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灼灼

小时候，我家瓦房前有一个园子，这个园子不大，却是个“万花园”，里面种满了花草，园子的右边有一棵高大的、葱郁的青树，青树的旁边是一棵纤弱的小桃树。   

男孩子总是爱爬树的，跟着我爸妈读书的五叔那时正是调皮的年纪，他常常趁我家人不注意，爬到那棵高大的青树上，还在高处两枝分叉的枝干中间安了一个旧枕头当坐垫，坐在那里晃着双脚，悠哉悠哉，得意地向我炫耀。当时的我年纪太小，凭借自己的气力是爬不上去的，而且父母又是不允许爬树的，所以，我只能在树下眼巴巴地、羡慕地看着树上得意的五叔。   

小桃树就长在大青树的旁边，园子更往里一点的地方，是一棵纤弱的、皱皮的、病恹恹的、不高的小桃树，这样的一棵小桃树正好可以让幼小的我去攀爬，但它却勾不起我一点攀爬的欲望，它实在太矮了，太纤弱了。

每到春天，园子里的花草争相绽放，朵朵争艳，花香四溢，引来成群的蜜蜂、蝴蝶和鸟儿，一片生机勃勃，热闹非凡的景象，小桃树也开花了，开得繁密，只是花色惨白多于粉嫩，病恹恹的。

小桃树也没有甜美可口的果实。一个烈日炎炎，潮湿闷热的夏日午后，蝉鸣声声，成百上千的蜻蜓战斗机似的飞来飞去，园子里的花木挨挨挤挤，汩汩地吮吸着土壤里充沛的雨水，疯狂地生长着，枝条更长更粗了，叶子也更肥厚宽大了，像抹了一层油，烈日下油绿发亮。一旁的小桃树，树枝上已经结满了成熟的、不大的果实，叶子却还是蔫黄，仿佛营养都被累累果实分去了似的。

我正在家门口玩耍，突然望见远处走来三五个手里拿着棍棒，无精打采的人，他们来到园子前，为首的、在肩上横搭着棍棒的人弓下身子问我道：“小朋友，你家人呢？”我没有回答，只是奇怪地看着他们，但他们似乎也不是很想知道我的回答，见我没说话，其中一个马上说道：“小朋友，一个人在家不要玩火哦！”我点点头，他们便又无精打采地走了。

后来从父母口中，我才知道那群拿着棍棒的人是村里巡逻的民兵。他们经过园子的时候，一定看到了小桃树上那些挨挨挤挤的果实，而且他们可以很轻松地用手中的棍棒打下几个果子来，但他们却都不愿意似的，连看都不愿意多看小桃树一眼，就这样走了。等家人回来了，我叫父亲摘了几个桃子，拿到手里，我就迫不及待地在衣服上擦了擦，然后大咬上一口，一股酸汁流出，紧接着，整个身子为之一颤——酸！太酸了！我连忙吐出，连手中的桃子一起扔回了园子。

后来，由于父母工作的变动，我家搬离了村子，搬到了镇上，巧的是，我家的住所旁边也有一棵小桃树，相比起从前园子里的那棵纤弱的、羞涩的小桃树，这棵小桃树更粗壮一些，也更精神一些，它的枝丫张牙舞爪，毫无顾忌地向四周散去！

小桃树旁是一个用砖头当球网的水泥乒乓球桌，因为当时电视里经常播放孔令辉、刘国梁等人的乒乓球比赛，我和伙伴们从此迷上了乒乓球，这里也成为了我和伙伴们的天堂，放学后，我们常常聚在这里打球，一直打到很晚，打到忘了回家吃饭，直到父母拿着棍子来叫，才依依不舍地回家。

乒乓球桌只有一个，赢了的继续打，输了的换人，打球的伙伴很多，需要排队等待，而等待是漫长的、难熬的，我和小伙伴们常常耐不住等待，爬到小桃树上玩耍，但爬到和乒乓球桌一般高的地方就再也爬不上去了，小桃树的枝条太小，不足以支撑我们的重量，又是向四周散去的，爬上去有折断的危险，久而久之，我们连攀爬小桃树的欲望也消失了。

当我们发现小桃树上毛茸茸的果子的时候，我们便又开始欣喜地、热烈地期盼果子的成熟了。只是小孩子总是耐不住等待，有几次，没等果实成熟，我们就忍不住爬到树上摘下几个，咬上一口，又酸又涩，不由得摇头打了个寒战，还没熟！继续等吧！

终于有一天，那些心形的桃子大了，红了，成熟了，我们迫不及待地爬上小桃树摘下几个，咬上一口，酸汁喷涌而出，一股酸劲瞬间流到了全身！桃子的苦涩虽少了，但酸味却比起以前更多了！一连尝了几个都是这样，我们大失所望。我们曾天真地以为随着桃树不断地成长，果子也会越来越好吃，所以，每年我们都要摘下几个来尝一尝，但小桃树每一年都让我们失望，于是，每一年的夏季，乒乓球桌旁总会掉落一地腐烂的、无人问津的桃子。

桃树越长越高，越长越大了，枝丫向四周散去，盖过了乒乓球桌，它的叶子和果实会掉落在乒乓球桌上，每次和小伙伴们打球，我们都得先清扫球桌上的叶子或果实，小桃树的枝叶垂下来，有时会挡到球，严重影响了我们的球赛。终于有一天，我们再也忍受不了这些垂下的枝叶，于是便去告知大人们，大人们二话不说，拿起斧头便将小桃树朝乒乓球桌方向生长的枝丫悉数砍断，只留下另外的一半，乒乓球桌豁然开朗，我们又能愉快地打球了，只是小桃树受此一劫后，仿佛一下子消瘦了许多，每当看着小桃树，我总会想起断了手臂的杨过，心里生出一丝可怜，但很快又被打球的高兴冲淡了，冲没了。

也许是海拔高的原因，这里一年四季都刮着风。冬天来了，凛冽的寒风呼呼地吹着，小桃树叶子早已凋谢，地上满是枯叶和干瘪的果实，一片狼藉，一阵寒风吹来，地上的枯叶就长腿似的纷纷跑了起来，我拿起扫帚来到树下，抬头看去，小桃树一丝不挂，像一个风烛残年的孤独老人，只剩下一半的柔弱的枝条在寒风中瑟瑟地发抖！

可怜的小桃树！也许，它会从此一蹶不振，被无情的寒风带走生命，枯死在这个寒冷的冬天里吧，也许，来年再也看不到它开花发芽，再也看不到它结果了吧。我一边清扫枯叶，一边想着。

第二年，下过一两场春雨后，我正排队打球，抬头，不经意间看见小桃树那仅存一半的那些枝条上竟钻出了许多嫩芽，钻出了许多新叶，钻出了许多花苞。又过了一两天，小桃树已满是一片枝叶翠绿，一片桃花灼灼了，春光下是那样的热烈鲜艳，那样的灿烂夺目！

后来，我们长大了，迷上了足球，便踢足球去了，不再来小桃树边打乒乓球。

八九年前，我大学毕业回来，乒乓球桌和小桃树的那块地已经盖起了高高的楼房，我家也搬到了另一处住所，这里过去的一切早已没有了一丝痕迹，只存于我们的记忆中了。站在那高高的楼房边，回首生命的旅途，我不禁想到，我们不也应该像这桃花一般吗？即使身上有诸多缺点，诸多不足，即使被人漠视，不被人理解，即使遇到许多的艰难困苦……我们不也应该坚信自己，努力地做最好的自己，不是吗？

想着，我仿佛看到了一群孩子愉快地打着乒乓球，一旁是一棵只有一半枝叶的桃树，桃树上桃花灼灼！