    最后是郑爱香调侃李桂姐:“昨日我在门外会见周肖儿,多上覆你,说前日同聂钺儿到你家,你不在”。这句话本身很难懂,李桂姐的反应是“使了个眼色”,然后一番解释遮掩,大概是妓女与嫖客直接争风吃醋的事吧。

    这些看似不经意的妓家闲话,表面上一团和气欢声笑语,背后却是为了钱为了男人各种争风吃醋、勾心斗角,她们所有的见识、情感、智慧、爱憎,都用力于此,这才是真正的妓女的世界——不是其他作品里那些娇柔美丽、赏心悦目的风流才女。她们不会为才子书生重塑自我,也不会弄假成真创造出鸳鸯神话,尽管她们抛下了沉重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和门当户对传宗接代,看起来更加活泼,更加风流,然则这个世界其实更加残酷、更加冷血,比人世间其他地方也更加缺乏关爱、缺乏人性……或许,和其他许多故事一样,抛弃了那些充满美丽幻想的才子佳人“童话”,回到《金瓶梅》的真实里,我们才发现,原来这才是世界本来的样子。

    二、西门庆的干女儿

    李桂姐坐在干娘吴月娘的炕上,幸福感爆棚:

    “一径抖搜精神,一回叫:‘玉箫姐,累你,有茶倒一瓯子来我吃。’一回又叫:‘小玉姐,你有水盛些来,我洗这手。’那小玉真个拿锡盆舀了水,与他洗手。吴银儿众人都看的睁睁的,不敢言语。”

    接下来还要挑衅吴银儿:

    “银姐,你三个拿乐器来唱个曲儿与娘听。我先唱过了。”

    吴银儿是敢怒不敢言,只好屈服从命。这里的趣味是,李桂姐固然是显摆,然则她干嘛非要针对吴银儿呢?

    我们知道,当李桂姐刚出道的时候,吴银儿已经被豪富的花子虚包养了。这至少可以说明两点,一是吴银儿的年纪比李桂姐大,二是她的长相和名声绝对不差。因此,作为后起之秀的李桂姐,出头之后就一直以吴银儿为竞争目标(之前西门庆离开李家去找李瓶儿私会时,李家还曾担心他是去找吴银儿)。显然,在西门家以吴月娘干女儿自居的李桂姐回到妓院或者去到其他地方,大概会更加气焰嚣张,跋扈欺人。还记得那首曲子吗?“压尽勾栏占上风”……

    对此,吴银儿能服气吗?花子虚死后,吴银儿失去了长期的饭票,只能在富家游走唱曲赚点小钱,又不是跟李桂姐争男人,凭什么要受她欺压,被她“把俺每往下躧”呢?

    于是吴银儿向应伯爵求援,应伯爵不假思索地给了一个神一般的建议:

    “你到明日也买些礼来,却认与六娘做干女儿就是了。你和他都还是过世你花爹一条路上的人,各进其道就是了。”

    本来妓女们也算“干姐妹”不是,既然她认吴月娘做干娘,你认李瓶儿做干娘好了,最得宠的生了儿子的六娘还能怕谁?更何况,这个六娘当年是花子虚的太太,而你当年也是花子虚的相好嘛……

    真是难为了应伯爵,想出这样针锋相对的妙计;更难为了西门庆,这个前情敌或干兄弟的老相好、现在小妾的干女儿,实在是不好称呼啊……

    不过这里有个问题,不细心很容易错过去,那就是应伯爵为什么要帮吴银儿呢?应伯爵本来跟吴银儿就没太多交情,他帮吴典恩借贷一百两还收十两中介费呢。

    他的上半句是这样说的:

    “他如今在这里(指吴月娘的炕上)不出来,不打紧,我务要奈何那贼小淫妇儿出来。”

    然后他非要缠着西门庆请李桂姐出来敬酒唱曲。客人们知道李桂姐是西门庆从前的老相好,老板面前,怎么也要客气一下——“不消劳动”。

    可应伯爵偏偏不肯!

    第一句话:“丽春院粉头供唱递酒是他的职分,休要惯了他”。这是说李桂姐本来就是妓女,无论是干女儿还是老相好,妓女就是妓女!

    第二句话:“他如今不做婊子了,见大人做了官,情愿认做干女儿了”,这是说李桂姐认干女儿是看在“做官”的份上,不是什么真心实意。

    第三句话:“还是哥做了官好。自古不怕官,只怕管,这回子连干女儿也有了。到明日洒上些水扭出汁儿来。”干女儿嘛,加点水——发生点性关系,就能扭出汁儿——生个侄儿咯。

    两句“官”字虽是拍着西门庆的马屁,但应伯爵的目标确实是针对李桂姐。

    接下来,应伯爵继续“得寸进尺”:“贼小淫妇儿!你说你倚着汉子势儿,我怕你?你看他叫的‘爹’那甜!”又道:“且休教他递酒,倒便益了他。拿过刑罚(指乐器)来,且教他唱一套与俺每听着。他后边躲了这会滑儿也够了。”

    事实上谁都知道李桂姐为什么要认亲,可偏偏这回应伯爵就是要揭穿李桂姐认亲的面目,并且还要发狠到底,一棍子打回原形——你就是妓女,你就该给我们唱曲。

    前文说过,妓院必须拉拢帮闲才能保障生意,如果李桂姐当了干女儿就成了真的干女儿,就能脱离帮闲为所欲为,那西门庆收多几个干女儿应伯爵岂不是没饭吃?虽然文本没写李桂姐到底是否唱了,但从后文吴银儿成功拜李瓶儿为干娘、李家妓院恼恨不已来看,应伯爵的“战略”还是非常成功的——只要妓院之间还有竞争,就有拉拢帮闲的空间

    不过虽然应伯爵不停地“欺负”李桂姐,身为干爹的西门庆还是对李桂姐爱护有加的。先是尽量不让她出来,后是打骂了应伯爵几下为她出气……这“兄弟”要缠着,这“干女儿”要保着,真是难为这“干爹”了。

    当然,这也是西门庆最快乐的时刻。不是么,洞房花烛夜——生子,金榜题名时——升官,两大幸福握在手心,官场里逢迎拍马不断,市井里帮闲玩乐不断,连当年敢跟他玩猫腻的小妓女李桂姐也不得不臣服膝下,这不就是传说中的人生大赢家吗(对于市井里的你我,这不就是幸福吗)?虽然一句“干爹”没什么大不了,但“干爹”可不是一般的称呼啊,就算是今天,有多少苟且之事,还在借“干爹”之名以行?

    三、官哥初受惊

    这一回的双线结构的另一半写潘金莲怀嫉惊儿,虽然篇幅不长,但这才是全书的主题,所以绣像本将此事安在了回题上。

    三十回官哥出生,潘金莲难过,三十一回李瓶儿加宠,潘金莲嫉妒,三十二回自然而然写到潘金莲对官哥“下手”。表面上,官哥啼哭,潘金莲抱着官哥去找李瓶儿,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动作——不过是“举的高高的”,并不像有意作恶。然而从其他相关的人的反应来看,如意儿是拒绝的,但无奈也无力阻止;吴月娘是反对的,并立刻告知了李瓶儿;李瓶儿是惊慌的,赶紧抱回了孩子并甚是埋怨如意儿。从结果来看,官哥的确是受惊了,并且有点着凉和漾奶,于是西门庆就知道了,生气了。

    知道官哥为什么受惊的人一共有四个,潘金莲当然不会说是自己干的,有李瓶儿在,如意儿当然不敢说是潘金莲干的,按照后文冗长的争宠斗争的种种实例,李瓶儿每每受到潘金莲的欺凌总是忍气吞声,这自然是有其背景原因与性格因素的,这我们将在后文做详细的分析和研究。现在这里的问题是:

    “月娘就知金莲抱出来唬了他,就一字没对西门庆说”,这到底是为什么呢?难道吴月娘不想趁机捅“九条尾狐狸精”一刀吗?

    结合前后文,我能想到的最“恶毒”理由是:《陈琳抱妆盒》。

    这出狸猫换太子的目的是争取最快速度打败对手。从后文我们可知,吴月娘此时其实已怀孕。如果西门庆是平民百姓那还好说,但他已是五品大员,前途无量,天知道将来有多少遗产可以世袭啊。吴月娘虽然生的是嫡子,但官哥是长子啊,历朝历代嫡子与长子之间的争斗都是血雨腥风、惨不忍睹……

    所以,如果吴月娘存心不告诉西门庆的话,那么我认为这还是对潘金莲的故意纵容,一方面她的及时劝阻和警报使她规避了责任,另一方面又不必明着得罪潘金莲,甚至还“鼓励”潘金莲做出更加出格的行为。只有这样,潘金莲才可能与李瓶儿两败俱伤,也只有这样,西门庆才不会轻易因为长子而生出“侧正”的念头。

    或许,这种想法有点过于“小人之心”,然则文本就是这样一次又一次地“泄密”信息,正是这些女人们的版图之争,正是她们各种不经意的“联手”,将官哥这个无辜的孩子,从胆小受惊到被猫吓昏,直到最后死于非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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